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惊天动地的离奇森林大火, 发生在以安逸著称的水乡月杏镇。
大火因山道上意外失事的货车而起,离奇的第一点正是这场车祸。
四周没有其余车辆更无行人,货车在笔直的道路上拐弯,撞出护栏在土坡上翻滚, 压倒成片树林。
车内共有两人, 一名司机一位乘客。后经现场勘测和相关证据标明, 着火前两人其实已经爬出车内,但其中一名没多久就因重伤昏迷, 倒在车旁很快身亡。
接下来,就是整件事最离奇的第二点。
伤势最重的司机拖着几乎截断的腿, 在地上爬行了近百米,腹部不幸破开, 因而脏|器流淌满地,没有完好的部分, 任何一个看过现场的人都会因其惨状而不寒而栗。
死者全身鲜血淋漓, 狰狞面孔上的表情却不似求生欲爆发, 反倒像为躲避某种骇然之物, 逃命般地匍匐挣扎, 但最终难逃魔爪, 在巨大的痛苦和恐慌中咽气。
作为给整个事件画上句号,最匪夷所思的第三点, 牵扯到一桩二十多年前的失踪悬案。
货车最后被清理, 烧焦的地面竟崩裂开来, 露出水泥土壤混杂曾下掩藏的装尸桶。
彻底将其挖出的那天午后, 山里突然下了一场来势汹汹的倾盆大雨, 在外围观的居民与负责封锁维持秩序的警员们都被淋得浑身湿透,几乎睁不开眼。
尸骨交由法医尸检, 一周内竟已得出前因后果。她是当年十七岁下落不明的女学生河星雨,杀害她的罪犯正今朝是死在她埋藏地上的货车司机,一位无差别连环杀人犯。
因其牵扯的案件过大,人证物证搜集完成又分别比对,结束已是整整一个月后。但这杀人犯的姓名,早已在月杏镇乃至任何关注该案的地方流传开来了。
董弘盛,二十七年前起陆续杀害十五人有余,盗取钱财更是数不胜数。在车祸的那天,还试图绑架自己继承庞大遗产的亲侄子。
对他人来说,这或许仅是茶余饭后的又一件谈资。
可最为杀人犯的关联者,董弘盛的家人,陆景玉更加直观的体会到周围人对他们一家态度的变化。也包括这家剩下三人的所受的影响。
董弘盛的葬礼原本已由陆千琴操|办,一双儿女没有多言,默默帮忙,算是尽了最后一份情义,收到警察审讯通知后,她也积极配合,从不隐瞒任何事。
但在知道曾经的枕边人是双手沾满鲜血的魔鬼后,猛遭打击不可避免。
等消息差不多传开时,她也因愧疚和闲言碎语无法正常执教,目前补习班的学生几乎全部退课,她亦承受不住压力辞退工作,在家修养。
至于她的一双儿女,董成毅在回家前就办理了一年休学,自葬礼后就成天呆在卧室闭门不出,要么去朋友家住,数天不见踪影。董梓玥虽照常上下课,做事雷厉风行不受影响,但实际上是肉眼可见的消沉。
比如说现在,临近期中考的双休日里在家中复习,面对课本与错题集神游天际。
陆景玉不禁用笔尖轻敲桌面,见人回神后劝道,“累了的话不如去楼上休息。”
“我才下来一个小时不到,半个字都没写,你哪里看到我累了。”董梓玥叹息着,声音有气无力,“话说你才是吧,我看你应该昨晚整夜没睡,房间一直亮着灯。做什么呢?”
“······没什么,忘记关灯了而已。”
陆景玉有苦难言,只能以这蹩脚的理由搪塞。
自上回他答应让猫妖随心所欲用他身体后,他新的噩梦就开始了。
他白天在学校里专注学习,夜晚回来后摇身一变,丢掉课本笔记趴在电视机前打滚,吃遍各种零食汽水。这还是算轻的。
前几天,陆柳鎏用他的名义把林若一家大大小小的黄鼬都叫来,直接在房间开酒宴派对唱卡拉OK,搞得他在住的后屋全是‘动物臭味’,顶着熊猫眼清扫到黎明。
唯一让他值得庆幸的是,这次的行动在猫妖身上似乎起效了。他没再感受到对方意识的消退,反而怀疑人家精力过剩,迟早会把他这小小人类榨|干。
“唉。”
“唉······”
桌边二人不约而同叹气,下一刻也都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你在这里坐着,我去看。”陆景玉制止董梓玥,径直起身去开门。
董弘盛所作所为曝光后,时常会有这种事发生。或是为受害者寻仇鸣恨的家属好友,或是挥舞正义大旗前来惩戒的直脑筋,俗称傻子们,来他家砸门涂鸦,诅咒责骂。
走近门口时,陆景玉已根据细微气息辨别出来者身份,于是没有犹豫地开门。
门外,冯正元戴着墨镜身穿便服,见他打手势示意去外面再谈,便点点头照做。
二人并行走到最近的石桥,冯正元转身摘去眼镜,露出黑眼圈极深,但目光有神的双目。
“我是来还你东西的,事情暂时要告一段落了。但接下去的,我和我的同事会坚持继续完成,直到一切沉冤得雪,不管花费多久。”
冯正元递来密封袋里,是那时陆景玉的手机。存储卡内录音保存完好,虽不能成为证据,但已经给调查提供一个明确方向,剩下的仅是时间问题。
“既然如此,我也放心了。”陆景玉如是说道。
近期他有从林若那得到消息,渔婆在认领河星雨的尸骨后,没有再摆出一副要手刃别人的冲动样。继续在自己隐居的小窝里,养花养草养鸡鸭,而家里则终于供奉上了河星雨的牌位。
眼下让他最在意的问题,仿佛只剩一个。
“冯先生,非常抱歉,但是我还是有个问题可能需要请教您。”思量再三,他将口袋里的东西取出,“关于这个东西,你有印象吗?”
