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生的?”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舒央看到阮未哭了。
阮未好像很容易因为舒央的一句话,就哭了。
虽然阮未在旁人面前一直是一副凶巴巴模样,但舒央知道,他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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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时候都是在色厉内荏。
.........就真的因为这一个和自己无关的蛋,值得这么伤心吗?
思及此,舒央俯下身,轻轻戳了戳阮未,语气也不自觉放缓了:
“少宫主?少宫主?”
阮未甩了甩尾巴,没有抬头。
“好了,别伤心了。”舒央听自己努力放轻的声音,都要起鸡皮疙瘩了,他发誓自己从来没有用这种温柔语气和人说过话:
“前几日是我不对,是我说错了话了,行不行?”
阮未把头埋的更深。
见阮未还是不理他,舒央无法,片刻后只能强制性地把阮未从莲花台上抱起来,放到自己的大腿上。
阮未把自己团成了一坨龙,舒央摸了摸他的尾巴,又摸了摸他的鳞片,把阮未摸得鳞片都炸起来了。
他抬起头,用通红的眼睛怒视着舒央,尾巴拍的啪啪响,像是在对舒央生气。
“好了,少宫主,别生气了。”
舒央让阮未缠上他的手臂,忍着冰凉的龙鳞划过皮肤的麻痒,语调逐渐放低:
“龙族以后还会有新的蛋的。”
是的,龙族以后还会有新蛋。
但是阮未心里清楚,他和他之间的龙蛋,以后却不会再有了。
那个幼崽到底是不是舒央和阮未的幼崽,实际上已然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那个幼崽出现的那一刻,阮未就好像有了寄托。
他不会刻意去查这个崽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崽,因为如果不是,只会让阮未更加崩溃。
阮未知道,他和他的蛋早就成为了一颗死掉的蛋,里面的龙灵早就没有了,不知踪迹,所以蛋无法破壳,也无法生出一条完整的龙。
但无论如何,现在出现在他身边的崽只能是他的崽,不能是别人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人,坐在舒央的怀里,眼尾发红。
舒央本来想让他下去,但见阮未的眼睛还在向下淌着眼泪,最后到底还是软了心肠。
“别哭了。”
他伸出手,给阮未擦干净眼泪:
“会有新蛋的。”
阮未用力摇了摇头。
他嘴唇蠕动了片刻,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到底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垂下眼睛,莫名让人觉得他很可怜。
舒央动作一顿,随即伸出手,把阮未的脸捧了起来。
阮未其实以前就有点娃娃脸,不知道后来是遇到了什么,瘦了很多,脸上的婴儿肥全都不见了,变成了弧度更加分明的瓜子脸。
美则美矣,只是不如从前那般可爱了。
舒央忍不住用掌心捏了捏阮未的脸,在阮未马上要生气的时候,出声道:
“阮未。”
他语气淡淡:“只是一个龙蛋而已。”
言下之意是,根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已经死掉的龙蛋,把自己搞得这么伤心。
虽然龙族的繁衍能力低,但也不代表不会有新的龙崽破壳新生。
舒央本来是想安慰阮未,顺便找补一下自己之前说过的错话,但没想到,这句话却让刚才还在掉眼泪的阮未直接炸了:
“那不止是一颗龙蛋!”
阮未瞪圆眼睛,瞳仁已经变尖了:
“那是........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颗龙蛋!”
是唯一的一颗属于他和舒央的龙蛋!
“.......”舒央没能完全理解阮未的意思,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片刻后道:
“这颗龙蛋对你很重要吗?”
他福至心灵:“这个死掉的龙蛋.........是你生的?”
阮未:“.........”
他盯着舒央,片刻后别开脸,竟然承认了:
“........对。”
舒央一时沉默。
半晌,他才道:“........节哀。”
阮未:“........”
他撇下眼睛,看着舒央平静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片刻后不知道为什么,眼睛里又蓄上了亮晶晶的眼泪。
只不过这一回,眼泪没有掉下来,只是含在眼睛里,那眼睛甚至还微微弯起,像是在笑。
阮未盯着舒央,歪头像是在笑,笑了没一会儿,嘴角又压了下去,最后又撇开了眼睛。
“我问你。”阮未胡乱擦了擦眼睛,轻声道:
“如果是你,你觉得,是绝情断爱入道成仙孤独万年重要,还是与喜欢的人相濡以沫相守一生,百年后渐老去重要?”
“........”舒央沉默了一会儿,随即道:
“当然是入道成仙重要。”
他说:“我此生唯有这一个目标,决不误入他途。”
阮未说:“决不改变?”
“决不改变,”舒央说:“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阮未问:“那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了一个人呢?”
“不可能。”舒央眉头一皱,觉得荒谬,所以回答的很快:“我不可能爱上别人。”
“............”阮未闻言,语气顿了顿,艰难地消化了几秒舒央的话,片刻后方道:
“如果,你曾经和一个人成亲过........那也不代表你会爱上他,对吗?”
“..........”舒央闻言,精神一震。
不是,阮未这是真的在假设,还是在故意这么说?
舒央确实在阮未的识海里看到了自己成亲的画面,所以理论上来说阮未是知道自己成过亲的.......但现在问题是,他如今不是以舒央的身份出现的,阮未现在这么说,到底是把他认出来了,还是没认出来?
