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106章 花烂漫对酒醺酣 桃影里鉴取深盟

  “哈哈…抓到我就告诉你…”

  锵然一声,天空溃出裂痕,绽破一道缺口。以云气为车,驾乘飞龙,降下一个墨色人影,身形极致鬼魅。

  一息之后,滚滚黑云忽然涤尽。

  银河泻影,一道雪白光柱之中,一个白衣男子飘飘而落,所至之处涌百宝光,光中涌出千叶宝莲。

  可是一瞬之间,莲花之中飞出无尽杀机,团团剑花挽成白羽流星,再一息之后,白衣剑尖已抵黑衣颈下。

  “还我物来。”

  黑衣唇边放肆一笑:“哎?你还当真追来了?听说今天讲的是《三洞真经》,你这样下了凡逃了学,就不怕落下功课吗?”

  白衣面沉如水,挺直的背脊如同绷紧的弦,微锁的眉头含着疑云:“公夺我通行玉令在先,我以何凭信入无量福地?”

  黑衣仿佛想到什么很有趣的事,闷声发笑:“哦是吗,我挂到南天门的牌匾后面了。你快去找吧,再慢给人拿走了,冒你名了。”

  剑尖还是稳稳抵在黑衣喉头,颤都不颤。

  “不信请君来搜。“黑衣两手大张,轻描淡写地说。

  白衣神色半信半疑,审视了半天,长剑才渐渐下挪,掠了胸前鸾衔长绶的织金花纹,拂过腰间悬的云雷双螭纹绿玉,哪里有什么可疑硬物?

  再往下……

  黑衣脸色忽然一变,神色古怪:“…你这糊涂小弟子…”

  白衣并不知其意,只是心系玉令下落,脸色淡漠,动作不停。

  黑衣忽地翻手一抓,徒手擒住锋利的剑刃,顺着力道连同白衣一同揪了过来,将他两只手腕扣在一起,反剪背后,微一动念,就令他双膝酸软,不得不微微前伏。

  黑衣一手反扣过他的下巴,强迫白衣扭脸过来,眉头微仄,面带薄怒,欺身轻声问说:“你在无量福地,学的便是这般轻薄本事?”

  他将手劲收得更紧,像要给一个教训,尾音一扬:“嗯?”

  却没想到白衣没有这样好欺负。他被缚双手的袖内飞出一对小剑,左一声叱,右一声咤,小剑升至天空,幻化出无数虚影。

  白衣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喜怒,只有四个字:“归我物来。”

  漫天剑阵已成,黑衣困于其中,不紧不慢笑说:“偏偏不还,你待怎样?元皇糊涂,教出你这般孟浪的弟子,劳我替他敲打敲打,休学个一日半日的,有何不可?”

  抬头一看,那剑阵似乎非同寻常,他笑说:“正巧本座手痒,你陪我比划两下,你赢了我便还你。”

  第一日,黑衣惜败。

  “哎呀,就在斗姆养的貔貅的指缝里头夹着。”斗姆元君座下只有一头螭吻,何来貔貅?

  第二日,仍然略落下风。

  “我想起来了,我丢在混元的酒盅里了。”人所皆知,混元老君只喝茶。

  第三日,斗得难分难舍之时,谁料黑衣的剑忽然断了。

  ……

  “何相让久矣。”白衣撇了一眼地下断剑,问道。

  黑衣也没掩饰自己放水的事,说:“你这是同谁学的以命易命,不留活路的剑法?我实在怕了你。”

  “不必。”白衣淡淡道,“只需尔不负然诺之信。”

  黑衣一扬眉,说好啊。剑影来去自在如风。

  从那之后,白衣一招半式的险胜都屈指可数。黑衣剑法异乎纯熟,手中无剑,拈花捻叶皆可为剑,如风轻灵,招式千变万化之间毫无窒碍。

  偶有几次胜利,都是黑衣又有意为之,结果也不过嬉皮笑脸,编些荒唐至极的谎话搪塞过去。

  数月过去,一次落败之后,白衣终于说:“我无能胜你。”

  “怎么了呢?”黑衣明知故问。

  黑衣也觉欺负人过头了,他若要与自己斗成平手,少则需要万年勤修,遑论制胜了,便稍让步说:“倒也不用硬碰硬地蛮来。那你且央我两句,我这人耳根子软,心也软。姑且饶你那日冒犯之罪,把令牌还给你,回天上上学去。”

