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睡迷糊了，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睡觉前到底有没有把木梳上的字刻好，想了会儿实在没有头绪便放弃了，将木梳收好后下楼。
此时已近亥时，客栈大堂空荡荡的，门倒是还开着。
谭昭站在楼梯上，扒着扶手往楼梯后的小门看，没看见人，但能听见小二们说笑的声音，应是在聊些白日里的趣事。
谭昭没去打扰他们，自己一人静悄悄地下了楼，穿过几张木桌后，还未走到大门处就看见门外负手而立的一袭白衣。
是虞彻寒。
谭昭没有喊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眼神专注地望着那个沐浴在温柔月色里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谭昭才走过去，待走近了些，他看到了虞彻寒背在身后的右手里捏着的一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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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昭走到他的身旁，仰头看着他的侧脸，“师傅，出什么事了吗？”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就能感觉到虞彻寒的情绪似乎不太好，有些担心便直接问了。
虞彻寒缓缓转过脸，默默注视眼前的少年，在他人眼中似冰的视线落在谭昭身上却像消融的冰雪化出的水。
谭昭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虞彻寒回答，脑袋一歪，望着他的表情已经显得困惑，“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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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彻寒并未多说什么，只把手里的那张纸递给他看。
谭昭双手接过，展开纸一目十行过完后，他精准地捕捉到了信纸上最主要的一个名字，谭勤。
“谭勤？”谭昭眉毛一挑，“跟我一样姓谭，名字里还有个勤字。”
不大的一张信纸里写了好几个名字，从教主林逍影，左右护法谭勤清影，再到余下几个谭昭听到没听过的名字，每个名字的右侧都另有几个小字，或是写着护法或是写着堂主。
“这是傅千华查到的吗？”谭昭疑惑地问。
“是秀娘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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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彻寒虽拜托了傅千华去查宿影教，但自己这头也没闲着，飞鸽传书回天禅宗给秀娘一封信，请她列一份宿影教的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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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是说他信不过傅千华，只是既然知道一个曾是宿影教一员的秀娘，能问虞彻寒便试试了。
那日他虽传书信回去，心里却几乎没抱什么期望，毕竟如果信鸽在路上被任何一路的人拦截或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这书信就到不了天禅宗。
他在客栈算过时日，信鸽一来一回也差不多该到了却迟迟不见影，就在他失望以为不会有消息时，信鸽到了，一同回来的还有秀娘的回信。
答案与他的猜测**不离十，程江远与秀娘一样，曾是宿影教的一员，如果不出意外，名单上的左护法谭勤，就是程江远。
谭昭并不知道秀娘曾是宿影教的人，闻言惊讶地瞪了眼睛，“秀娘怎么会对宿影教的事情这么清楚？难道她也是宿影教的？”
虞彻寒点头。
谭昭细细一回想，忽然感叹，“怪不得……她老是说我长得有些眼熟。”
“你和程江远长得并不相像。”虞彻寒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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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到虞彻寒以前，谭昭记忆里根本就没有程江远这个人，更遑论他的样貌，所以谭昭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长得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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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以为秀娘是见过程江远才觉得自己眼熟，但经虞彻寒这么一说又好像不是。
谭昭想了想，“俗话说儿肖母，女肖父……难道秀娘见过我母亲？”
虞彻寒摇了摇头，“二十三年前秀娘就已上了天禅山，自那之后从未下过山，应当未见过你的母亲。”
谭昭疑惑：“那她是觉得我和谁像才会觉得我眼熟？”
“谭勤。”
“……噢— —”谭昭恍然大悟，“程江远和谭勤是同一个人却不是同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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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年前，宿影教因教主林逍影手中一张无数人觊觎的藏宝图而被江湖武林围剿，宿影教随着林逍影的死四分五裂。
而当时还是宿影教左护法谭勤的程江远逃过一劫，几年后改头换面以程江远之名重回大燕武林。
秀娘并不认识程江远亦未见过其样貌，但她认识谭勤，打从在药庐第一眼见到谭昭开始，她便觉得他眼熟，这种眼熟并不是曾经见过谭昭，而是谭昭和谭勤有几分相像。
这几分相像并不能让秀娘一下就从二十三年前的记忆里把谭勤拉出来，这份熟悉感却如影随形，只要她一看到谭昭就隐约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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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谭昭被人掳走，又被当时正要去给谭昭换药的秀娘给撞上，一种出自她手，名为庄生的迷香拨开了秀娘记忆里的迷雾，让她想起了宿影教，想起了谭勤。
谭昭捏着手里那张秀娘写的宿影教名单，怎么也想不明白，不管程江远是不是谭勤，又或者谭勤是不是宿影教的左护法，这从头到尾都没他什么事啊！唯一算得上有关联的也就只有他是程江远的儿子这一点。
但他八岁就被程江远丢到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乌草村，不闻不问九年，在他死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然后再把他托付给虞彻寒。
如此不靠谱的父亲……谭昭心想，也就只有把他托付给虞彻寒这一点做得不错，嗯，是相当不错，谭昭还有闲心满意程江远死前的这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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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彻寒将他手里的纸拿了回来收好，问：“饿了吗？可要吃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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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谭昭居然摇头，“还好，我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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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这么说虞彻寒也没再说什么，点点头转身正欲走回客栈，谭昭跟在他身后，正想说什么，远方忽然传来一声不小的动静。
