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判官渡我/衍天劫【完结】>第三十一章 玄武之坛

  李无疏对大家的热情颇为受用, 打招呼道:“诸位宗主,别来无恙啊!”

  “李无疏,你果真没死!”太素宗宗主道。

  “你把江宗主如何了?!”灵枢宗宗主道。

  “我等亲眼见你命殒赤墟,而今竟全须全尾。你究竟使了什么妖法禁术!”九仪宗宗主道。

  九仪宗宗主道:“李无疏, 我与你亡师也算是知交, 看你走上如此邪道, 实在为你亡师心痛。”

  太息宗宗主孟辰初道:“李无疏,我本以为你死而复生或为天赐机缘,是要给你一个改过向善的机会, 可你竟还曾屠戮天心狐全族,更施以禁术禁锢亡魂。连我都不禁怀疑,是天道要你再死一遍以谢亡灵!”

  众宗主纷纷附和。

  “实在是过于歹毒。”

  “我从未见过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

  “妖中第一大族就此不存了!”

  李无疏一言不发, 等他们此起彼伏的斥责声渐渐小了, 才道:“我何曾干过这事?有证据吗?”

  太息宗孟辰初道:“犬子孟宸极刚从天心宗游历归来,此事是狐族亡灵所述,他亲耳所闻,岂会有假?”

  李无疏道:“若非令郎有什么大病,便是孟宗主您有那个大病。”

  “放肆!证据确凿, 此事已传遍天下,你还想狡辩?”

  “所以我见天下人多有病。狐族灭绝近一甲子, 那个时候,我爹娘恐怕都没出生呢。”

  结界之内, 玄武坛上, 一时间鸦雀无声, 一个个人模狗样坐镇一方的宗主竟然听信谣言犯下如此低级错误, 传出去实在有损于声誉。

  最后是神机宗宗主打破了沉寂:“李无疏!你究竟将江宗主怎样了?冯虚剑怎会落入你手?”

  孟辰初道:“冯虚剑是剑宗宗主信物, 剑宗宗主从来贴身携带, 剑在人在。江宗主……恐怕凶多吉少……”

  九仪宗宗主道:“李无疏,八宗围杀一事,剑宗并未参与,江宗主更是你之同修,你为夺宗主信物,竟如此报复于他,当真走火入魔。”

  李无疏当然知道,道门十一总,只有剑宗,药宗和天心宗没有参与围杀,药宗是因为宗主听从了应惜时的劝阻。天心宗是宗主被困,代宗主无心外事。剑宗就不知道了,看江卿白那孤高的模样,大概是不屑于参与这些。

  李无疏压着声音笑了个痛快,然后在玄武坛上冷冷撂下一句:“江卿白,哼,倒算是条好汉!”

  得他一言,众宗主猜想落实,各自暗暗心惊。江卿白实力如此强悍,都遭李无疏毒手,焉知自己能在这个复仇归来的恶鬼手下过上几招。

  孟辰初道:“李无疏,你犯下如此杀孽,又觊觎各宗信物,野心勃勃,休怪我等不容于你!”

  李无疏百思不得其解。目前来看,宗主信物的作用就是连上这个所谓的玄武坛和各宗宗主进行交流。那他抢宗主信物干什么用?抢一个尚可理解,抢了所有的宗主信物……然后连上来自己和自己聊天吗?重生前的李无疏还挺……有情趣的。

  李无疏道:“诸君如果感觉与我不容,大可自行了断。天高地阔,我独享人间风景。”

  说完便退出玄武坛,任他们跳脚去。

  月光从冰牢的窗栅透进来,将李无疏满肚子的疑惑和茫然照得一览无余。

  宗主信物究竟有什么作用?李无疏重生前真的为了某种野心杀人夺物吗?

  天心狐族为谁所灭?禁术锢魂又是何故?

  于无声一番设计是谁指点?不冻泉那两枚暗器又是谁所发?

  李无疏究竟因何重生?

  药宗弟子们都在调息。应惜时的咳嗽声一阵一阵,渐渐平息了。李无疏支着脑袋呆了半天,伸手从冰床上掰了一块冰,丢向窗外。

  不多时,阮柒的身影出现在李无疏的牢房一角。

  李无疏道:“你是怎么回事?怎么总爱站在角落门边这些地方?”

  阮柒想了想,道:“我是看故事的人。”

  李无疏一瞬间就明白了。阮柒的意思是,他只是个旁观者,不是主角。

  “你现在是事故的主角。”李无疏道。

  事故,就是李无疏死后不幸重生这个违逆天道的大事故。

  “李无疏!”隔壁牢房白术怒道,“你嘀咕什么呢?休要打扰仙师休息!”

  李无疏小声道:“你去神机宗学个缩身术,把自己变成笔杆大小,然后就可以在背后栓根绳子了。”

  白术疑惑:“干什么?”

  “挂在你天上地下无敌完美仙师腰带上,当挂件。”

  白术正要发难,应惜时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他立时不作声了,瞪了李无疏一言,继续闭目调息。

  李无疏冲阮柒拍拍冰床,示意坐过来。

  阮柒知他有话要说,便听话地坐了过来。

  李无疏趴在冰床上,手指在冰面一划,黑黢黢的冰面亮起一列金色的字:“这把折扇是冯虚剑。”

  明明可以秘法传音,他偏要用这种方式交谈。阮柒倒也不介意,在冰上一划,亮起两个银白色的字:“我知。”

  “你什么都知道?”

