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德斯军校, 盛誉天下的中央名校,曾培育出无数元帅、统领,更是接纳各界人才的绝对安全中心。
久违地回到母校,漫步熟悉的林荫道, 凌禹诺不禁感慨物是人非, 岁月如梭。
“那是航站楼, 这边过去那栋最高的楼是历代机甲展馆,我最喜欢的XG0908款就在那。还有还有······”
他身后, 凌天雀正兴致勃勃向路加介绍分布,如干了十年的导游张口就来, 指哪知哪。
对此,凌禹诺并不意外。毕竟他深知每代孩子都以进入奥尔德斯为目标的赤忱梦想, 凌天雀更是以他为榜样,从小对奥尔德斯憧憬。
他意外的, 是今日过分安静的某人。
院内禁止带宠物随行, 那只机械金毛犬被直接转送到临时住处。不知是否因此, 路加眼神乱飘话不多, 一律嗯嗯噢噢回应小孩, 显得不安忐忑。
“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先回房间。参观可以等明天, 反正比赛也是明天下午。”他正色提议道。
心神不宁的人好一会儿才像听见话,抬头语气敷衍。
“再逛逛呗, 我还没看到吃饭的地方呢。去哪都不能忘要先找这个。”
此生信条是吃得饱睡得好, 相处至今, 凌禹诺对这点深有体会, 没辙转身继续领路。
学院面积足有两座小型城市, 除去训练场地教学所用部分,不乏优良精美的消遣之地, 在外至今还穿有‘奥尔德斯美院’称号。
如今他们所在之处,是校内著名景点其一,荣耀之路。
基因实验后培育的植株,一年四季金叶繁茂。风过时落叶簌簌铺满地,就像为赞颂英雄而成的黄金道路,林道两侧更是伫立着历代杰出人物的雕像,诠释着‘荣耀’二字。
凌天雀亢奋过头,现在已拉着路加的手穿过小径,停在敬仰的偶像跟前。
“恕我冒昧,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您是凌禹诺阁下。”
出神望着那一大一小,凌禹诺被身后的说话声打断思绪。
他很快认出来人,同样微微屈身,点头鞠躬。
“洛伦佐上将。”
洛伦佐抬手,连忙制止道,“我们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像过去在训练场上不是更好。”
军校内见识过不少‘战痴’,面前还是最具代表性之一,凌禹诺仍旧微笑,态度疏离,“您说笑了,若真要如此,我还应该为我的无礼向你道歉。”
他们曾偶然因特训交手,自那起洛伦佐便格外关注他,每逢碰面就变着花样说要跟他再打一场。
准备好第三百八十多次婉拒,凌禹诺却听对方吞吞吐吐道。
“其实有件事,嗯······关于您伴侣的,我想拜托您,能否安排我与他会面。”
凌禹诺警觉度瞬时达到百分百,不自觉收敛笑意。
“上将,您这——”
“哥!”
凌天雀小跑冲来,神色慌张。
“哥、快去看,大爸爸他说他尿急、但是、但是不太对劲!”
大爸爸称呼一出,洛伦佐也不免惊疑瞪眼。张嘴还没问出半个字,凌禹诺就甩下他跟凌天雀,独自往林中小径跑。
既困惑又出于对熟人的关心,洛伦佐快步追上,半分钟后,他也看到树根旁抱膝蹲地的路加。
收紧身体并将脑袋埋进臂弯中,整个人不断微微晃动。这怎么看都不太像内急。反而像强忍呕吐或承受疼痛。
对在车上那段经历印象过深,凌禹诺当即联想到这点。
抬手制止小孩靠近,他自己缓缓靠近,蹲下问。
“怎么样,还站得起来吗。”
听到干呕后的强撑呜咽他便知答案是否,二话不说脱下外套递给对方蒙住脸,顺势背起人。
“先这样捂着,我带你回房间。”
许是症状有所缓解,他背上的人点了点头,放松趴好,但能触碰到肌肤却冰凉如雪。
洛伦佐这时才出声,“我这有通行卡,阁下可以先带他去重力训练场。那里不仅有单独的休息室,而且距离最近,只有几十米不到距离。需要治疗的话,这个时间刚好有医生当班。”
在去与不去中摇摆不定,凌禹诺最终选定前者。
他感觉到背着的人正在微微颤抖。
万幸的是,当他们抵达训练场休息室时,‘病患’已盖着他外套呼呼大睡,哈喇子直流。
可担心情况复发,又推辞不了洛伦佐的强势好意,他不得不同意在这歇脚,等人睡醒。
休息室外间,两名男人面对面而坐,谁都没动桌上热茶,亦沉默不语。知道这等场合不适合自己待,凌天雀以看护病人为借口,溜到了隔壁。
沉寂由洛伦佐打破。
他干咳一声清清嗓子。
“这该这么说好呢······咳,提前恭喜您,以及最近还是劝您的伴侣,少做危险动作为妙,虽然beta身子骨是比omega结实,但太折腾还是对胎儿发育不好。尤其是前几周,最容易出事了。”
听人说话犹如听天书,直到那最后半句,凌禹诺终于明白这中间误会有多大。
第一海峡的两岸那么大吧。
差不多,两个世界的间距。
开口正欲解释,然而对方下一句却打消他的念头。
“唉,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再穷追不舍,您的伴侣还是以安神养胎为重。邀请他进诺登斯一事,看来也只能先搁置着。”
对‘诺登斯’有所耳闻,却不曾听路加说过被邀请。他皱眉追问。
“什么时候?”
