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微微的细雨中,一艘专门引渡的小船缓缓地向着小岛靠近。
岛上的使者与他交接完了拜贴,几个人暂时没有被发现什么破绽。
摆渡人安静地立在船头,因此也没有人说话,但秦沧却有些坐立难安。
白涯见状,问他怎么了,秦沧不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说没事。
白涯敏锐地发现他的动作有些不对,用手按住他的后背:“这里不舒服?”
秦沧还以为是潮气所致,摇头说道:“没事,过会儿就好了。”
白涯把掌心附在那块骨头上,他掌心温暖,似乎缓解了一些那古怪的痛感。
秦沧无意识地敲着手指,思索着下一步的办法。
他自己无知无觉,倒是白姑娘看了一眼白涯,又很快把目光扭开。
上了岛还要路过一条小径,才能到达岛屿的中心。
那条小径的位置修建的极其巧妙,只有每日午时,潮汐退去,方才能露出来。
等了一会儿,碎金一样的阳光照在海面上,随着一个一个浪头拍打在岸边,潮汐慢慢褪去,那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显露真容。
雨停了,海面上升起一道彩虹,小岛如梦似幻。
众人都发出了一声感叹,慢慢向着小岛的方向前进。
登上小岛递完拜贴,他们被安排到一个小小的院落之中。
看样子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应并没有引起三皇子的重视,这样最好,恰好方便他们行动。
那位领着他们入住院落的弟子叫赵七,他手中携带一个棋盘。看众人都放下行李后,对秦腔微笑道:“陈公子,明日便开始进行正式的进修,在进修之前,得先测一资质,以便安排合适您的进修之法。”
秦沧看着他手中的棋盘问道:“用什么,用你手中的这东西?”
弟子说道:“正是,这棋盘名为吾道棋,你与我对弈一局,心中所感,便会成为你入道的根基。”
古往今来,入道需得有一个契机。有的人以心入道,有的人以剑入道,还有一些偏门的,花鸟虫鱼无一不可入道,只是如今灵气太过稀薄,各种修炼道法都逐渐没落了。
秦沧挑了挑眉坐下来:“这是什么稀奇玩意儿,竟然还能让人分辨清自己的道心?”
他拿了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上。
弟子的棋艺不错,秦沧看着被困住的黑子,正想抬头夸一句,却突然发现周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站起来,环顾四周,院子还是这个院子,却连虫鸣鸟啼,甚至风吹树叶发出的响动都没有了。
院子外面传来急切的敲门声。他打开门一看,竟是几个穿着钦天监衣服的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秦沧一愣,钦天监?这里怎么会有钦天监?
站在左边的那个飞扬跋扈地说道:“把手伸出来,快点儿!”
秦沧刚想把门关上,那人一下子就抓住他的手腕,强硬地把他从门里扯了出来。
他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挣扎。
他在愕然低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掌宛如幼童般大小,胳膊上那一道一道伤痕,正是他在祭坛生活的那段时间熟悉的模样。
秦沧猛地回头,再看那个小院已经不见踪影,阴冷的青石板砖,朱红围墙和刻着莫名其妙符咒的铜鼎……他当下就反应过来,大约是进入了幻境之中。
钦天监的人粗鲁地把他的手臂拉过去,从怀中掏出一把镌刻图腾的小匕首,一人按住他的手臂,往上一划,一人捧着精美的铜碗在下面接着。
过一会儿,碗底渐渐被鲜血覆盖,秦沧想挣扎开,却根本挣脱不了,要张嘴破口大骂,又发现自己口不能言。
他似乎是被困在了自己的记忆中,而不是一个别人创造出来的幻境。
钦天监的人放完血,狠狠推了他一把,关上祭坛的大门落了锁。
幼年的秦沧躺在地上 他又冷又饿,过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默默回到平常自己呆着地的地方,双手抱着膝盖蜷缩着坐着。
今天被取走的血有些多,他的头很晕,身上也冷,只希望今天傍晚做饭的宫女能给他送一碗热汤食物来。
一直到了傍晚,天色渐暗,他等得都萌生了一些困意,脑袋一点一点地磕在膝盖上。
过了一会儿醒过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却依旧没人了来。
怎么回事?莫非宫女有事耽误了吗?
