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语卿打扫完最后一间酒店空房,有条不紊地整理好清洁工具,随后关门而出。
就在他转过身的一瞬间,突然吹过来一阵不可遏制的狂风,不断肆虐着他的身躯,似要撕裂体内的五脏六腑。
小青年本能地贴着墙壁,抬起手遮挡着酸涩的眼睛,脑子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里明明是密不透风的酒店,外面也没下雨,哪来的大狂风啊!
他被那股突如其来的怪风吹得左摇右晃,手中的工具也不翼而飞。
纪语卿急忙蹲下身体缩在角落里,紧闭的双眼极力睁开一丝缝隙,慢慢瞅向周围的情况。
只见走廊不知何时已经变了模样,环境也完全不像原先的酒店了。
整条过道虚虚实实,起伏不定,仿佛时空的交汇处,流动着无数星光。
纪语卿忽然感到无法呼吸,周遭的空气像是被严寒的霜雪冻住了,凝结成冰。
眼前的场景天旋地转,光影颠倒,高楼大厦在飞速流逝,茫茫人海在疯狂倒退,汽车的引擎声也从尖锐到微弱。
桑田又复沧海,高山又变流川,世间瞬息万变,白云苍狗,野马尘埃。
时空隧道里的一切如同梦幻一般。
阴曹地府。
查案司。
崔言酌手中断案的墨笔莫名一折,笔杆瞬间断成了两半。
他看着折子上凌乱的几道墨水,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孔上,倏然一惊。
玄镜里恍恍惚惚映照出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庞,没几秒又只剩下一片黑暗。
见状,崔言酌立刻扔下书册,整个人瞬间消失在阴雾之中。
义泰酒店。
案发现场被几条警戒线重重围了起来,4444号房间里不时有警探局的工作人员在进进出出。
江楼弃跟他们探员队长沟通和协商了几句过后,特务所正式接下了这次诡案。
外边的警戒线很快就被拉走了,连同警探局的人也撤队离开。
几人顺理成章地进入房里。
酒店客房内的设施一应俱全,只是里面摆放的电视看着像棺材一样,还有机顶盒就像是骨灰盒,看起来瘆得慌。
“小周,关门关灯。”
江楼弃吩咐了一声,跨过血迹斑斑的地板,一路走向浴室。
“好嘞江哥!”
周嘉翊也不敢拖拉,连忙照做。
随着灯光的熄灭,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当中。
在越靠近那个死过人的浴室时,原先还算有些微热的玉简突然间开始发烫。
江楼弃停住脚步,指了指幽黑的浴室,压低声音对谢九尘说道:
“你在外面守着,我进去引她出来。”
对方不放心,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她现在应该变成厉鬼了,我进去吧。”
“要相信老公实力好吧?”
江楼弃没心没肺地笑了下,垂眼看着他没放开的手,只好依依不舍地挣脱开。
血液的腥味残忍地散发在糜烂的空气中,湿漉漉的瓷砖铺满了粘稠的东西。
被用力撞破的半边镜子稀稀碎碎飘浮在洗手盆里,隐约倒映出一张女人的脸庞。
是镜子鬼。
江楼弃视而不见,正对面看着墙上的另外半面浴室镜。
镜中的自己英挺帅气,还是那样风骚惹眼,他十分自恋又满意地勾唇微笑。
“你不出来,我就只好请你出来了。”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子,快速往合并的双指上悄然划了一刀。
就在他低头抹手的瞬间,镜子里的人影却没有同步动作,而是直挺挺站着……
温热的血液从伤口处缓缓流出,顺着修长的手指滑落,很快冰凉无温。
江楼弃身子微微前倾,盛着鲜血的双指果断抹上镜子,三两下便画出一个看似繁琐却蕴含规律的小型阵法。
深红色的血映衬着四周无休止的黑,竟然奇迹般凝固在浴室镜上。
一纸崭新流光的金色符篆倏然出现在他的手指间。
男人坚毅的眼眸里燃动着两簇赤红的火光,朔朔阴风肆意地刮过脸庞,有种风也带不走的嚣张和轻狂。
随着他一道法诀打出,符篆瞬时化作一团灼热的火焰冲入镜子里。
暗沉的法阵在刹那间亮了起来,镜子里面的火势越烧越大,此刻可以很清晰地看见那女鬼被灼烧的恐惧。
下一秒,承受不住痛苦的女鬼立刻破镜而出,一股恐怖的力量充斥在身体之中。
她双目淌血,獠牙一亮,十根尖锐的指甲从手指里长出,如同利刃一般,杀气腾腾地冲向江楼弃!
男人脚尖一点,身形轻飘飘地向右侧闪去,避开了女鬼的攻击轨迹。
汹涌的怨气和滔天的怒火侵占着她的心智,带着她直直冲出了浴室!
