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边的阴影中多了个人,他背靠着门坐在地上,一手握着唐刀,另一只捂着腰腹,压抑的喘息声难掩痛楚。

  浓重的血腥气很快就弥漫了整个房间,谢澜对这种味道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他不用看,光是凭着血腥味的轻重,就知道那人的伤势如何。

  他看着阴影中蜷缩成一团的人影,眉心蹙紧,握着枪的手向下垂了些。这人伤势太重了,如果放着不管的话,光是这么流血也流死了。

  谢澜忽然想到上楼前那匆匆一瞥,光线太暗,他看不清男人具体容貌如何,但一身杀伐正气他却分外的熟悉。

  那是只有上过战场,趟过尸山血海的将领,才会有的气势。

  大概是惺惺相惜,亦或者是谢澜动了恻隐之心,他对慕容锦瑜比了个原地等他的手势,便要走过去。

  “谢澜。”慕容锦瑜一把抓住谢澜的手腕,不赞同地看着他。

  谢澜扭头看慕容锦瑜,又扭头看那阴影中的男人,还没等他说话,那男人先开了口。

  “在下被人追杀,实在没有办法,才闯入二位房中躲避。呼。”男人痛苦地呼出一口气,缓了一息,才接着说:“二位不用害怕,在下缓过这口气就会离开,不会给二位添麻烦的。”

  谢澜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些几乎占满了整个大堂的黑衣人们,脑中闪过个荒谬的念头,问:“刚才楼下的那些人,不会都是要杀你的吧?”

  男人低垂着的眼眸戾气横生,声音却是有气无力,苦笑道:“是,他们都是家兄的人,目的就是取在下的颈上人头。”

  “哈?兄弟阋墙啊?”谢澜听得直咂舌,也没顾忌这人心里感受,直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虽是家里独子,没有兄弟姊妹,但有左右将军他们这些同袍兄弟,体验的都是肝胆相照的兄弟情谊。

  至于兄弟阋墙这种糟心事,他还真没体验过,不过倒是看过叔侄阋墙。谢澜想到这里,侧头睨了一眼慕容锦瑜。

  喏,叔侄那对的主角之一,这不就在他身边呢。

  慕容锦瑜:“……”他虽然不懂谢澜这一眼是什么意思,但他用膝盖都能猜到,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含义。

  “呵呵,让小公子看笑话了。”男人苦笑着摇头。

  “那倒没有,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种破事我见多了,不稀罕。”谢澜安抚地拍了下慕容锦瑜的胳膊,让他松开了手,自己来到了男人的身前蹲下。

  男人察觉到谢澜的靠近,身体紧绷,握着唐刀支在地上就要站起来。哪成想他这动作大了,牵动了腰腹上的伤口。

  “唔!”他死死咬着牙关,但还是泄露出了一点痛吟。

  粘稠的鲜血一下子从伤口涌了出来,将他那捂在腰腹上的手浸染成了红色,再看不出一点本来的肤色。

  “不要乱动。”谢澜急忙喝止,生怕他还没救呢,这男人就把自己折腾死了。

  方才谢澜离得远,房间里光线又暗,再加上男人又穿着玄色衣服,他看不真切。

  等离得近了,才知道男人的情况有多糟糕。

  他身上玄色的衣裳早就湿透了,血腥味冲得刺鼻,也不知道都是他身上的血,还是有别人身上的。

  不过从他身上流出来的,和刀身上滴下来的血,已经在地板上积成了一个小水泊了,光是看着就觉得可怕。

  “哎,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兄弟间的破事,我这一个外人不好说什么。”谢澜将枪放在地上,抓住男人捂着伤口的手腕拉开,看着腰侧皮肉外翻的大口子,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你既然能到这间屋子里来,也是你我的缘分,我就不能见死不救了。”他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瓷瓶,在男人眼前晃了晃。

  “这两个一个是秘制金疮药,药效比普通的好,就是痛感翻倍。另一个人参回魂丹,吃一个,能保你半条小命,撑到我带你回去治伤。怎么样,你敢用吗?”

