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尘的记忆被眼前的照片一点点擦亮，苏瓷毫不费力就找到了自己在照片上的位置。
男生都站在最后两排，他站在倒数第二排靠中间的位置。
少年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比如今青涩许多的脸庞上是略微有点傻气的笑意。
这傻气的来源，正是身后的人悄悄在快门被按下前一瞬在他头顶上比出来的兔子耳朵。
顺着这双修长的手，苏瓷的视线移到了手的主人的脸上。
青春的朝气隔着相片都扑面而来，帅气俊朗的少年站在阳光里，在挚友的身后，因为小小的恶作剧得逞而显得尤其恣意，眉眼生辉，笑容明亮。
无论骨相还是五官，都是冯百渊的那张脸。
这一刻苏瓷应该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心安才对，然而不知为什么，看着毕业照里的冯百渊，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只是隐隐约约的感觉，他甚至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哪里又古怪？
他暂且把视线移开，很仔细的挨个去看毕业照上的所有人，无论是同学还是老师，他看到脸都能从记忆里想起对方的名字。
没有一个陌生的，或者感觉不是很眼熟的面孔存在。
一一对应完所有人，没有多出来一个能对应上白岳这个名字的人，当然，要不是高桐说起，他记忆里也压根就没有白岳这个名字。
这一切都在表明，没有这个人。
苏瓷重新把目光落在了照片里的冯百渊脸上。
不知道是自己看得太久了还是怎么回事，越看，越觉得照片里的冯百渊模样逐渐变得有点模糊失真，看着看着竟然有一种本应很熟悉却生出了陌生之意的感觉。
实际上很多人都曾有过这种现象，比如长时间盯着同一个字，就会生出陌生感，仿佛哪里变了，仿佛不认识了似的，
这种现象叫语义饱和现象，不单单会出现在文字上，换成一张图片，或者一张人像，也会发生这种状况。
这并没有那么玄乎，是一种心理现象。
苏瓷控制着自己不再去死盯着冯百渊的照片，安慰自己是自己太敏感了。
可是心跳的频率还是有些控制不住。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肩膀上，那种熟悉的，总让苏瓷每每感觉闻到潮湿水腥气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
“小乖在看什么这么专心？连我走到身后了都没发觉？”
苏瓷受到了本能惊吓，手一抖下意识啪一下把相册用力合上了。
但因为他太惊慌，用力过猛之下相册直接被他撞掉，沉闷声响中啪哒一声掉在了书桌底下去。
“我，我在看……”
“你俩躲在房间干什么？让你叫小乖吃饭需要叫这么久吗？”
苏爸爸出现在房间门口，看过来的眼神虎视眈眈，仿佛就这么一分钟的时间他宝贝儿子就能在房间里被冯百渊这大尾巴狼给糟蹋了似的。
可见虽然冯百渊很擅长哄人，也确实哄到了苏爸爸的一丁点欢心，但程度还不足以让他敞开心扉真正接受。
防采花大盗似的。
苏瓷心中十万分感谢他爸的及时雨，连忙站起来一把拽住冯百渊，也没看冯百渊表情，对他爸一连声道，“来了来了。”
冯百渊并未抵抗，很顺从的顺着苏瓷的力道跟着他往外走，只是走到门口处时回头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遗憾的幽光。
就差了那么一点点，他的乖宝就发现了呢。
他一边想要他的乖宝别那么快发现，好能再继续维持一段时间与他的甜蜜——毕竟时间也快到了，以后大概也不能再回到这三年来这样的日子了——但另一方面，他被今天乖宝略微不乖的故意试探而惹得有点恼了，十分想看他发现时会对自己摆出怎样的表情。
冯百渊磨了磨有些发痒的牙，无声的笑了一下。
房间内的人全都出去了。
安静无比的房间里，掉在书桌下的相册恰好因为摔落的原因是打开的状态。
更恰好的是，刚好把苏瓷刚才看的那一页翻了过去。
相册存放照片的内页是透明材质，翻过去的一页并没有放其他照片，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到毕业照的背面。
大多毕业照背面都会在正面对应的人的位置标注上对方的姓名。
在最后排靠中间那个位置，苏瓷这个名字上面整整齐齐排列着的，赫然是“白岳”两个字。
只可惜，现在该看见的人并未看见。
*
晚饭吃得还算平和。
冯百渊取悦长辈的本领还是不可小觑的，虽然父母心里可能还有点别扭，但是比起苏瓷想象中僵硬且冰冷的局面好太多了。
