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弃身上那副从来都是浑不在乎的架势有些维持不住了,下颌线条越绷越紧,心头的焦灼也更加强烈。
他拼命撞着固若金汤的光墙,不甘心地举起手枪,对着屏障开完子弹,却毫无作用,只剩下无能为力的声音在喊着:
“九尘!你回来!”
一旁不忍目睹的崔言酌连忙拦住他,戚然地劝道:
“江所长,没用的,别再耗费力气了,注定的结局谁也无法更改,我跟你一样,也不希望九尘哥离开……”
听到这话,原本还在不停攻击屏障的男人突然放下了手,嗫嚅着开口:
“我不想要这样的结局,让人疼得死去活来,什么芸芸众生?全是假的……”
光障内,五魂灵忽而齐齐释放出五道颜色不一的光柱落在地府阎王身上,另一头源源不断连接着生死簿的书灵。
破邪,破世间一切邪魔。
焚恶,焚世间一切罪恶。
刑逆,刑世间一切忤逆。
斩戮,斩世间一切杀戮。
诛绐,诛世间一切欺绐。
魂灵之下,四位阎王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随后化作光束与魂灵合为一体。
谢九尘缓缓转过头的那一刻,漫天幽蓝色的星光照明着他深秀的脸,所有的不舍也只化作尘烟。
身不由己地遇见你,身不由己地喜欢你,再身不由己地离开你。
原来他这一生总是身不由己。
在心口燃烧的烛焰从滚烫到黯淡,谢九尘忽然觉得心有些疼,很疼。
他的眉宇间因痛苦而紧紧锁住,可唇边却漾起了淡雅温和的笑意。
随着一声轻叹悄然落下,绝色容颜上的笑容很是朦胧。
他的身形逐渐消散,最后以一道纯澈的蓝色光影彻底融入破邪里。
紧接着,忽隐忽现的生死簿开始有了书册的形态。
上面每一页的无数生平被迅速翻过,最后缓缓合上,飘到了江楼弃的手中。
他捧着生死簿,呆呆地望着前方,双目毫无神采,面色也苍白到近乎透明。
那涣散的瞳孔里开始透着迷茫,以及一种无法接受和不可置信的痛苦。
恍惚间眼角似有什么温润的液体流了下来,他能清楚的感知到那流过的痕迹。
这冰凉刺骨的感觉,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的心,压得他喘不过气。
早就看开了的生离死别,等到真正再去经历过一遍,才知道肝肠寸断的滋味。
他竟也这么不堪一击。
“前世与你神鬼不立,今世却要与你人鬼殊途。”
江楼弃皱起眉头,紧咬着泛白的薄唇,轻轻地喟叹道:“九尘啊,想跟你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
那人总共死了两次,一次为他,一次为所谓的苍生天下。
在生死簿铸成的下一秒,人世间的万千灵魂全部有了躯体的承载。
九天之外,到底是谁在轻轻地笑?
是谁在生死的棋盘落子?
又是谁在提线命运的傀儡戏?
昏暗的天穹下,无数建筑坍塌的阳城犹如鬼城般幽暗。
一道闪电突然划破黑夜,雷鸣滔天,轰地一声,大雨瞬间倾盆而下。
雨水冲刷着这座城市的凶煞之气,将满地血污冲洗开来。
刺鼻的腥味渐渐淡去,原先被恶鬼侵袭的面目全非的高楼开始恢复原貌。
周嘉翊站在天台上极目远眺,“怎么回事?江哥和谢老师他们成功了?”
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褚知行微眯着眼,定定地望向某个地方,阴沉道:
“没那么简单。”
地府。
江楼弃手中的生死簿忽然间冲出一团火红的烈焰,径直朝人间的方向飞去。
他茫然失措地仰起头,看着天空中飘荡的火焰眨眼消失。
那抹血红闯入瞳孔的瞬间,仿佛比叫嚣了几天的烈阳更慑人心魂。
是烛焰!
这颗烛焰竟然没有随着主人的消散而熄灭?!
江楼弃朦胧不清的眼里闪过错愕之意,万分急迫的声音里却藏着一丝期冀:
“怎么回事?烛焰不是已经和九尘共生共灭了吗?为什么还在?”