  男人抬头看谢澜,那张阳刚英俊的脸因为失血过多,呈现出死气的灰白,反而衬得那一双如野兽般的眼睛愈发的明亮。

  他深深地看着谢澜,似乎是要将谢澜的灵魂看透一般。

  谢澜就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片刻,锋利的薄唇勾起抹感激的笑,他点了头,感激道:“在下萧霆,小公子的救命之恩,在下定当……”

  萧霆话还没说完,冰凉的唇上就多了一点温热,惊地他瞪圆了眼睛看眼前的谢澜,紧接舌头上多了一颗微苦的药丸。

  他本能地做了个吞咽动作,那药丸“咕咚”一声进了肚子。

  “行了,那些话等着我真救活了你再说吧。”谢澜将装着药丸的瓷瓶揣回怀里,拔下了金疮药的瓶塞,握着瓶身就往萧霆的伤口上倒药粉。

  “我们动作得快了,楼上就这么几个房间,要杀你的人很快就会搜到这里。当务之急,是先把你的血止住了。”

  萧霆的伤口太深,赤红色的倒在伤口上,瞬间就被鲜血冲开。

  不过谢澜怀里揣着的这瓶是新装的,还没用过,量充足的很,他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上倒。

  看似药全被冲没了,但还有一些附着在了伤口上。

  那好似烙铁灼烧一样的痛苦让萧霆的额际出了一层冷汗,脸色比方才还要白上几分。

  他怕嚎叫声很快就会引来林免的人,所以死死咬着牙关,将嚎叫全部憋在嗓子眼里。

  可是太疼了,那种痛苦比方才被林免的剑切开腰侧还要疼上百倍!

  萧霆咬的牙齿咯咯作响,一张俊脸扭曲狰狞。他不经意地抬起头,忽暗忽明的视线里出现了慕容锦瑜的身影。

  那个衣衫不整的男人不知何时穿好了衣服,披散的长发也用一根白色的发带简单束好,怀里抱着把古朴的长剑。

  他垂眸看着自己,冰冷、轻蔑、不屑,就像是在看狼狈的丧家之犬。萧霆脑子“嗡”地一响,一股热流涌上了大脑,激地他眼前漆黑一片。

  等他的眼前重新恢复正常时,忙看向慕容锦瑜,可那人根本没有看自己,而是站在开了窗的窗前,看外面的天。

  “谢澜,风暴停了。”慕容锦瑜说这句话的时候,谢澜正好也给萧霆止住了血。

  他从衣摆上撕扯下一截布料,缠在了萧霆的腰间,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惊喜的笑。

  “那正好,我们可以连夜回天水了。”谢澜打了个漂亮的结,笑着抬起了头,还没等看看萧霆怎么样了,先看到了门纸上倒映出来的数道影子。

  不好!谢澜瞳眸一紧,一手去摸身后的银枪,一手拽着萧霆往身后扔。

  可即便谢澜反应再快,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萧霆是扔到了自己的身后,可自己的面门,脖颈,前胸这些弱点都暴露在了穿门而入的五六道锋利的剑尖之下。

  啧!谢澜眉心一紧,浑身的杀意瞬间爆发出来,放弃了拿身后的银枪,回手拔出揣在腰后的短剑劈上剑尖。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谢澜自小学的是谢家枪法,顺手的武器也是银枪。一杆银枪纵横睥睨,横扫千军,让他在敌军之中出入自由。

  而短剑是他在近身战时不方便用长枪对敌,才会用到的武器。

  当下这种情况,短剑是吃了大亏的。

  不过一瞬之间,谢澜脑中冒出了数种应对的方法,他快速从中挑出了一种受伤最轻的方法,刚要实施的时候,一道白影飞了过来。

  谢澜愕然地看着慕容锦瑜站在了自己的身前,他惊地瞪圆了眼睛,瞳孔缩的紧紧的,张大了嘴,危险两个字还没喊出来,就见慕容锦瑜轻持着剑的手轻飘飘地划了一下。

  木门断成了两截,门外要偷袭的五六个黑衣人连惨叫都没发出,人也跟木门一样成了两截。

  眼睛都没等闭上,上半身就倒在地上,鲜血从整齐的伤口喷出,像是喷泉一般。

  慕容锦瑜转过身,嫌弃地甩了下寒衣上沾染的鲜血,见谢澜还坐在地上,微微俯下身,向他伸出了左手,“谢澜,没受伤吧?”

  “……”谢澜傻了似地看着面前瓷白如玉的手,和那张昳丽秾艳的脸,再侧头看他身后的血泉,一时间竟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才好。

  “哎。”慕容锦瑜叹了口气,左手用了两分力气拍在了谢澜的头上,“这个时候怎么还发呆?你不是要救那人吗?还不拿起你的枪,我们杀出去。”

  “诶?诶!好!”谢澜没想过慕容锦瑜会这样厉害,方才还在想,他要如何一人护着一个金贵的王爷,一个伤员,毫毛不伤地从那么多人的追杀中逃出皎月客栈。

  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这位金贵的王爷不仅不用自己保护,说不定还能反过来保护他呢。

  谢澜也不磨蹭,短剑还鞘,捡起银枪,扶起萧霆,跟在慕容锦瑜身后出了房间。

  二楼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谢澜以为的都是拦路的黑衣人,相反,顺畅的过分。正因为这样,谢澜和萧霆不仅没有放松警惕,脑中的那根弦反而绷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