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青怎么都没有想到贺隶说带他去看是这样的看。
他现在又一次感受到了之前在“梦里”时那种隐约违和的感觉。
身体有种说不出的滞涩僵硬,每一脚踩下去都有一种没有踩在实地上的轻飘飘的感觉。
饶是现在的处境并没有那么悠闲,但是岑青还是不可避免的对现在自己的状态感觉到惊奇。
他频频低头打量自己,又把手抬起来放在眼前端详。
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纸扎人的身体。
因为这在他眼里看来和一个活人的样子并没有区别。
是的,现在他附身在一个纸扎人身上,算不上一个活人。
想来曾经每一次贺唳让他“做梦”所经历的那一切,应该也是用的这个方法——有点神奇。
正在岑青新奇的时候,手却被贺隶牵住了。
“不要走神,现在你算是活人和死人之间的状态,随时都有可能一脚踩进往生者的地界里,很容易回不来的,阿岑要牵好我。”
岑青衡量了一下轻重,没有在这时候甩开贺隶的手。
“那你怎么不用纸扎人?是因为你……”
“是,因为我的状态本来就介于生与死之间,和你现在的状态区别不大。”
旁边传来一阵又一阵呜呜的风声,就像鬼哭似的,听得岑青心里发毛。
他们现在在山里,岑青对这座深山也不是全部熟悉,并不知道贺隶到底要带他去哪里。
现在这条路走起来活像是走在黄泉路上,除了鬼哭一样的风声,还有无孔不入的阴冷气息,以及遮蔽着视线的雾气。
岑青就算胆子再大,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不可能真的不紧张。
现在被贺隶牵着手,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暖意,真的让岑青产生了一丝安全感。
“我们为什么要用这个样子过来?”
贺隶似乎无意隐瞒,直白道,“一来这样的状态不会被普通人看见,比较方便我们避开一些不必要的冲突,二来,阿岑你可能不知道你的身体有多珍贵,我怎么舍得把你带来。”
岑青:……
大概是知道石揾要拿他的这条命做点什么,也知道他的血对贺唳有奇效。
所以他能明白贺隶的意思。
就是他能不能不要故意把很正经的一件事说得好像很暧昧似的?
“别担心,除了我没有人知道阿岑被藏在了哪里,不管是谁都不能把你偷走。”
“你还是闭嘴吧。”
贺隶轻声笑,感受得到他心情的愉快甚至可以说亢奋。
这是从岑青明确表达了不想贺唳死去,他自顾自得出‘你不想我们死你就是爱我们’的结论之后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岑青稍微有点担忧起来。
他别是长出恋爱脑了吧?到底靠不靠谱?
好在贺隶其实还是挺靠谱的。
走了半个多小时,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眼前像是一个自然形成的隐秘山谷,山谷入口处此时被挂了两盏灯,灯下有装扮眼熟的人守着,是那些一身黑衣,跟着管家做事,听从石揾指示的黑衣打手。
岑青不可避免的呼吸停了一瞬,但发现他们已经离得这样近了对方却视而不见的样子,心神一下子又放松不少。
贺隶果然没有骗他,这些普通人看不见他们。
“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不确定这些人是不是也听不见他的声音,所以垫脚凑过去,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贺隶明明可以告诉他不用这么小声,但他偏不说。
感受到少年主动靠近的动作,他甚至还不动声色的微微倾身过去配合,好让两人更亲昵一些。
他也故意压低声音,几乎要贴着岑青的耳朵在说话。
“这是当初石揾给阿唳和我千挑万选的埋骨地。”
带着一丝凉意的气流从耳朵里钻进去,耳廓更是被有意无意的碰触着,岑青只觉得又酥又麻,抬手推着贺隶肩膀把他隔开,凉飕飕的瞥了他一眼。
贺隶脸皮厚得要死,居然摆出一脸“怎么了”的表情,仿佛多无辜似的。
“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就不客气了。”
“可是阿岑,我没有啊。”
岑青:“……那刚才碰我耳朵的是鬼?”