江楼弃见势不妙,即刻朝外面的人喊道:“九尘,快,拦住她!”
“明白。”
谢九尘眉头微蹙,锋刃般的凛冽掩藏在眼底,早已握在手中的勾魂笔轻盈一旋,于半空中飞快勾勒出一个缚魂阵。
他掌心发力一推,面前的法阵开始无限扩大,电光火石间就包围了整个卧室。
蓝白云雾中,刺眼的湛蓝光芒直冲而起,宛如绚烂的银龙一般,随后化作一道流星闪电急速劈下。
速度之快,以至于疯癫的女鬼毫无察觉,不偏不倚让这闪电劈了个正着,差点魂飞魄散,连反应过来的机会都没有。
她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整个犹如薄纱般的身躯悠悠落地。
见状,江楼弃把准备好的化煞灵符用力甩出去,刚好正中女鬼的眉心。
倒地的女鬼不再尖叫,一度陷入了安静中,全身的煞气也在渐渐消褪,只是那额间的血轮印依旧分毫未减。
少顷,只见女鬼青面獠牙的模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娇美的脸庞。
看到这里,一直在观察女鬼动向的郑武钱更加确定了心中猜想。
连同她发出来的声音和眼前恢复的相貌,都一一重叠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是夏听瑶!
江楼弃注意到了他的表情,“郑先生,她应该就是你前女友了吧?”
“对……是她……”
郑武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深陷的眼眶里再也寻不到一丝恐惧,唯独只剩下那些看不见的爱意。
这种已经迟到了无法挽回的爱。
他跪在地上,伸手去触碰眼前这张如初次相见那般别无二致的脸。
可悬在半空的手臂却径直穿过了她的头颅,她的身体,她的一切。
郑武钱死死攥紧拳头,哑着嗓子唤她:“小瑶,对不起,我来晚了……”
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夏听瑶迷茫地睁开双眼,透明的身体缓缓坐了起来。
在看到那个念念不忘的男人时,她心里积攒许久的委屈和痛苦在此刻都有了安放之处。
她下意识拥抱了上去,却跟郑武钱抚摸她一般,穿过了彼此,只留下一点灵魂的星光在黑暗里飘散。
夏听瑶抹着流不出泪水的脸颊,抽噎着开口:“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拼命摇着头:“不,小瑶!是我该说对不起!是我没能力保护你,没能力让董事长同意我们在一起……”
“我们……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突然听见这一句,郑武钱猛地抬头,心急如焚地问道:
“我们有孩子了?!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没有了?!”
“被高建仁害死了……!”
夏听瑶顿时发怒,可那怒火没燃起来多久,又熄灭了下去,更多的是哀求:
“武钱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他,他虽然死了,可是他的肉身不能好好安葬,他就不能去地府往生了!”
郑武钱听得茫然失措,“小瑶,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肉身不能安葬……?”
身后的江楼弃忽然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夏听瑶:
“你说你的孩子无法往生,那他现在在哪里?或许我们可以帮你。”
闻言,夏听瑶如获救星,乞求地看着男人,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角落里的行李箱,“他……他被困在里面。”
江楼弃顺着她手指去的方向转过头,视线刚好落在那个黑色的行李箱上。
他疾步走了过去,拿起行李箱左右翻看了几下,这个行李箱外表看着虽豪华,却跟普通箱子没什么两样。
谢九尘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微乎其微的怪异,那双清凉的眸子闪烁着淡淡的幽芒。
随着行李箱被男人缓缓拉开,里面的东西也呈现在众人眼前。
箱子里却出乎意料没有任何衣物,只有一个用槐木制作而成的红木盒。
上面还被打了两张古怪的镇邪符。
见到那玩意,江楼弃忽然停住动作,眼底带了一缕诧异。
对于他这个惯用符咒的人来讲,那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用来镇邪祟的符篆!
这是招邪符,而且槐木属阴,这明摆着就是专门聚集阴气和精元来养小鬼。
木盒上没有机关,也没有锁头,在符纸被撕开的一瞬间盖子就立即弹开了。
当看清楚盒子里的东西时,旁边几人的脸色也越发凝重。
那黄布上躺着一尊古曼童,全身赤裸,双腿交叠在一起,金属质感的脸颊旁微微扯开一个诡笑。
它那具用黄铜铸造而成的躯体却不是显露出金属该有的光泽,每一寸地方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润之色。
就像一个婴儿真正娇嫩的肌肤。
周嘉翊蹲着膝盖,惊呼道:“这不会就是我们坐电梯时碰见的小屁孩吧?走路哐当哐当的就是它没谁了!”
旁边的郑武钱却没他那么镇定了,千万个糟糕的念头在内心深处呼之欲出。
“这个就是我那死在腹中的孩子……”
夏听瑶的话重锤了他的想法。
那飘着的姑娘用力捂着嘴巴,苍白的脸一抽一颤,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