这到底在试探他?还是真的只是无心之言?
思及此,舒央纠结了一会儿,片刻后,方谨慎道:
“对。”
他说:“我从未想过与一人成亲。若真有那么一天,也必定是心存利用之心,并无一丝真情。”
他渣的坦坦荡荡,明明白白,半点掩饰也不曾有。
耳边同样的话似乎还在回荡,跨越百年来的思念和回忆,再次汹涌呼啸而至。
可是阮未啊阮未,你明明在旁的事情上,都这么相信他,可为什么偏偏这一句话,不管他说过多少遍,你都是不信呢?
阮未盯着舒央的脸,恍惚了一阵,随即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
他的瞳仁里印出舒央惊讶的脸,随即脸色惨白的缓缓倒了下去。
“阮未!”
——
“情绪起伏过大,导致气血逆行,不是什么大病,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医生收好医箱,对阮未床前的阮绣臻和舒央行了一礼之后,便离开了。
阮未躺在床上,脸色发白,连睡都睡不安稳,嘴里还不断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只是他声音太小,舒央没有听清。
阮绣臻垂头,看着阮未,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径直离开了。
幼崽趴在阮未的床前,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阮未看,又抬头看了看舒央。
“没事。”舒央摸了摸幼崽的头:“他很快就醒了。”
幼崽皱起稀疏的眉头,犹豫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没有再甩尾巴了。
见幼崽安静下来了,舒央这才走出门去:
“族长。”
舒央不知道该不该对阮绣臻说他发现了阮未有一个龙蛋的事。
毕竟阮未没有正式结契的龙,这事不管放在哪,都算是未婚先孕:
“.........我有一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仙主是想说龙蛋的事情吧?”
阮绣臻知道舒央是从密室里把阮未抱出来的,舒央自然也看过了那枚龙蛋,于是对舒央笑了笑,虽然那笑里含着无尽苦涩:
“此事无需对您避讳........我儿确实曾经产下一枚龙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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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央闻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点心虚。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片刻后又重新调整好心态,对阮绣臻礼貌性地微笑:
“族长放心,我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
“........嗯。”阮绣臻朝屋里看了一眼,视线落在背对着他摇尾巴的龙崽上面,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暗了一下。
在舒央平静的眼神注视下,阮绣臻默了一下,随即又收回落在龙崽上的视线,道:
“仙主。”
她说:“您是否很好奇,为何我对我儿产下龙蛋这一事,看上去有些无动于衷?”
舒央:“.........有点。”
阮绣臻闻言,笑容愈发苦涩,最后实在没笑出来,只能掩饰性地别过脸,声音低低的:
“其实.......我和他姐姐曾经提醒过他的。”
她说:“我早就和他说过,他和孩子的父亲不是一路人。孩子父亲身份尊贵,与我们有着天壤之别。而以阮未的命格,是不可能替孩子父亲诞下血脉的,最终的结果只会反噬自身,让他自己受到伤害。”
舒央表示理解,点了点头:“然后呢?”
“但阮未这孩子性格倔,没有听。”阮绣臻说:“后来生下的蛋果然是个死蛋,我儿从此之后便性格大变,以至于如今这样,情绪阴晴不定,偏执的可怕。”
“..........那孩子的父亲知道蛋的事情吗?”舒央问:“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他?”
“我刚才说过了,孩子的父亲身份尊贵,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阮绣臻神情复杂,舒央一时间看不懂她眼底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毕竟........孩子的父亲,是仙啊。”
舒央闻言,难得有些失态,震惊地瞪大眼:“..........”
阮绣臻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舒央表情的不自然,又继续说了下去:
“自古以来,人仙便不通婚,仙与神兽一族自然也不能。因为成仙之途甚为艰难,需要强大坚定的心智和极其高的天赋,假如私自诞下仙种,强行与仙界扯上关系,会被认为是想要走捷径成仙,属于重罪,会遭到天道的抹杀。”
“于是,为了保住我儿的性命,我原本还想在天道发现之前,尽力遮掩,后来发现蛋是死蛋,倒也免去我先行一步抹杀龙蛋后,我儿撕心裂肺的痛楚。”
换句话说,阮未私诞仙种是大罪,一个不小心被天道知道了,不仅阮未自己小命不保,甚至有可能连累整个龙族的气运。
而作为阮未的母亲,阮绣臻能做的只能是尽力替他遮掩隐瞒,哪里可能大嘴巴把事情的真相到处说,闹的人仙皆知,万一惊动了天道,这不就是自己找死吗?
“........原来如此。”舒央说:“族长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阮绣臻点头,片刻后,又摇了摇头,叹气离开了,留下舒央一个人,兀自沉思。
原来阮未的骈头竟然是仙。
舒央骤然吃了这么大一瓜,心情有些复杂。
是哪个仙?
这近一千年来历劫的仙多了去了,舒央实在想不到,到底是谁和阮未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可惜他现在人在凡间,在没有找回其他星辰之前,不能回仙界,只能暂时作罢,不然他肯定得把这瓜吃明白。
他本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
算了。
舒央想。
看在阮未这么可怜的份上,等他回到仙界,他再帮阮未问一问好了。
到时候就问一问那个抛妻弃子的渣仙,到底还记不记得当年那曾与他春宵一度、甚至还替他诞下仙种的大明湖畔的龙族少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