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影若现的能源灯光下,雄虫的脸不知道是因为哭泣,还是羞涩,通红又可怜。他被卓旧静静地抱着,感受这个雌虫体内传出的自信和果断。这一刻,温格尔忽然理解了监狱里那些义无反顾追随卓旧的雌虫们。
越是了解眼前这个雌虫,温格尔越不敢将心里那个关于他的问题问出来。他心想怎么样都好,我都完蛋了。如果卓旧愿意,其实自己早已经陷入床榻中。
可是,温格尔迫切地想要得到来自他的肯定。
“你爱我吗?”在浅浅的呼吸中,温格尔问道。
卓旧说道:“阁下,这个问题我很早就回答过了。”
温格尔一怔,他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卓旧,望着他。他坐回到床上,看着四个雌虫,像是看着自己的另外一种人生。
或许,他会在一家维修厂里遇到束巨,在电视上看见卓旧的上任仪式,在医院里接受沙曼云的检查与服务,在舞会上听到阿莱席德亚又一次取得胜利的消息。他们会问自己,愿不愿意在一起组建成新的家庭。
可是,为什么呢?
“人们为什么会喜欢夜明珠闪蝶呢?”年幼的温格尔曾经问自己的雄父温莱,“是因为雄父和祖父长得好看吗?”
“好看并不是全部。”温莱笑着说道:“温温,也许你长大后会被人说普通,被人指责性格太温婉,甚至会有人说你是个自私的家伙,只知道维护夜明珠闪蝶的利益。”
“不用管他们。”
“不论你遭遇了什么,变成任何样子。”温莱捧起幼崽的脸,眼里都是光,“好有好的魅力,坏有坏的魅力。不喜欢你的人总会找你的错处,喜欢你的人总会爱上你的错处。坚定有人喜欢温温,那就真的会有人喜欢温温。”
“这就是——吸引力法则吧?”
年幼的温格尔只想和雄父一样被人喜欢。但现在他忽然只想知道戴遗苏亚山监狱的一切,如果换成另外一个雄虫,一个和他一样拥有权贵身份、无依无靠的雄虫。他们四人和他的关系,跟温格尔和他们的关系一样,还会发生今天的一切吗?
束巨会用每次脏话说到一半卡在嗓子眼里,会咽下去委委屈屈想词吗?卓旧会每天带着另外一个幼崽在墙壁上写算术题吗?沙曼云会每天系这围裙在厨房为那个雄虫准备餐点吗?而阿莱席德亚会每天给另外一个雄虫的虫蛋辛苦上虫蛋油吗?
温格尔知道这毫无意义。
假设不存在的事情本就是无关紧要的。
可要他说,如果一定要下个定论,他大概是不爱他们的。
结婚是件大事。如果他们不是囚犯,正如温格尔所畅想过的另外世界。或许一个他还不曾遇到甲竣的世界。四个雌虫一并想要一个家,他会说,“行,你们自己选个雌君吧。”
至于雌虫们责怪他到底爱不爱的问题,温格尔更宁愿自己一无所知。他害怕雌虫们因为自己的古怪、怯弱和病痛爱上自己,再未来的有一天又出于同样的理由抛弃自己。
“温格尔阁下。”卓旧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您要相信我们。”
“我当然相信。”
我相信你们的罪行,相信你们犯下的一切罪过。
我相信,你们会在我失去价值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抛弃我、杀了我、吃了我。
“您的脸脏了。”卓旧轻轻地擦拭雄虫的泪痕。
温格尔一声不吭,没有什么可说的。他看着卓旧微笑着把三个雌虫和幼崽哄骗出去,挽起自己的手,说着让人安心的话。
温格尔闭上眼睛,“你愿意什么时候办就什么时候办吧。”
“如果这么做能让您安心一点,我会好受很多。”
温格尔看着衣服从卓旧的肩膀滑落。他感觉到一种诡异的安心。那种安心警钟一样敲响,告诫着他,关于一切的爱情、一切的利益都在莎莉文号上消失殆尽。
“抱歉。”他死死地抓住卓旧的细腰,仿佛是用尽自己所有的心血,“抱歉。”
夜明珠闪蝶种的价值,通常只在两个地方体现:
社交场和床榻上。
卓旧咬着唇,第一次和雄虫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感受到千军万马从身上践踏的滋味,“没关系。”他纵容地长辈一般地拥抱住温格尔,“没关系的,温格尔。”
“你的价值远不在此。”
“你要学会,相信我。”
“你要相信,我们需要你。”
*
阿莱席德亚、沙曼云和束巨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们曾经也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与雄虫柔软的肌肤贴紧,燥热的呼吸触碰着雄虫的眼睑和睡颜,不老实地对雄虫做一些小动作,看雄虫气呼呼从床爬起来用枕头不痛不痒地砸他们几下。
“他很漂亮。”沙曼云忽然说道。
阿莱席德亚酸溜溜地说道:“卓旧可不怎么样。”
嘉虹和小长戟不太懂为什么要把自己赶出来,他们两个一人一手虫蛋,束巨捏捏小长戟的脸蛋,问他是否注意到温格尔的异常。小长戟哪里懂这些,他甚至连寄生体卡利有多厉害都不清楚,只会断断续续说这话,说快了叽里咕噜一通乱讲。
沙曼云说道:“温很漂亮。”
阿莱席德亚才反应过来,沙曼云的目光从始至终一直停留在雄虫身上,第一句的漂亮也在描述温格尔。他躁起来,不断地踱步,哪怕当下他清楚卓旧这么做是为了让温格尔安心下来。
“希望他可以套出小蝴蝶的话来。”
“温多了很多白头发。”
“沙曼云!你不要只盯着雄虫看。”阿莱席德亚一手束巨一手沙曼云,呵斥道:“温格尔就是一个诱饵。卡利说不定还会再来,就算戴遗苏亚山有独特的磁场,难道我们不出去吗?难道我们要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吗?”