  白衣却说:“不必。我愿常驻下界,于一切法中皆明正道,示诸众生,随缘应感。”

  这时候是天地初蒙,天道虽然井然有序,人道却还刚脱离茹毛饮血的日子没多久。他们二人下凡来,见到常常日月星辰三光失明,阴阳气战斗不和,五谷不熟,水火失度,灾难并起,兆民死伤,世人易子而食,析骸而炊者多。

  而白衣救扶世人,授其衣食,传其礼教,昼夜不歇。

  黑衣虽见到他这些日子的作为,但听他这般断言,仍然颇感惊讶,微微眯眼:“逃学给你逃成瘾了么?你是上课没听讲,不知道还是怎样。太上结业之后要新修一张封神榜,拟一个新的神仙界格局出来。元皇、斗姆这些人就要告老了,去鸿蒙歇着了,蚩尤这些大魔就去虞渊。你在凡间待这么久了,他们就算不治你罪,到时候封神自然不会记起你这号小弟子,肯定把你叉到崑仑种田去。”

  “鸿蒙天曹一千年三考墨箓,计功益算纪,司命奏上,分别善恶,即度功德着左契,犯恶非度着右契,天算加益,明依法戒,天尊赐拟封神榜,以饷诸弟子。”——《太平经合校之太平经卷之一百一十九》

  他上下一掠,将白衣看了个遍,又说:“你是上星垣先天一炁所化,这般绝顶天资,难道连做个帝君的心都没有?好,就算不种田去,若撂你一个星君星将的职,你是当真不委屈?”

  “神圣心乃能造作凡事。”白衣只答。

  这时,忽有个满脸污泥的小孩跑了过来,还不及白衣半身高,胡乱揪抓,将他衣服全弄脏了,泪流成线,说:“阿妈,我阿妈又要死了…”

  白衣疾至一处茅草屋子,黑衣随行。这破陋地方恶臭不堪,地上卧倒一妇人,状死僵虫,头顶许多痢癞。

  一片断林荒荆之间,凄禽寒鹘,夜发悲鸣。九霄之上,玉阙金宫,仙童玉女,天乐缭绕,与此景此境实在天差地别。

  黑衣故意试探说:“我明白了,你是放着太上妙法不去闻,反倒抽身来管这些微末之事么?”

  白衣引渡出一口真炁,传于妇人体内:“民生无小事。”

  黑衣不动声色默默点头,还要再说什么,可是细细一瞧,那引渡出来的不是后天修成的灵炁,而是先天真炁!

  “神全乃长生之本,气妙为不死之源。”这是《三洞真经》开篇第一句。

  作个比方,后天灵炁好如血液,失了可以再生。而若是动用先天真炁......这般救人手段,无异于直接舍了一截骨头。

  黑衣动动嘴唇,无话可说。

  那妇人忽的睁眼,缓缓抬起来手:“神仙…神仙大人…”

  听那口吻,仿佛和白衣早已认识。他损己救人,也非独这一回。

  白衣毫不犹豫回握住她,可是凡人生死到底有数,那妇人的手终究缓缓落下,孩童伏尸大哭。

  白衣凝神好一会,才用草席将妇人盖上,默念往生咒。

  黑衣也念起了咒语,可他一响应,天空便出现无数虚影,其中至真大神、无鞅数众、一切天真、十方无极无量品圣众咸皆稽首,日月五星,光明晃曜。妇人尸身升起辉光,魂魄飞往无极乐道。

  黑衣抱起孩子,不知道又施了什么妙法,小孩的面容瞬时明净,丧母之痛仿佛一抹而去,咯咯在笑,正要去抓他的脸呢。

  白衣大露惊诧之色:“你之往生之术十分高明,远在我千万重上,幸望广为宣说。”

  黑衣在那逗小孩玩,笑说:“哦?求我教你?我先想想,你且叫我一声师父来听。”

  “师父。”不假思索。

  黑衣不悦挑眉:“怎么这样干巴巴的?你拜师呢还是问罪呢?须软些。”

  白衣不解其意,在这“软”字上犯了难,于原地沉默半日。

  黑衣通情达理道:“那叫声‘好师父’会不会?”