探查出其中的咄咄逼人,洛伦佐连忙致歉解释,“请您别误会,我在第一轮比赛有幸与他交手,所以才有这想法,因为我有一位熟悉的诺登斯领导者,我向对方引荐他,就不用浪费三年时间参加筛选和所有训练。”
“而且,在这我不得不向您坦言,像他这般百里挑一的人才,不加入诺登斯是对他的埋没。无论是速度,力量,动态视力,动作预判,若用指标衡量,绝对是超乎想象的······”
洛伦佐按捺不住,三句里两句激动夸赞,接着又详细描述比赛当天的情形,绘声绘色。他不是话多的性子,显然是真心中那匹冲出芸芸众生的‘黑马’路加
可凌禹诺一直没有表态。
等人结束时他再开口,却轻描淡写将话题带过。
“这今后再议吧。”他起身委婉示意对方离开,面不改色道,“在我们孩子出世前,我不希望让某些麻烦事打扰他的清静,像您说的,这对胎儿发育不好。更何况进诺登斯,其实就相当于进‘敢死队’,我说的对么?”
‘诺登斯’一直是所有军队中的特殊存在。
因为各项能力是顶尖,也只有他们才会去完成‘不可能’的任务。为此,牺牲性命是常事。
洛伦佐嘴微张,诧异于凌禹诺的精准形容。
但他更想说,门边瞠目结舌却又步步缩回房间的男孩,大概是要凌禹诺应对的下一件‘麻烦事’了。
隔壁房内,凌天雀震惊得合不上下巴,来回转头。
门外,他视作养父的哥亲口承认要有孩子了。
这边床上,躺着身体不适歇菜中的‘嫂嫂’。
难怪啊,明明所向无敌生龙活虎的‘大爸爸’,突然成了走一步就头晕,走两步脸发白,比omega还娇弱。
凌天雀攥着手机原地转圈,不知在为何焦虑烦恼。
片刻后猛地一拍脑门,他飞快编辑信息,速度较机器有过之而不及。
那头凌禹诺刚送洛伦佐离开,转身进门就接到直传器发来的通讯邀请。
按下接收键,映像瞬间呈出夏莉整张脸,她气势汹汹,难以置信大喊。
“你做了什么好事?!才几天你就、你就搞出人命来了?”
搞出人命?
凌禹诺满脸不解,“等等、你在说什么?”
夏莉深深吸气,蓄力后音量反增不减,“我说!你!居然把人搞怀孕了?!”
凌禹诺瞬间想到什么,大步一迈走进休息室,揪起角落里还在发简讯的凌天雀。
突然身体腾空,凌天雀有点小慌,不过他从‘大爸爸’那继承来良好的厚脸皮品质,此刻保持讨好微笑,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哥、这么重要的大——喜事,你不能再想瞒着我们。毕竟,你之前偷偷找大爸爸结婚就很过分了。还有你快看,今天连凌元帅都回我消息了,虽然他病情加重了,但这消息看起来好正常,说不准是听到这好消息,不药而愈了。”
凌天雀说着,亮出自己的手机屏幕。
家中每名成员的私人通讯是凌禹诺自己设的,因此不会有误。
而显示着‘凌钰荣’的消息回复框里,赫然是一句。
【我的所有遗产,就给这孩子了】
凌禹诺:“······唉!”