他走到门口,大门紧锁,围墙甚高,他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力敲了敲大门大声呼喊,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猛然之间一声巨响,他吓了一跳,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仰着头却发现漆黑的夜空之中,炸开一簇一簇绚烂的烟火。
他突然想起来。门外的宫女谈论过,最近马上就要“过年”了。
他问宫女,过年是什么东西?
宫女用可怜的眼神看着他说,年就是在冬天都一个特殊的日子,可以吃好的,穿好的,与家人团聚。京城还会放烟花。
看来今天或许就是“过年”。
送饭的宫女是回家团聚去了吗?
他茫然地想,那我呢?
如果所有人都走了,他一定会被困死在这里,这样想着,他咬牙站起来,目光落在了墙角的铜鼎上。
必须要出去。
墙角除了铜鼎,还堆了一堆杂物,摇摇晃晃的,他却顾不了许多,双手指甲抠着一切能落手的地方,缓缓的向上爬。
或许是人小身量也轻,那堆乱七八糟的杂物竟然没有倒下,真叫他慢慢地爬到了接近围墙的地方。
他伸出一只腿跨坐在墙头,看着外面空荡荡枯黄的草地,一咬牙狠心的跳了下去
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一只腿站立不稳,他用手肘撑着,一步一步的往前挪。
那天他带着满身的血迹爬到有人的地方的时候,所有人都像见了鬼一样的大大声叫喊。
有人叫着什么叫太医,有人说要去禀报皇上,有人一脸惊恐地说,若是被皇上知晓,怪罪咱们怎么办?
秦沧张了张嘴,他好饿,他想吃东西,却说不出话来。
有人来扶他,秦沧张嘴狠狠的咬在那人的皮肉上,那人被吓了一跳,甩着手把秦沧推开,露出一个看怪物一般惊恐的眼神。
浩大的烟火掩盖了这一场闹剧,无论是乞求,叫骂,眼泪还是惊呼,都在喜气洋洋、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悄无声息地被淹没了。
那是他第一次离开祭坛看到外面的世界。
“陈公子,陈公子?”有人似乎在他耳边叫唤,眼前的场景飞速褪去。
他再一睁眼,发现又回到了那个院落中,面前的弟子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秦沧深吸一口气,把手中那枚攥得汗湿的黑子丢回棋篓里:“结束了吗?”
弟子点点头:“结束了。”他指着棋盘中间那颗亮起来的灵石:“恭喜陈公子,你已经找到了你的道,算是入门了。”
“我的道是什么?”
弟子摆了摆手说:“这我便不知道了,你心中所感,自有答案。”
心中所感吗?
他回忆着刚才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些事。
他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的初心,以痛苦,以恨,以愤怒。
第二天,修习正式开始。
弟子过来接他,从怀中拿出一条黑布,蒙上了他的眼睛。
这是岛上一贯的规矩,不得随意走动,如果要去哪儿,自会有弟子带着人来接,路上也不听不看。
虽然又奇怪又苛刻,但是为了得到修习的法门,所有人还是遵守着约定。
秦沧坐在轿子中,心中慢慢描绘着走过的路线,几天下来,他已经逐渐摸清了小岛的构造。
前几日只是教了一些简单的打坐和静心法决。
到了第三天秦沧从几个交谈的世家子弟里听到,明日便会真正的开始滋养筋脉,上重头戏了。
当晚,他把人都叫过来,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摊开在桌上。
“这是我多方打听画出的岛上简易的地形图,事不宜迟,在他们还没有熟悉上岛的人之前,我们先动手。”
几个人都没有异议,等其他人回房后,他又特地跟白涯说了一句:“这一趟万一出了意外,我可以保证不会让你死,但你有可能会受伤,如果你担心的话,可以留在此处。”
白涯微笑:“如果我担心,就不会跟着你来了。”
“这次不比渔船,三皇子的势力要比河神都危险的多。我一直好奇,什么样的身份,能有胆量让你跟着我做这些事儿?”
白涯没说话,秦沧也不多纠结,回了房间。
当晚几个人穿上夜行衣,悄悄顺着地图,潜入了他们平时修习的宫殿中。
他们提着一盏小灯照明,避开那些被夜明珠照亮的区域,轻轻掀开珠帘。
大殿内飘满了白纱罗帐,穿堂风吹过,突然响起一阵空灵的琴声,众人屏住呼吸,不敢乱动,白纱掀起。
一个身着华服,跪坐在地上的美丽琴姬,正在黑暗里幽幽地朝他们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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