束巨插嘴道:“艹。你大可以自己走。没有温格尔,谁会在意你丫的一个叛徒——叛徒!”
阿莱席德亚顿了一下,他走到束巨身边,给了这大家伙脸上一拳。
束巨更不客气,反手还了阿莱席德亚一巴掌。
他们两个打得腥风血雨。倒是小长戟着急地抱住束巨,“呜呜呜”地踮起脚想要保护束巨。
沙曼云已经习惯了。他看向嘉虹手中的雄虫蛋,久违地把这孩子抱在手心。他注意到自己的蛋并没有小长戟那般活泼,但也不似小蝴蝶那样羞涩。
“我想更了解他。”沙曼云说道。
他们在门口聚集一会儿,焦灼又不安。
嘉虹倒清楚大人们的不安分,他把小长戟和两个虫蛋带在身边,找个安静的地方坐着。他们听到阿莱席德亚忽然高呼“卡利已经走了。”束巨骂骂咧咧地说着下流话,沙曼云站起来去准备饭菜。
“哥哥。”小长戟不安地贴着嘉虹,问道:“凶凶……”
“雄父现在和白白一起。”
“一?一起?”
嘉虹简单地说道:“我们又要有弟弟了。”
“弟弟!”小长戟不喜欢弟弟,他本来就是老二,得到温格尔关注不多。对于小蝴蝶和小雄虫,他就警惕万分,再来一个弟弟?
嘉虹给了小长戟一个脑瓜崩,把幼崽轻轻敲打了一番,“笨蛋长戟,你也是弟弟啊。”
“不要!不要弟弟!”小长戟两眼泪汪汪,但又哭不出来,只能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干嚎,“弟弟,弟弟太多了。太多了。”
这让嘉虹想到了自己以前,他总害怕雄父有了其他小孩,会不爱自己,会不再关注自己。可现实却是,温格尔不论有多少个孩子,每天早上都会第一个和嘉虹打招呼,最好吃的食物也是优先给嘉虹挑选,小长戟的每一件衣服都是嘉虹穿不下了穿坏了,修修改改再穿的。
嘉虹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爱被减少,他觉得有人陪着自己玩也是不错的事情。这时,幼崽们连番打了好几个哈欠。小长戟缠着嘉虹要听故事。两个孩子待了一会儿,依偎着睡了过去。
阿莱席德亚和束巨可算是吵完了。他们两个闹哄哄地挤到门口,看着两个幼崽,两个虫蛋,也不知道谁开了腔,彼此争论起孩子的问题。束巨说小长戟活泼好动一看就是打劫的好把式。阿莱席德亚讽刺说,乖巧才是最重要的,打劫这种犯罪的行当不愧是继承了束巨的垃圾基因。
“艹。反骨崽,你得意什么?”束巨拍拍胸脯冷笑道:“等着吧,虫崽出来后,看你用什么垃圾玩意喂他。”
阿莱席德亚猜测束巨已经没有词了。
他不会告诉束巨,最重要的并不是自己的自身条件。他看重的是永远是自己的蝴蝶虫蛋——就算夜明珠闪蝶放弃了温格尔。但只要自己的小蝴蝶孵出来,和闪蝶种沾了边,阿莱席德亚就不会放弃一丝一毫可以离开戴遗苏亚山监狱的机会。
他更不会告诉束巨和沙曼云,温格尔的白发并不是思绪过重导致的。早在温格尔破壳的时候,阿莱席德亚就听说了,那是一位返祖种的爱神水闪蝶种。
返祖种,通常寿命只有普通人的一半,幼年夭折率更是高得可怕。更别提温格尔先天还带着更严重的基因缺陷,活到至今本就是与死神的惊魂博弈。
从医疗诊断上看,他确实病了。
可温格尔真正要面对的疾病是衰老,而衰老是治不好的。
阿莱席德亚不担心所谓的军雄温九一继承夜明珠闪蝶。他远比温格尔更清楚长老会对席位的把控,一位强势的夜明珠闪蝶家家族长,且带着深厚的军部背景,绝对不是那帮老古董希望看见的。
而自己手中的虫蛋可能是那帮老古董理想中最完美的傀儡。
只要——他是夜明珠闪蝶。
“咔擦”虫蛋忽然发出响动,窗外沙沙地下起了雨。夏天的雨水突如其来敲打所有人的心房。束巨给两个孩子盖上衣服,他抬起头,看见阿莱席德亚的那颗虫蛋上伸出一只软乎乎的小手。
孩子试探性地摸索周围,活动五指抓住空气,又把手缩了回去。
他发出啜泣的音节,翻了一个身把自己摔了出来。
“呜。”小蝴蝶湿漉漉地跌倒在地上,他还不会爬,身上的虫纹和软翅贴服,看上去和花骨朵一般,“呜呜呜呜。”孩子哭泣起来,眼泪和夏天的雨水一起滚落,硬生生地烧透阿莱席德亚的心。
他的孩子,他报以厚望的小蝴蝶。
是他最讨厌的圣歌女神裙绡蝶种。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猜对小蝴蝶的样子吗?
这个叛逆哭包终于破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