“哦,可我确实没有动手动脚,动的明明是嘴,阿岑好甜~”
岑青愤怒的甩掉贺隶的手,埋头朝山谷里走去。
没想到一片寂静中忽然响起无比狂躁的狗吠声,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不但吓了岑青一跳,也吓到守在山谷处的两个黑衣打手了。
“怎么回事?大黑,别叫!”
“汪汪汪汪……呜汪汪汪……”
长得膘肥体壮的狼犬竖起耳朵拱起脊背,朝着空无一人的方向呲牙狂叫,伴随着喉咙里一阵又一阵威胁的呜呜声,一双眼睛在黑夜里简直要冒绿光。
岑青认得这个叫声。
当时逃出来之后他和黄鑫王钊就被这条狗追过。
此时仿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狼犬的一双发光的眼睛死死盯住岑青,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
说实话,挺凶悍吓人的。
岑青迟疑的停住脚步,“它看见我了?”
肩膀上被一只手摁了一下,安抚似的,“别怕,它不敢扑过来。”
随着贺隶话音落下,那条狼犬像是忽然看到了什么天敌一般,整条狗僵住,耳朵耷拉下来,尾巴也垂下来紧紧夹在腿间,喉咙里发出只有被打痛了怕了的狗才会发出的示弱哼唧声,屁滚尿流的瘫倒在地动都不能动了。
岑青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贺隶,得到的是他无辜的回视。
只有那条狼犬知道,刚才恶鬼的目光有多森寒可怖。
而狼犬忽然狂叫又忽然吓得屁滚尿流的场景真的把两个黑衣打手吓到了。
“我艹,怎么回事啊大半夜的不要吓我!”
尤其还是在这种深山老林里。
跟在石揾手下做事,邪门的东西不说亲眼所见但那也是隐约知道一点的。
都说黑猫很通灵,黑狗在必要时候可以克邪物,总而言之这两者有时候都有点邪门在身上。
这只浑身毛色纯黑的狼犬还是在石揾那神秘又邪门的人手底下调教过的,说不得真有几分本事。
它不可能无缘无故叫,又无缘无故怕成这个样子。
不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了吧!!
想到这里,两个黑衣打手已经很慌了。
而此时山谷内恰好还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阴冷的风一阵阵吹过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大男人差点就要吓尿了。
“他妈的……这钱是真难挣!我发誓干完这次我就转行,再也不受这份罪了。”
“谁说不是呢!就昨天……那冷库里一晚上死了十几个人,听说死状都非常惨,连见多识广的罗哥都看吐了。”
罗哥是他们这伙人的老板,现在干着一个保全公司,专门和富豪之类的合作,为他们提供安保人才。
不过在干这个之前,听说他是干些见不得光的事业起家的,在以混乱和战争出名的国家做的是满手血腥的买卖。
就这样的人,死人肯定看得都麻木了。
到底是怎样的死状能让他看吐了?
两个打手小弟甚至都不敢仔细打听。
业内对贺家的一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也是听过许多的,每一个不信那个邪的人,在贺家干过之后,最终都变成讳莫如深的样子。
久而久之,很多人其实都不太愿意接贺家的单子。
但是……
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而一口气死了十几个人这样大的事,不知道贺家究竟花了怎样的巨额补偿,能把事情压得外界没有听到一点水花。
“妈的,富贵险中求!就算死了,他们的家人得到的就是一辈子的吃穿不愁,也值了。”
两个黑衣打手像是自我安慰,一边说服自己一边给彼此打气。
无助得像两个几百斤的孩子。
这场面怪滑稽的。
不过岑青已经没有心情欣赏了。
猜到了冷库那些打手凶多吉少是一回事,亲耳证实了他们的死亡又是另外一种感受。
那是一只怪物,是杀人不眨眼的恶煞,他当然知道的。
他真的能和这样的东西,相安无事的生活在一起,甚至能够让它改变主意不杀自己吗?