尤其苏妈妈在看到冯百渊连吃个饭都那么自然且熟练的下意识照顾苏瓷的姿态，眼里的满意越发明显了。
她显然很听得进苏瓷的话，又亲眼看到冯百渊有多宠着苏瓷，也打从心底认同了苏瓷之前为了宽慰她而胡说八道的那些。
心想，果然，小乖还是被照顾被宠爱就好了。
让他去百般迁就照顾一个女孩子这种事，现在看来有点勉强。
她家小乖表面看起来很靠谱也挺优秀，其实也是个挺娇气的人。
就是……是不是太娇气了一点？
小渊那架势就差没直接喂进嘴里了。
“咳咳……小渊你别忙活了，自己也吃点，小乖自己又不是没手，让他自己吃。”
甚至都觉得自己的宝贝儿子用起人来也太理所应当了吧，她这个亲妈都有点良心痛了，说来说去，不管儿子还是女儿，谁不是父母疼爱着长大的呢？
冯百渊闻言似乎犹豫了一下，见苏妈妈看苏瓷的眼神甚至有点责备了，还护着呢，“是我喜欢为小乖做这些。”
苏妈妈语塞。
苏爸爸冷哼一声嘲讽了一句“没出息”，瞬间被老婆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一脚，脸都变形了才忍住没丢脸的叫出来。
苏瓷感觉羞耻又头疼，连忙推开冯百渊又递过来的虾，“你快吃吧，我自己能剥，而且我差不多饱了。”
冯百渊不是很喜欢小乖拒绝他，不过场合不同，他也不会像是在他们的租房里时那样解决，只是看了他几秒便面色自若的收回了手，把剥得很完美的虾放到了自己的碗里。
苏瓷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一顿饭虽然比他想象中的要平和太多了，但是他还是说不出的心累。
冯百渊确实在他爸妈面前收敛很多了，但实际上对于他来说还是太亲密了点，他爸妈又是本来就接受不了的那一类人，他是又羞耻又怕爸妈受到太多冲击以后留下什么阴影。
一顿心累无比的晚饭吃完，苏瓷已经电量不足。
看他面上出现隐约的疲倦，苏爸苏妈也就没有拉着他说很久的话。
时间晃晃悠悠到了九点多就说该休息了。
他们是知道苏瓷已经和冯百渊同居的事情，但是也不是很清楚具体时间，而且苏爸心里还疙瘩呢，于是还专门给冯百渊安排了间客房。
好在他们家虽然不算很大，但也是有个三室一厅的，多出来的一间卧室被改成书房，里面的多功能椅子拉开来正好就是一张床，以前特意这么装的也是想着以后家里来个亲戚什么的好留宿。
于是冯百渊被迫和苏瓷分房间睡。
当然，想也知道他不可能那么老实。
苏瓷简单洗漱之后回到房间没多久就倒床上睡了，其实没怎么睡安稳，因为总感觉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东西，所以一直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在门被轻轻打开的时候就察觉了。
不过几秒钟，熟悉的气息就溜上了他的床。
他的床从小睡到大，是一张标准的一米五宽的床。
睡成年了的他也还行，睡两个成年人就有点局促了。
而且毕竟年头有点久了，虽然质量也很好，但难免也有了点毛病，翻身动静过大的话会有轻微的响动。
何况两个成年人的体重，那是轻轻翻动都会响的。
衣摆被钻入，熟悉的体温和触感出现在腰上的时候，苏瓷吓得一把按住了冯百渊的手。
他是面朝里，背对着外面被从身后抱住的。
原本是因为听到冯百渊进来的动作，不是很想面对而故意翻身的。
但现在才后知后觉，这个动作对冯百渊更方便，对他而言却太危险了。
他无法装睡下去，费劲扭头，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家隔音不好，我爸妈就睡隔壁，我床会响。”
身后的人轻笑声在夜色里因为刻意压低更显撩人，“宝宝这话什么意思？以为我要做什么……啊，宝宝好色啊！脑子里一天到晚就在想？”
苏瓷：……
倒打一耙算是被你玩明白了。
“虽然一想到这是宝宝从小到大生活过的房间，这张床是阿瓷睡了好多年的床，或许，阿瓷的初次成长，甚至后来的许多次都在这张床上吗？怎么办，越想，越有点忍不住。”
指尖若有似无的摩挲，像是把玩心爱玉件一般的姿态。
还不如更用力一些，这样反而让人觉得痒。
苏瓷的呼吸都快了。
理智上不想是一回事，可身体不由理智控制又是一回事。
何况冯百渊太懂怎么撩拨他，太知道他的点了。
苏瓷有些头皮发麻，说不清是被冯百渊的碰触，还是他那些话语故意营造出的意境所刺激，有些上头了。
他都不知道他的手现在按在冯百渊手背上力道有多暧昧，阻止不像阻止，迎合不像迎合。
哦，那个词叫欲拒还迎。
于是他听到冯百渊又在轻笑了。
苏瓷猛地清醒，几乎恼羞成怒，用力用胳膊肘往后怼，试图把他隔开。
“你好烦！你回你房间去！！”
冯百渊才不会被区区苏瓷的力道撼动，但是他就跟故意似的仿佛被一肘子顶出去一大截，动静贼大，床发出了“咯吱”一声响。