凌禹诺愁上加愁,不得不让荆助理增加工作量,帮他联络凌天雀误传谣言的所有亲戚朋友,全面封锁消息,不再外传。
毕竟有对洛伦佐承认在前,他再想解释真相是很难了,只求别再扩散出去。
这场惊天动地的误会,最后只在夏莉那澄清。
因为她也是最不相信的人。
汇报完元帅今日的康复情况,她尽情挖苦道。
“看来你也被传染了说谎不打草稿的特征,下次可别也变成不分场合哈哈大笑的神经质。不过,这样你们就有夫妻相了呢。”
老友突然变一副嘴脸,凌禹诺双手交叠,更觉心累。
但得知祖父情况有所好转,恢复正常思维时,他宽慰不少。
可这就不得不牵扯到另一件事。
“所以白天祖父发消息时,他神智清醒?”
“我们都在现场。”夏莉点头,“顺便一提,当时他表情可厉害了。至于他回了什么,我看不到。后面我给他注射药剂,他马上就睡下了。他现在身体的自我损耗非常大,几乎是最开始的三倍,正常人的十倍。”
明明活动量很少,能量却如桶底漏水,源源不断消耗。在这之前,他们依靠药物极力制止老人异常的肌肉萎缩,但治标不治本,无形中又造成更大身体负担。
毫无疑问,这种不知起因的怪病正偷走元帅的生命,时间所剩无几。
始终谈不出结果,凌禹诺呼出一口沉重的气,匆匆结束通话。
时间已至晚上八点,住在校方安排的小公寓内,他莫名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神经紧绷,无法放松。
明天就是凌天雀学校的少年组竞技赛,凌禹诺摇摇头,劝说自己是最近太累。
尽管群发消息闯了祸,但凌天雀其实是早熟懂事的孩子。没为难家里一个瘫成咸鱼,一个忙成陀螺的大人,自己去场地演练,为比赛准备,拟练战术。
而作为监护人,他更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至少,要能目送对方昂首挺胸进赛场,看完整场比赛。
来到二楼主卧,床上躺半天的人正舒爽伸着懒腰,见他进门,立马翻滚卷起被子停在床尾。即他跟前。巴眨着眼,明显有话要说。
凌禹诺单刀直入:“做什么。”
路加:“睡不着,怎么办啊,小诺诺。”
“白天无所事事犯懒,躺床上就暴饮暴食然后一动不动的人,到了晚上自然睡不着。”
路加被子一踹,露出圆滚滚的肚皮,边抗议边拍得啪啪响,“我这不叫暴饮暴食!我这叫无私奉献,多吃多补,给我们的崽提供养分让他也不会饿肚子。”
再提起这茬,凌禹诺只会叹气。重重往床沿一坐,瞬间沧桑不少。
瞄着他苦恼的脸,路加撇撇嘴,主动改口。
“吃太撑了,帮我揉揉嘛。”
凌禹诺:“你可以吃药——”
路加:“你不揉我晚上趁你睡着,吐你嘴里让你咽下去,咽了多少,我第二天不会告诉你。嘿~”
凌禹诺举双手投降,任劳任怨在那微鼓的肚子上顺时针打转按压,力道恰到好处,舒服得令人昏昏欲睡。
进校以来挥之不去的不适感,奇迹的因这掌心的温度消散,睡意席卷中,路加咕哝道。
“嗯,这崽这么听你的话,一定像你,以后肯定是高级按摩技师。给他起个像按摩师的名呗,孩儿他爸。”
专注按摩的凌禹诺破功,笑出声道,“这还能有像按摩师的名字?”