  白衣语气仍然僵硬,不过是多了个“好”字,把这个换成“坏”,恐怕也是一个语调。

  黑衣将那小孩放在地上,正面对着他,抚下巴打量说:“你这人倒也有趣。我害你不能上学去,你也不恼。现在为了一个小法术又乖成这样,我说什么就做什么。”

  “请赐教。”白衣并不多辩。

  黑衣手一挥,二人展眼间身处一方山洞中,地下凭空变出两块蒲团。

  白衣说:“我名太微。”

  “我知道。”黑衣看他这样郑重,怕他一会行个大拜师礼,一手已经准备好了虚扶。

  太微疑惑:“先时不曾谋面。”那无量福地的弟子中,也没有见过这人。

  彼时太微道号慈济子,与诸弟子同住净明万寿宫中,他一心朝念道,昼念德,暮念仁,从来恬淡少文,与人鲜有深交,若不是今日这一遭,恐怕再斗上个几百年,也不会多问半句黑衣来历。

  黑衣笑说:“元皇混元交口称赞,斗姆陆压两个人更像收了你贿似的,左一句‘四方六极八维之神表’,右一句‘可以君九天’,说得我耳朵起茧,觉也睡不稳了。这倒也罢了,怎么几个天魔老祖也喜欢你不得了?我闲得没事,来验个真。还好还好,这些人也有千虑一智的时候。剑法稀松平常得很,倒是这没心眼的傻劲,我从没见过。”

  太微只说:“尚未知你的名号。”

  “你猜猜看。”黑衣眨了一下眼,“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畅所欲言,别怕。我抢了你令牌,是不是以为我是妖是魔?”

  太微摇头直言:“你身蕴九天飘渺之气,并非妖魔之所可以携。”

  黑衣以为褒奖,颇露得色。可是太微停了一下,继续说,“所以,我忖为一法外恶徒耳。”

  黑衣听到,先是一怔他这般坦白不讳,而后仰天而笑:“法外恶徒?这,哈哈哈……敢说这话,你可真乃神人也...”

  “可否告知名号?我心慕救人度厄之妙法,愿意闻教。”

  “无名无号。”黑衣理理袖子说,“我这法外狂徒,原是混元老君跟前一个奉茶的,连个使唤的贱名都没有,岁数比你还小几百岁。以后旁人问你是何人门下出身,只怕你都羞口提起。认个奉茶童子当师父,你也认也不后悔吗?”

  “不悔。”

  黑衣继续假劝:“这往生之术我只学到了皮毛,你现在回去跟混元学,岂不更好?”

  “我弟子等在无量福地长羁万年之久,使天道久断绝闭而不通,下界甚疾苦之。吾久悒悒,岂忍见世人煎油火之中,我身恬居九霄宇上?天道亿万,天大爱人,在人所为。故今者大急。”

  “就是等不及要救人了,这么急性子啊。”黑衣听了忍不住含笑,却装作不情不愿说,“好吧好吧。”

  “好,你既认了我做师父,徒弟有愆,法须惩诫,然后才能知耻。师父今天头一件大事,就是要好生罚一罚你了。”黑衣然后道,“手伸过来打开。”

  太微依言照做,可落在手上的并不是鞭杖或竹板,却是黑衣二指搭在他的脉上,为他补好了匮缺的那一段先天真炁。

  太微一怔,又听黑衣正色道:“你当真以为刚才这般救人是好么?损你自己神体,不顾其后,我且不论。就说这天少人命得疾有病,乃是天之分、自然之道,一切筭数衣食皆有定分,你屡番给他们施延年不死之法,长久了世人都只盼着神灵佑助,不知道自谋其生,富国存民才为长久计。况且总有人自不作善,你又为他们图什么福报,白劳的。我问你就像春不耕田,秋望收什么?”

  “弟子领无上至真之道。”

  黑衣摆手:“别来这些话,烦琐得我受不了。”

  太微道:“尊既无名号,不知以何称呼。”

  黑衣一个起手之间,那丧母的孩童已轮回转世,投胎了一户美满人家,扬袖收了功,他笑着说:“天之所生,无姓无名。你若非要叫,加一个字,叫作‘天君’吧。”

  ……

  山中无岁月,人世恍惚已过三千年。

  幽涧泉,素琴鸣深林,两只幼鹿偎溪而眠。

  天君将一株黑色藤蔓抛入水中,它一经入水,居然褪去暗淡颜色,仿佛有生一般游动起来。

  天君笑说:“再请教你一回。这东西该如何取名字呢?”