“阿岑在想什么?”
岑青抬眼,对上贺隶幽深眼眸。
“没。”
他小心藏起了自己的不安和恐惧,垂下眼去。
略带凉意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头。
“不要怕我啊,我永远不会伤害阿岑的。”
“……”
“总觉得刚才听到的惨叫声有点耳熟,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看着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匆匆走进山谷的少年单薄的背影,贺隶眼底的晦暗深得让人心惊。
“没关系,时间久了阿岑就会明白,只有我最爱你了……”
山谷里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不过这里面竟然有一个深潭。
在那墨绿的潭水边,一片空地上,岑青看到了不少人影。
有老工具人黑衣人打手,他们人手拿着一只火把,沉默的站成左右两排,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与其说他们是规矩严明,不如说他们在恐惧,连看一眼眼前的场景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深深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而让他们如此恐惧的场景,岑青看了一眼就愣在原地。
一口明显比普通棺材要宽上不少的黑色棺材放置在空地上,棺材上一圈又一圈的铁链捆着不说,还覆盖着层层黄符。
不用说,这是当时岑青在冷库里见到的那口棺材无疑了。
这是存放着贺唳尸体的棺材,石揾终究还是搬动了它。
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他本事大有办法,又有多少是因为贺唳为了岑青,救了两个必死的人的性命而遭受了反噬,已经虚弱得不能再作乱了呢?
岑青不得而知。
而真正让他愣在当场的也不仅仅是因为贺唳的棺材被搬到了这里。
还因为此时那棺材上,钉着一个人。
岑海东。
此时的岑海东或许可以称之为血人了。
他被除掉大部分衣物,赤裸着上身和双腿以及脚掌,以一个仰面朝下的姿势,被巨大的木钉钉在了棺材上面。
那些木钉一定也是不一般的东西,穿透了他的手掌,四肢关节,还有最大的一根从他后背没入,一看就穿透了他心脏部位,把他牢牢钉在棺材上动弹不得。
源源不断的献血顺着被木钉刺穿的地方往外涌,浸透了他身下的铁链,黄符,被枯瘦老头用以描绘成一道又一道古怪的符纹。
而岑海东却依然没有死。
他在清醒的遭受着折磨,清醒的一点一点看着自己的血止不住的往外流淌,直到流尽最后一滴。
难怪他叫得那么凄厉。
除了生理上感受到的疼痛,精神上的恐惧一定远远大于生理。
“啊岑你看,如果你没有逃出来,现在被钉在那里的,就是你了,你说,我能不藏好你吗?”
贺隶俯身,轻触他的耳垂,声音轻柔得如同在和爱人呢喃爱语,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毛骨悚然。
“你看那老东西现在的嘴脸,看上去,是不是比我们更像恶鬼?”
岑青不受控制的看向正在忙碌着用岑海东的鲜血画符,嘴里还在喃喃念咒的枯瘦老头。
他那张仿佛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松垮又布满褶皱的脸上,确实浮现出一种狂热的表情。
那双原本阴冷的眼睛,也像在兴奋的燃烧着。
确实是一副扭曲的面容,在血腥场景的加持下更是倍显狰狞。
他不得不承认贺隶说的对。
现在这幅画面,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个狰狞的老头比那躺在棺材里无声无息的漂亮少年尸体,要邪恶百倍。
当然,抛开外表的美丑不谈。
贺唳的杀人如麻只因它的本性。
那石揾呢?
他打着除煞的名义,就真的可以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甚至用这么残忍的方法吗?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石揾这种人,比贺唳那种煞,更可恶。
“他在干什么?”
这幅血腥场景,怎么看怎么都是很邪恶的仪式。
就是因为看起来太邪恶了,岑青竟然一时无法确定这枯瘦老头到底是在着手弄死恶煞,还是要倾情助力恶煞变得强大了。
诚然,他对岑海东并没有恻隐之心,但是对老头的这种残忍手段,也感到异常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