在这个安静的夜晚显得太刺耳了。
苏瓷瞬间僵住，一动都不敢动了。
冯百渊于是轻而易举的又贴上来，甚至得寸进尺的贴得更紧些，咬着他的耳朵说，“轻一点，别把叔叔阿姨吵醒了～”
说得就好像他们在行什么苟且之事一般，非常故意。
而且明明感觉得到冯百渊反应并不比自己平静，但他偏偏没再做更亲密的动作，这不是冯百渊的性格习惯。
苏瓷才不相信他是真的怕吵到隔壁的爸妈。
被撩起了火，却不上不下被吊着的苏瓷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
这家伙压根就是故意在“折磨”他。
为什么？
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总而言之，苏瓷就这么不上不下，一肚子火外加一肚子疑问好一会才艰难入睡。
睡着前他还有点担心明早被爸妈发现冯百渊在他房间会出现什么场景。
他妈看起来应该还好，他爸估计要被气坏。
可能确实很担忧，醒来的时候眉头还皱着。
结果睁开眼睛才意识到房间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冯百渊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有没有被他爸妈看见？
苏瓷起床，出了房间意外看到的是他爸妈端坐在客厅看电视，但却忍不住一直伸长脖子往厨房看的一幕。
他心里一动，下一瞬就看到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的冯百渊。
“起来了？那快去洗漱来吃饭。”
看着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丰盛菜式，苏瓷是懵逼的。
谁好人家一大清早吃这些啊？
好夸张。
转头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和苏妈妈对上视线，他从他妈脸上看出了“心悦诚服”四个大字。
苏瓷肯定，现在他就算说他想通了还是找个女朋友好，他妈估计都不会同意了。
除开性别不说，在他妈这估计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子比得上冯百渊的了。
苏瓷：……
他们在家待到了周日下午，冯百渊俨然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家庭，就连嘴硬别扭的苏爸都基本被他拿下。
知道他们吃过晚饭就要回去了，两位长辈脸上满满都是不舍。
也不让冯百渊下厨了，苏爸爸似乎产生了那么一点点内卷意识，非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厨艺不可。
冯百渊很乖觉的表示可以在一旁打下手。
而苏妈妈则充分珍惜剩下的时间，和自己的宝贝儿子多说说话。
厨房里听起来热火朝天的，客厅这边也很温馨。
苏妈妈忽然想起儿子刚回来那天还在找相册，也挺想回忆一下往昔的，于是去苏瓷房间把几本相册都抱了出来，包括掉在书桌旁边的那本。
和苏瓷顺着他的成长轨迹一张一张照片看过去。
一直到翻到最后一本的最后一张照片，苏妈妈停住话头，不知想起什么，表情有些怅然。
苏瓷起先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是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了，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说起来，你们这些孩子是不是越大了就会和家里越疏远了？”
苏妈妈指尖轻轻抚过毕业照中间苏瓷那张青涩的脸庞，又划过站在他身后的冯百渊的脸庞，语气伤感。
“你这孩子自从上了大学就不爱回来了，妈妈都没能继续更新相册了。
还有白岳这孩子，妈妈记得从小时候起就喜欢和你玩，上了高中你们关系更是好，但怎么也是毕业后说不联系就不联系了呢？都是心狠的小混蛋。”
她其实是开玩笑似的，只轻轻在苏瓷脑门上戳了一下。
说的话也不是责备的意思，就是看到照片难免伤感了一下，以及想着借此“敲打敲打”宝贝儿子，希望他以后经常回来。
没想到却看到苏瓷一下子脸色煞白，满眼都是惊慌甚至恐惧的模样。
“妈，你说……他是谁？”他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还被母亲的指尖抚着的，自认为是“冯百渊”的脸，只觉得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