  “十色斑斓,龙游浅溪。不若名之‘五花龙骨’。”一只幼鹿悠悠醒了过来,温顺伏在太微膝下。

  “妙极,妙极。五花龙骨、黄鹂声脆、丁香细骨...这些古怪名字,亏你能取的出来。”天君打掌说着,一面在纸上记下,是一本《百草集录》。

  天君将一截红绳样子的东西缠在手中,说:“这个由我来,我叫它作‘穿尽红丝’,赌你不知什么缘故。”太微无声摇头。

  “果然。你不知天上封了一位新神仙,叫作‘月下仙人’吗?听说专司姻缘。一根红线缠这头,缠那头,两个人便永远分不开了。”

  “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天君将那红绳翻来倒去,竟然打成了一枚精巧的相思结,手指勾住这一头之后,才笑抛太微,“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太微说:“未知封神榜上事。”

  天君噗哧一笑:“问你几百回了。太上结业,九天封神,你还在这优哉游哉呢?你不知道你从前那些个同学们,多少连夜激动睡不着觉,就等那一天?冕服天天试得都破了。到时候封你做个弼马的打帘的,如何是好?”

  “道不负人,我随其遇。”

  “不行。你必须得有个自己主意,必须今日告诉了我。”

  太微想了一想,眉宇之间有些为难神色,半晌才说:“愿意为下元使者,慕仁善化。救众生苦,布恩于人,思惟生成,助天理生,助地养形。”

  “小迷糊,说什么混话?下元使者干的全是脏活累活。凡事自己做不了主,充其量是个传话的。”天君坚决摇头说。

  太微掌握一枚青梅,喂给身旁小鹿,说:“亦愿意青崖放鹿...”

  天君打断他,笑着扬扬手中书卷:“青崖放鹿,诗酒猖狂?”

  太微听到猖狂二字,觉得用得妥帖,所以微笑点头:“不失美事,余生愿亦足矣。”

  “真拿你没有办法。你这样先天一炁化的神魂,以为当了散仙便逍遥自在吗?就算你降得住十方妖魔,不致他们扑上来吃了你,若遇上哪个上神起了贪念,把你这等无名小神从仙籍上除名,不过碾死苍蝇蚂蚱一样容易。”

  天君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你再想想。”

  太微还是没有心意。天君啧一声,两手撑后半坐之姿:“我要被你气死了。”

  他说着仰倒了,用那“穿尽红丝”遮住眼睛,太微唤他,他就装听不见,还说:“小太微休闹,师父我这叫‘思止虑息,物我两忘’了!”

  太微信以为真,让他切莫动怒,言自己委实不知。

  天君扭过头,神色哭笑不得:“什么脑袋瓜?四御,五上帝,九宸高真,哪一个不是虚位以待?动动嘴巴,心想事成的。”

  他言罢觉得这话过于露骨,又仓促改成:“我替你在斗姆面前美言两句,未尝不可。”因着年岁久远,已把当初说的“在混元老君宫中奉茶”,浑说成了“在斗姆元君府中掌灯”。自相矛盾之处,不可计数。

  天君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在认真考虑,便欣然提议:“总司雷部如何?”

  “雷部下掌十三司,六千部众。我无能何为?无能任之,则物议沸腾。”

  天君佯怒,脸色凝成了冰坨子:“无能?我说你能你便能。什么物议?谁敢嚼舌头?”

  “此言可不深思乎?任贤而不任亲,望君知之。”太微看着他。

  天君大奇:“我怎么就不任贤了呢?无量福地三千弟子,都被‘权欲’二字蒙了心,哪来的贤人可以任?太上以德服下,无为而治。你如何不能服众?这天道本就该覆载群生仰至仁,天地格法,善者当理恶,正者当理邪,清者当理浊。我看人从来不爽不错的,这三界迟早有一天到了那‘上德至衰,名实俱灭’的时候,唯你才能定住大局。”

  太微说:“帝力于我有何哉?”