“哼哼,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告诉你哦,名字这玩意儿是独一无二的,一定要越长越秀才越好,这样打架自报家门等救兵的时候,就能拖他个三天三夜······”
后面的嘀咕随着人沉沉睡去,再也听不清,凌禹诺小心将人挪回被褥中,靠在一旁看得出神。
“我当时可不是这么告诉你的”他眼中带笑,无奈喃喃道。
“你眼睛要把人看出洞来了哦。”
平淡过度的声音令凌禹诺一震,意识到是那只金毛犬,他又放下警戒。
金毛犬果然趴在床边,抬着头看他。
“我是不是打扰道你们过二人世界,哦不,应该是三人世界了。”
凌禹诺无力扶额:“麻烦请别再这样。”
恐怕再被说几次,连他也要信自己真当爹了。
金毛犬没回应,甩甩尾巴,起身朝门外走去,瞥来一眼示意他跟上。
动身前,凌禹诺不禁回头看了眼熟睡的人,随后放轻脚步走出门。
金毛犬将他一直领到公寓外,一言不发,看似漫无目的走着。
但凌禹诺眉头却越皱越深。
他们的路线周围看不到人影,更巧妙的避开所有监视设备。一次两次是巧合,全程如此,那就无法用偶然解释了。
一再怀疑起机械犬的构造和存在,他最后被领到白天的荣耀之路。
“拔下我的脑袋,抱在手里。”
金毛犬语出惊人,令凌禹诺犹豫不决。
“动作快点,不然时间有误差,就只能错过了。”
“······好。”
冒着可能会被路加勒脖子‘报仇’的风险,凌禹诺捧住金毛犬的脑袋,轻松一拔,摘下来了。
“好了,现在跟我身体走。”脑袋这么跟他说着,身体已率先往树林深处前进。
凌禹诺抱着这颗狗脑袋,嘴角微抽。
这是什么新式的分头行动。
然而越是往前走,他心中愈发惊骇。他发现不止是镜像照不出他的身影,连所有感知探测器都对他自动失灵。他们仿佛脱离了世界,单独隔在屏障外。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坐修缮过的遗址纪念点。
当时这所研究中心遭受不明敌方袭击,整片园区一夜间毁得满目疮痍,所幸事发是深夜,没人伤亡。但却遗失了大量的珍贵研究资料,实验数据。
因为是近十几年发生的事件,凌禹诺对此印象颇深。
然久远的袭击不是他此刻在意的。他看着在遗址周围一步一停,似在探测的机械犬身体,终于对怀里的脑袋开口。
“你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要带我来这。”
那对三角耳抖了抖。
而他也第一次听见这生物发出了人一般的轻快笑声。
“就只是某人的搭档而已。”
金毛犬独立行动的躯体,忽然在一处建筑前跳开,钻进石堆后。
那栋楼原本有十层高,但因破坏折成惊人的九十度,上面那半如今用合金架撑着,呈现不可思议的平衡状态。
仿照金毛犬,凌禹诺闪身躲进边角阴影。他清楚的看到,分明无人能进出的门里,走出两个身影。
身着制服,高大威武的正是上将洛伦佐,一旁的人他不认得。
但他一眼认出防护服上的蓝色图标。
这就是那天,在尼赫尔废弃能源站与他发生冲突的神秘队一员。
“请您无比替我向兰登先生转达谢意。我能收集到的个人信息有限,除了照片姓名,其他的,或许帮不上忙了。”
“洛伦佐上将,我们尤其是兰登博士才应该要感谢你,让我们知晓还有这等人才。”
“但是。路加·金先生可能并没有意愿加入。我原先多次问过了。”
“这您放心,一切准备就绪后,我们会再出面与他沟通。绝不会强人所难。”
说话间,那二人慢慢走远。
但仅凭那几句话,凌禹诺就已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诺登斯那不为人知的基地总部。
谁能想得到一片遗迹下,竟然还有个新的大本营。
那洛伦佐,显然是已经将‘路加·金’引荐给诺登斯高层。
看来还是要加快进展,让夏莉那边······
“如果你只是想让他获得新身份,就能归入人群,顺利得远走高飞,那你还是太天真,凌先生。”
这颗狗头再次以匪夷所思的方式说穿他内心,令他呼吸骤停。
又惊又疑之下,他捧起对方,彼此四目相对。
“你到底······是什么。”
“我说过了,某人不值一提的搭档而已。但正因为是搭档,我才想履行我的义务。”
机械犬说着,它的身体也走出藏匿点,走入昏暗的楼房,精准找到接触口,打开隐蔽的通道门。
“保护他不受伤害,信任他绝不欺骗,只甘愿为其一人奉献。”
一字一句,心音触动,凌禹诺鬼使神差愣住,看着机械犬的躯体率先跳下通道台阶,又亦步亦趋跟上。
“我们最好快点结束回去,我的搭档没有我在边上陪着睡觉,很容易做噩梦。唔,不过现在有你了,我以后可以不用再不辞辛劳当班了。”
“······噩梦?”凌禹诺如鹦鹉学舌,轻声追问,“什么噩梦。”
金毛犬泛着蓝光的眼睛上瞟,天花板那处印有蓝色飞鸟的纹章,示意道。
“从这开始,仿佛永无止境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