崔言酌望着天边的目光明亮了几分,斟酌再三后缓缓开口:
“我想是因为冥主大人的残灵此刻正存在于烛焰里,等同于阳间常言的回魂,不过离开灵体的烛焰不会燃烧太久,或许江所长还能回去见到大人灵体的最后一面。”
闻言,江楼弃心头巨震,手里拿着的生死簿也不自觉地攥紧了。
他把那本册子扔给旁边的人,随后迅速朝通往人间的道路奔去。
站在河畔的崔言酌巍然不动,任由那道匆忙的背影渐渐远出视线。
可影子的坚毅却早已深入骨髓。
他忽而觉得这一切有些不可思议,但似乎又合情合理。
冥界主人纵使因为烛焰回魂,也该游离在这个千百年来镇守的幽冥地府,可偏偏却是去了漠不相关的人间。
原来冥冥之中,宿命的脉络都成了鬼神逃不开的枷锁,以至于羁绊太多太多。
宜和公寓。
江楼弃拿出备用钥匙立刻打开了房门,惴惴不安地冲了进去。
在踏入屋里的时候,他忽地停下了脚步,眼神紧张地环顾客厅。
那人真的会在这里吗?
而且本该待在公寓里躲避恶鬼的沈媛媛此时也不知去向。
偌大的客厅空空荡荡,阳台的晾衣杆上还飘荡着没来得及收完的衣服。
吹拂过耳畔的清风异常宁静,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江楼弃颓然地闭了闭眼又睁开,那压抑了烦乱的黑眸深深郁郁,大声喊道:
“九尘!你真的有回来这里吗?”
可空旷的公寓里只有寂静在回应。
所有的房间也都空无一人。
就在他脑子里不断回想灵体可能存在的地方时,手里倏然凭空出现了一张幽光闪烁的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道:
江所长,如若找到冥主大人的灵体,切忌与活人接触,以免缩短烛焰的燃烧。
看完纸条的内容,江楼弃脸色瞬变,随后疾步走向门口。
正要转动门把,背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冷冽却又熟悉的轻唤:
“小楼,你回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的下一秒,江楼弃愣怔在门口,好些会才僵硬地转过身。
只见厨房的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身穿围裙、手里拿着锅铲的男人。
而他的胸口,正缓缓燃烧着烛焰。
现在看来,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灰飞烟灭了吧……
也对,回魂的残灵是没有记忆的。
江楼弃有那么一瞬间的疯狂,想冲上去紧紧抱住他,想永远禁锢他。
可理智却让他拼命压抑着心口的波涛汹涌,脚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谢九尘看向前面眼眶泛红的人,苍白的唇角勾出一抹轻柔的笑,声如温玉道:
“快去洗手,等下该吃饭了。”
站在门口的男人迟迟没有回话,双眼只是木然地盯着他看,好似在隐忍什么。
谢九尘不明所以地擦了下脸庞,“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江楼弃揉了揉疲惫不堪的眼睛,象征性地走上前,却始终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强颜欢笑地问:
“没……没事,你什么时候回家的?”
“回家……”
对方轻轻呢喃着这两个字,模糊不清地回道:“学校下课的时候我便回来了。”
看着他身形俱消的样子,江楼弃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心像被冰锥狠狠刺痛。
却还是强自镇定地开口:“你不记得你去过哪里,做过什么了吗?”
谢九尘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显然毫无头绪,面露不解,自言自语地说:
“做过什么……没有印象了,我只记得我一直在学校给学生上课。”
“这次回来,以后就永远不要走了,好不好?我好像……离不开你了。”
江楼弃静静凝视着他,语气是平静的,但话底,却仿佛隐隐正有裹挟着风暴的暗流在慢慢涌动。
那人的唇畔勾着点笑意,回望他的眼中有柔情千种,如脉脉春风冰雪也消融,声线干净温柔地说道:
“我怎么会离开你?只要你还要我,去哪里,无论天涯海角,我都陪你。”
“好……这可是你说的。”
饭桌上,谢九尘被旁边的男人紧紧盯得有些不自然,蓦然问道:
“怎么不吃饭?看我做什么?”
“我害怕有一天会看不到。”
江楼弃无意识地拿起筷子,视线却始终停留在他的脸上,移不开目光。
桌上的饭菜还是同往常一样,一样的口味,一样的诱人食欲。
对方就算没有了生前的某些记忆,却总是能将他挑剔的习惯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那碗乳白色的鱼汤,太过酸咸,江楼弃喝在口中,却是苦涩的。
差点忘了,灵体也没有味觉。
他一声不吭地喝完,嘴唇紧紧抿着,心里五味杂陈有着说不清的愧疚。
坐在对面的谢九尘目光隐约露出了一丝不安,多少注意到了那人的情绪变化。
他正起身要给江楼弃夹菜,抬起的手还未碰到他,却被他迅速躲开。
这个警惕的动作太明显了,谢九尘默默收回了筷子,语气失落地说道:
“你不喜欢吃吗?”
“不是!九尘,你听我说,我只是有点感冒,你一定不能碰到我,会传染。”
江楼弃立刻察觉到了自己刚才那番不妥的反应,连忙将碗里的食物吃个精光,含糊不清地解释:
“只要是你做的饭,怎么可能不喜欢?我现在就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