  “几乎。”

  李无疏写道:“还有不知道的?”

  “关于你。”

  李无疏的耳朵好像被这三个字撩了一下,红了。他悄悄抬头看了阮柒一眼,却发现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在冰上又写了一行字。

  “你因果已乱,我无法看见你的过去未来。”

  李无疏揉了揉耳朵,在冰上一划:“好你个大骗子!你跟我说我和江卿白没有过节,是诓我的。”

  阮柒眨了眨眼,立刻写道:“这一部分是我亲眼所见,你与江卿白确实无冤无仇。”

  李无疏想,或许阮柒对“无冤无仇”的定义比较另类。

  应惜时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李无疏惊得一把拽倒阮柒,把他按在冰床上。

  等到一切归于寂静,他往身边看去,发现阮柒的衣领被他拽歪了,顺手给他理了理,又觉不妥,讪讪地收回了手。

  阮柒枕着手臂,与他相对而卧,长发像一条长河,绕过腰际,铺洒在两人中间。李无疏目光一时不知道往哪放,起身也不是,翻身也不是。

  阮柒手指在冰上一划:“怎么了?”

  李无疏把心一横,写道:“你的头发好长好漂亮,我可以摸一下吗?”这话是江问雪第一次见阮柒时说的话。

  阮柒面不改色写道:“身外之物。”

  李无疏心里为这个回答撇了撇嘴:“你道心纯粹,曾动凡心否?”

  阮柒的神情不动了,仿佛中了自己的骤停之术。李无疏好像看到他眼中某种情绪闪动,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阮柒铺墨一样的双眼如此生动。一些情思因他一句话燃起,一些希冀因他一句话熄灭。

  他默然垂下眼,正巧看见阮柒在冰面上一点,两个银色的字出现了。

  “不曾。”

  李无疏写道:“我发现你会说谎。天道代行者,这合乎天道吗?”

  阮柒写道:“有何不可?”

  “天道骗人,岂不等同戏耍凡人?凡人何辜,羸弱无能,还要遭命运戏弄。”

  “你是凡人?”

  李无疏写道:“仙道不昌,人间灵气衰微。我等修道之人,不过较凡人耳聪目明些,懂点武功法术,在天道面前,不过蝼蚁。在代行者面前,又与凡人何异?”

  阮柒仿佛轻叹了一口气,写道:“你能言善道,我不与你辩。”

  李无疏笑:“呆在这里不是办法。天道,能否助我越狱?”

  阮柒蓦地一脸凛然:“这算是求助于我吗?”

  李无疏心里像是走空了一下,他目光缓缓落在对方锁骨下那枚象征咒誓的印记。

  ——一旦咒成,不会消失,除非你死,或者你在履誓中途,向我求救。

  这几天的相处几乎让他忘了,这个人待在自己身边,是在等待着杀掉他的一天。

  李无疏把脸贴在冰床上,凉意浸透了他半边身子,像对重生世界的矛盾情感,一半是不甘与激愤,一半是陌生与逃离,他愈是选择去面对,相反的感情便愈加侵蚀他的心。

  阮柒黑沉沉的双眼盯着他,搁在冰床上的手悄然伸向他微乱的额发。李无疏惊了一跳,后撤了一寸。阮柒的那只手便不尴不尬地悬在半空。

  李无疏瞪大眼睛,用口型问道:“怎么了?”

  阮柒悬在半空的手指落在他脸边,在冰上划出一行字来。李无疏把头撤了半尺才看见写的啥。

  “不必求我。将要有人来劫狱。”

  李无疏心内感动。看来李刻霜这小子虽然一心想要他狗命,但还是知道轻重缓急——

  他想到“急”字的时候,冰牢内忽然一声巨响,哗啦啦一堵冰铸的墙碎了一地。李无疏定睛一看,来的人是江卿白,碎的墙是应惜时牢房的墙。

  原来……原来道门双杰是这种关系?

  在这个晴朗月夜,在这个尴尬地点,李无疏内心拟定了他未来第一部 话本的十万字故事梗概。

  应惜时原本旧疾复发,坐在冰床上调息了一会儿,咳嗽却总也止不住,又怕吵到狱友,只好睡觉,睡着了就不咳了。

  睡到半夜身边突来巨响,墙塌了,他还被一块巨冰磕到了肺。他苍白着一张脸抬头看去,只见清朗月色下,江卿白衣袍皎洁更胜明月,一双冷冽的眼却似寒霜,冻彻十载春秋。

  应惜时觉得那个人看他的眼神比他的生死针还要锋利入骨。

  江卿白很少分他一个眼神,每每如此,都像现在这样,毫不掩饰内心的不屑。应惜时熟悉这种眼神,从前几乎每一个人都用这种眼神看他。现在他已经是道门名士,没有人敢轻视他,各宗宗主都要给他一分薄面,却只有江卿白,看他的眼神从没变过。

  但现在,江卿白只看了他短短一眼,便转向李无疏的牢房。

  “李无疏,你跟我走一趟。”

  李无疏:“?”

  “李刻霜明天成亲,缺个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