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尽快返回天禅宗,一路上虞彻寒都没做停留。

  谭昭也没像之前一样走几步就喊累闹着要休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后面可是有一帮子不知道什么人追着他们跑要把他带走,逃命的时候可没有时间给他撒泼打滚。

  但知道归知道,谭昭此前在乌草村从未走过那么长那么远的路,脚指头和脚后跟早就在日夜兼程的赶路里磨出了水泡,他一路都闷头走没出声,还是虞彻寒看到他的鞋子渗血才发现。

  虞彻寒是习武之人,长年待在天禅宗,若非不得已绝不下山,多年独来独往他早已习惯了去哪都用脚走,从未想过其实可以找一辆马车或者买两匹马,更未想过只有十七岁的谭昭吃不吃得消。

  因为谭昭的脚受伤,两人只能暂时在一条溪涧旁稍作歇息。

  谭昭坐在一块大石上,将已经被血染红的鞋子脱下,露出血肉模糊的脚趾和脚后跟时,自己都有些惊讶。

  他是觉得脚疼,但没想到伤口看上去会这么惨。

  谭昭正低头仔细看自己的脚趾,奇怪怎么能出这么多血,忽然耳边听到裂帛声,抬头一看虞彻寒正把自己衣摆上的一角衣衫撕下。

  “你为什么要撕自己的衣服?”谭昭问。

  “你的脚要包扎。”虞彻寒把从自己衣服上撕出来的白色布条递给他。

  谭昭哦了一声,接过虞彻寒递来的布条,毫无章法地就往脚上缠。

  虞彻寒看他手忙脚乱地忙了一会儿看不下去了,把他手里的布条抽了回来,半蹲下身帮谭昭还在往外渗血的脚趾和脚后跟包好。

  “到镇上再给你上药。”

  谭昭满脸写着开心,看着自己被包扎得好好的脚直乐。

  他的脚包成这样鞋子是没办法穿了,走也是没办法。

  荒郊野岭没有车马,虞彻寒只能背着他走。

  谭昭的心情似乎很好,悬空的脚上缠着布条还一翘一翘的,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那只穿不上的鞋子被他提在手上,另一只手帮虞彻寒拿着原本他背在背上的剑。

  虞彻寒背着一个人走脚程也不受影响,甚至比和谭昭一起走时还要快些。

  谭昭趴在他背上耳边风声呼啸,这才清楚地知道自己拖了他不少后腿,也才清楚地知道,傅千华说的,虞彻寒南下后就没了踪迹是什么意思。

  虞彻寒在武学上的造诣奇高,轻功在江湖上可列三甲。路线的选择上也多喜欢往没有人烟踪迹的地方走,要想跟踪他那可是真正的翻山越岭,且轻功还要不输他才行。

  虞彻寒赶了一夜的路,在天亮时总算有惊无险地到了沧州东平。

  沧州是虞彻寒从北南下时没有走过的,若想从宁安回到天禅山,这中间横跨半个大燕国土的土地上可有无数条线路。

  去时虞彻寒走的是青州,回的时候虞彻寒就选择了沧州。

  谭昭在他背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手里的鞋子和虞彻寒的剑倒是握得紧紧的,被放到床上的时候人还在说梦话。

  虞彻寒给了店小二几粒碎银,让他出门去寻个大夫过来给谭昭包扎伤口。

  没多久店小二就领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进门。

  谁知本来还睡得好好的人在大夫要解开他脚上的布条时一下从床上弹起身,缩回自己的脚。

  虞彻寒:“小昭。”

  谭昭不高兴地拧着眉,“解开可以,东西不要扔。”

  大夫刚把沾了血的布条解下,谭昭就急切地上手抢了过来。

  虞彻寒虽然不知道他还要留着那做什么,但无关紧要的事情就都由着他。

  将谭昭脚上的伤上药重新包扎后大夫领了银子就离开了,店小二端上来一些吃食,谭昭连蹦带跳扑到桌边的圆凳上,抓起筷子狼吞虎咽。

  虞彻寒立在窗边,深沉的眸子扫过窗外人来人往的街巷。

  谭昭已经将桌上的饭菜横扫一空,心满意足地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我们歇会儿再赶路吗?”

  “不。”虞彻寒关上窗户转身走到谭昭面前,“我们现在就走。”

  谭昭也没多问,乖顺地点点头,背上自己的小包袱后趴在虞彻寒的背上抱住他的脖颈,“是有人追上来了吗?”

  “不,是在这里等我们的。”虞彻寒的剑拿在手上,没让谭昭拿,昳丽的面庞冷若冰霜,连眸子都像覆了层冰。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这里?”

  “不知,沧州东平有人,青州只怕也是一样,这是布下天罗地网也要找到你。”虞彻寒沉声道。

  谭昭满脸疑惑,“我爹欠了他们很多银子吗?抓我父债子偿?”