两人同时驻足，转头望向声音的源头，是似锦楼的方向。
想到某个去似锦楼盯着的人，谭昭：“......傅千华在干什么？”
虞彻寒什么也没说，只是脚步调转了方向，没回客栈了，朝着似锦楼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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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运起轻功，以最快的速度赶向似锦楼。
还未走近，耳旁的喧闹声便越来越清晰。
隔着不小的距离谭昭都听见有人在喊救火的声音，只见昔日美轮美奂，雕梁画栋的似锦楼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这火烧得不小，翻滚的火海卷出浓烈的黑色烟云。
似锦楼附近的人早已被惊动，每家每户都有人提着水桶赶去灭火。
“这……”谭昭立在屋檐上，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这怎么就起火了？”
站在他身旁的虞彻寒没多少表情的脸上透着一股难言的愤怒，火光与黑夜交织出的光影投在他的脸庞上，落下一片令人胆寒的冰冷。
谭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生气的虞彻寒，一时都被吓得愣住了，甚至不敢出声叫他。
不远处的似锦楼翻腾在喧嚣的火海中，能出来的人都已经从大门里或窗户里跑出来了。
谭昭眼睛飞快地扫过一圈出来的人，没有看到傅千华，也没有看到顾卿和宋瑶瑶。
“小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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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师傅。”谭昭乖乖地应了声，往前两步贴在他的身侧。
“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虞彻寒眼神冰冷地望着似锦楼，和谭昭说话的声音却如往常般，淡然中带着温和，“我很快就出来。”
谭昭点头。
下一秒，原本还在他身旁的虞彻寒已迅疾如雷地从半空中略过，如一道白色的闪电冲进似锦楼，直接从三楼破窗而入。
几乎是虞彻寒刚冲进似锦楼，谭昭身后就发出了几不可闻的一点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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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人是听不到这种声响的，这比夜猫的动作还轻，但这对习武之人，尤其是耳力过人的人来说，可不算是可以完全忽略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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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谭昭若是听不见可就算丢了虞彻寒的脸了。
谭昭默默地转过头，看着一身黑衣站在他身后，脸上戴着一张老虎面具的人。
来人身形高挑，轻盈地立在檐角上，黑色的发丝在风中飞舞，面具上眼睛的地方有两个小孔，谭昭能看见里面带着不明笑意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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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誉觉得我这面具好看吗？”戴着老虎面具的人对着谭昭略一歪头，动作竟然透着几分俏皮可爱，就是眼下这个环境只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谭昭安静又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我觉得我脸上这个老虎面具比你那个好看多了，你觉得呢？”
“……”
这人像是奇怪于谭昭的安静，疑惑地问：“你怎么不说话？……还是你不喜欢我叫你小誉？”
“……”
见谭昭还是不说话，那人发出好听的轻笑，“那看来是真的不喜欢我叫你小誉呢……也是，毕竟你有两个名字，既然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那……”
从头至尾这人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眼前的谭昭，明明是带着笑的眼睛，却让谭昭觉得像蛇，冰冷又危险。
“那我叫你小昭好不好？”
谭昭张了张嘴，老虎面具期待地一挑眉，只听谭昭说，“好你个头，我又不认识你，干什么叫得这么亲近？套什么近乎？！”
老虎面具也不见恼怒，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明明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说话这么凶。”
谭昭眼神防备地瞪着他，“嫌我凶你就走啊，还有，我的面具更好看！”
“我是嫌你凶，但我不能就这么走了。”老虎面具说着抬步走向谭昭，“你得和我一起走才行。”
“慢着！”谭昭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伸手做出一个停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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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面具哪里肯听他的话说停就停？继续往前逼近，嘴里还道：“如果你想拖延时间那还是算了，虞彻寒这一进去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谭昭一听这话，惊疑道：“火是你放的？！”
“我也是没有办法。”老虎面具步步紧逼向谭昭，“你和虞彻寒躲在客栈里不出来我没办法下手，只能给似锦楼放把火，把他引开我才有机会和你独处啊。”
“那他呢？你们俩是一伙的？”
老虎面具逼近谭昭的脚步一停，微微转过头看向不知何时立在屋顶另一个檐角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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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一身华服，英俊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谭昭和老虎面具，只听他用略带着调笑的声音道：“真热闹啊，能不能让我加入？”
老虎面具：“那当然是……不能。”
“这么无情啊。”那人嘴上这么说，却没有多看老虎面具一眼，目光落在谭昭身上，“小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谭昭冷哼，“我就知道，在似锦楼看到你时我就觉得奇怪了，你是哪边的？宿影教还是风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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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小公子都这么问了……那我就自我介绍一下。”这曾在似锦楼扶住险些摔倒的谭昭，又在后院和谭昭小聊了一会儿的华服公子笑得十分温柔，“我名秦翊朝，是风雨门的门主。”
老虎面具闻言冷哼，“翊朝，不愧是朝廷走狗，这名字倒当真符合你。”
秦翊朝也没见生气，反而笑意盈盈，“过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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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有辅佐帮助的意思，朝是朝廷的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