  听他这般口吻,知道若继续如此强硬下去,恐怕会适得其反,天君更好言好语说:“怎么没有用了?你天真得紧。即便是个完人,没有一步行差了,旁人也会先去状你的罪责。在那天庭的权欲地狱里,寻常人物还没有摸滚两下,恐怕就连坟头都站不住了。可是若为四御五帝九高真,便永远没有人敢欺负你。”

  太微诧异,他听闻成神之前,需要先行斩断三尸,绝情断欲。所以又何来九天为权欲地狱之说呢?

  天君觉得他皱眉样子暗暗好笑,但还是忍住了:“七情六欲是什么?那是斩草难除根,野火烧不尽的东西。你总归记住,这三界六道,哪怕是什么犄角旮旯里头,但凡有利益可争的地方,都不会怎样光明太平,片刻都不会。”

  他想了想又叹说:“罢了罢了,这都怪我了。若不是我把你拐骗下来,你在那无量福地吃过几次大亏,看见你的好同窗们,为了争一个给元皇座下童子的擦莲台机会,闹出来如何丑态,你便会懂我话是什么意思,一万个心眼也长出来了。你这个心性现在回去,和三岁小孩有什么区别?”

  “罢了,不提这个。”天君扶了一会额头,随手捡了溪边一块银白滚圆的石头,“来来来,继续补我们这个百草录。最后一问,你看这个石头该叫什么好?”

  太微认真端详了一会:“寻常石子,并无殊异之处。”

  天君晃头晃脑夫子念经一般:“非也非也。你不知道这其中大有来历呢!”

  “请赐教。”

  天君握了石子,放到小鹿跟前,问:“鹿儿仙官,你知不知道呢?你比有些人聪明许多。”

  小鹿以为吃食,差点要凑上去咬。天君急忙收手,然后颇有深意一笑:“你们都不知道了吧。这个石头他呀,和天地一起出生,饮着日月精华长大。你看他长得机灵可爱,好惹人爱,可是谁知腹内草莽,傻里傻气,不知好赖。哇,数数也有三千岁了,可是它连心都不长,奇也不奇?谁也能骗他一骗。故鉴于此,不若叫作‘太微石’,最是极妥。大人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天君伸指一点太微眉心,若是下盘不稳,险些要被他戳得倒仰过去,遂大笑溜走,头也不回。

  ……

  花影斑驳,太微醉眠碧桃树下。

  画境之中的檀弓只存一道虚影,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极强的粘力,迫使他缓缓飘近,与那树下曾经的自己融为一体。

  再睁眼之时,却听有人说:“哎呀,别动,别动。总算快画完了。”

  檀弓眼神震荡,神色分说不清,已经全然失语:“…天君?”

  那人咬着笔杆,苦思模样,低头问:“怎么了?别的一会说,你现在不许动,要听我话。”

  檀弓仍在确认四周景象,那人听见动静,抬头说:“怎么啦?”

  言罢,他的画笔饱蘸朱色,极快在檀弓眉心点了一笔,笑着说:“真是好看极了。”

  好巧不巧,这正好盖过了他额头的神祇印记。

  天枢正在说:“太微,汝身处何地?...太微?为何不应?…太微?”

  可是檀弓再听不见了。

  檀弓说:“...这是何地?”

  那人说:“什么和什么?怎么这么问?你睡迷了?问你这是几?”伸出两指,在檀弓面前摇摇。

  见檀弓仿佛问得认真,他继续笑说:“真的醉傻了。人世无忧,九天寂默,这‘无忧寂默’的名字,不是你亲自取的?现在反来问我。”

  那人为檀弓亲亲切切地斟了酒,递与他说:“我自倾杯,君且随意。”眼底是湖光碎星辰,温柔震荡不已。

  檀弓听说那人笑语,眼底心里皆是无限波澜,几乎动容。他想站起来,可是身体的力气完全被剥离了,血管里灌了铅水一般,一时又仿佛百蚁噬心,麻痒难忍,这般煎熬之下,不觉出声:“唔…”

  那人见状将画卷一扔,急忙过去关切。他所画的——正是王含贞房中那副图。

  画笔遭了随意一撂,朱色沾污了画中人的嘴唇,一朵艳丽的桃花濡纸绽开。

  那人凑近之时,散落的鬓发像羽毛一样挨擦着檀弓,可是多情的眼眸深处,是一片阴冷。

  他勾唇一笑,异乎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