  “不知。”虞彻寒如实回答。

  他确实什么也不知道,程江远登上天禅山闯入他的院子时已经没剩几口气,只来得及告诉虞彻寒谭昭在什么地方,希望虞彻寒能将谭昭带回天禅宗,尸骨都是天禅宗弟子收的。

  而程家满门被灭连五岁不到的龙凤胎孩子都没能幸免的事还是虞彻寒下山后才听说的。

  程家惨案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一时众说纷纭,没多久虞彻寒下山江湖又炸开一次锅,要知道虞彻寒上一次下山还是两年前的天山论剑,此后便一直待在天禅山上,听说连院门都没有出过。

  许多人都在猜他下山是为了给程江远报仇,谁知他一下山就往南走,走着走着人就没了。

  谭昭摇晃小脚丫子,回头看了眼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市,“有人在跟着我们。”

  “嗯。”

  虞彻寒对他几乎是有问必答。

  谭昭眼神冰冷地扫过一直在暗中跟着他们的那几个人,和虞彻寒说话的语气却和眼神不同,带着一种孩童的天真和依赖,“那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不敢贸然动手。”虞彻寒淡淡道。

  “因为有你在吗?”

  “这里人太多。”

  谭昭:“……有道理。”

  “你自幼待在乌草村?”

  “嗯?”谭昭没想到虞彻寒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后回答:“八岁的时候。”

  “八岁以前在何处?”

  “不知道。”谭昭摇头:“我不记得八岁以前的事情,记事的时候我就在乌草村了。”

  虞彻寒没再往下问,谭昭知道的事情只怕比他还少,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听到父亲的反应就能看出,他不认识程江远。

  “小昭,把面具戴上。”

  “噢。”谭昭听话地摸出老虎面具戴在脸上,他正想问为什么,两人走着的前路忽然出现数个头戴着斗笠的人,看不清面目也知来者不善。

  虞彻寒脚步一转,拐进一条巷子里,拔出他藏了一路的剑。

  谭昭好奇地伸长脖子看那把剑长什么样,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虞彻寒拔剑。

  一柄长剑三尺有余,剑身呈银白,剑锋异常锐利,不难看出是一柄已经跳出凡品的剑。

  谭昭还没瞧仔细,剑身忽然从剑柄开始,蔓延出雪白的……冰霜?!

  “抱紧我。”

  谭昭听话地收紧抱着虞彻寒脖颈的手臂,下一秒,虞彻寒整个人弹了出去,连在他背上的谭昭都被这可怕的惯性压得腰脊一麻。

  刀光剑影一瞬而过,谭昭还没看清楚有几个人,比呼吸还短的交手就结束了。

  僻静的巷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几个黑衣人,脖颈上一剑取命的伤口还在往外冒着白色的寒气,谭昭清楚地看见了伤口边缘上的霜,居然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谭昭心里正惊叹虞彻寒可怖的高深功力,头顶的方向忽然传来一个在当下十分不合时宜的声音。

  “不愧是名震天下的霜剑虞彻寒,一式‘凛霜’鬼斧神工。”声音低哑得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应是特意变过声。

  谭昭扶着脸上的老虎面具抬头看去,一个身材清瘦的黑衣男人立在屋檐上,他的脸上也戴着一副面具,只不过他的是狼。

  谭昭对着他冷哼了一声,“老虎可比狼厉害。”

  “是吗?”那人语气一扬,跟哄孩子似地和谭昭说话,“你是老虎我是狼,我们是一家阿!”

  “呸!谁说老虎和狼一家?”

  “你听过如狼似虎这个成语吗?”

  “我倒是听过狼狈为奸。”

  “跟叔叔走吧,叔叔能给你买很多东西。”

  “你是真把我当小孩了?”谭昭陡然冷下声,方才还清脆透亮的少年音一沉,活像面具后面换了个人似的。

  他这变脸速度太快,站在屋檐上的人还愣着,谭昭已经动作迅速地从背后的小包袱里摸出一把弹弓,把一粒石子大小的红色小丸瞄准了狼面具。

  虞彻寒身形刚一动,屋檐上的人立时往下跳,就在这一瞬,谭昭拉着皮筋的手松开了。

  红色小丸精准地打中了往下落的狼面具,炸开一片红色的粉末。

  虞彻寒在跑出巷子前耳边还能听见那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和喷嚏声。

  谭昭在他的背上哈哈大笑,特别嚣张。

  “那是什么?”虞彻寒问。

  “辣椒面呀哈哈哈。”谭昭笑得开怀,“从村长家里摸来的,我本来是打算拿来给二柱那个蠢货用,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

  虞彻寒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又拿他没办法。

  “他们是谁阿?”

  “不知。”

  虞彻寒背着谭昭往城门方向走,想尽快离开东平,谁知城门处已经守着一批人,加上茶棚里的,至少有两路人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