这把铜刀是陆柳鎏从董弘盛的脖子上拽下来的。
也使得一直仿徨的河星雨,终于因为‘看见’了董弘盛而想起自己的生死因果,亲手了断。
可这刀无论他和陆柳鎏怎么研究,除了‘这就是把不值钱的普通铜刀’之外,没能得出其他结论,林若对此亦毫无头绪。
无奈之下,他选择求助见多识广的冯警员。
对方拿着短刀翻看许久,最后皱眉说道。
“我觉得我在哪里看过······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这样吧,我回去也帮你问问,有结果立马告诉你。”
陆景玉:“多谢、哦!那这个至关重要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国字脸大马哥!”
冯正元:“······”
陆景玉捂眼无地自容,然一个月来已锻炼了强悍的心理素质,他很快又抬头佯装无事发生,尴尬笑道。
“一直以来非常感谢您。要是以后也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在所不辞。”
不知是被他扭曲的笑容逗乐,还是为他刚才发癫般瞬间转变,冯正元又摆摆手,笑得眯起眼。
“年纪轻轻就别说在所不辞这种话。你现在就给我好好学习考试,该玩就玩,交几个知心朋友,然后和家人彼此互相照顾,足够了。这样才是读书人的样子。”男人似鼓舞地拍上他的肩,走远了还在摇头感慨着。
“年轻人啊,年轻就是好······”
目送人走远,陆景玉双肩一跨,瞬间颓然地趴在桥栏杆上。陆柳鎏抢他话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现在他后悔也没用,只能默默的独自忍受。
在桥上往下看,曾经霸占石桥蹲守活人的脸谱幽魂们正在水下瑟瑟发抖。
水中倒影里,他正龇牙笑得像只野猫,意味深长道。
“嚯——这里是哪里来的小鲤鱼们啊,看起来又肥又美,好好吃呀。”
此语一出,这整个戏班的怨鬼全逃窜散开了,消失前个个面色惊恐,画出来的白脸好像都更惨白了几分。
莫名其妙的笑点被戳中,陆景玉没忍住哧哧笑道。
“你整天这么吓他们,现在他们一见我们就跑,到时候该怎么帮他们超度?”
陆柳鎏以水面当镜子,手握成爪状轻蹭着脸,梳理着这些天过长势过快的头发。慢条斯理地回答他,“不急嘛,我要是想开业务搞下线,来找我的人肯定排队能排到大海彼岸。”
说得自己好像很受欢迎一样。
陆景玉无奈起身,却在桥上远远看见河岸边的飘渺虚影。
这是自董弘盛车祸之后,他第一次再见河星雨。
狰狞冤鬼今日盛装打扮,分外美丽。一身素雅的古典长裙,紫色绸缎上绣着点点碎花,黑发盘起以木簪固定。
但其实因为她打着伞又半掩上身,他乍一看还以为是渔婆。
人世里没有实体,河星雨在他眨三下眼时就已来到他身旁,伞沿一抬露出清隽秀丽的面庞。
“谢谢你,陆景玉。还有,之前的一些事情我很抱歉。”
双目有神,口齿清晰,若忽略她散发的阴沉死气,只看这张明媚笑脸,很难相信她曾是将陆景玉吓破胆的恐怖恶鬼。
可怜陆景玉来不及回应,又被夺过主|权,两手一插裤口袋,神色散漫道。
“怎么就光谢他了。要是没有我,这吃软饭的小兔崽子现在还在玩沙子,你也不能在这会情郎了,早被抓回去排队等喝汤。”
一听情郎二字,河星雨还脸色微红低下头。虽有几分遗憾,但已心愿完满。
“因为一直来不及和阿元告别,这次怕是最后的机会了,刚好阿婆给我本来要当嫁妆的这身。请大仙您帮忙不要声张嘛,我知道您是最好的了,比我阿婆还要好。我差点点想以身相许了哦。”
说到这她情不自禁挽上人的手臂,请求地轻轻摇晃。
“噫~~你别说了,恶心心,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起开起开,该去哪去哪。”突然被撒娇夸赞,轮到猫妖败下阵来,抽回手臂边搓边跳脚,像是担心被缠上。
陆景玉终于在陆柳鎏缩回去后获得回归。他毫不耽误,开口就问。
“你要走了?那你有去看过渔婆么。”
河星雨点头眼神示意他放心,并说出他与陆柳鎏都没发觉,且如今诧异万分的事情。
二十七年前,河星雨刚死去却无法往生的时候,她的灵魂一直被什么保护并滋养着。可后来那股充盈清澈的力量消失,她自然又陷入无限重复的死亡绝望中,被唯一的怨念支配,失去所有理智。
飘飘荡荡追到董弘盛家,她却无法察觉对方,更别说靠近。所以后来才盯上了可天生见鬼陆景玉。
“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又是谁在帮我。但我感觉得到,他还在山里。”河星雨怅然握紧伞柄,“他还跟着我阿婆。”
“确实,有这种感觉。”
陆景玉又想起渔婆脚下那屡屡紫雾,想起渔婆曾向他告诫的每一句每一字。
“我不会放着不管的。再怎么说,渔婆也是我还有我小姑的救命恩人。”
车祸那晚他受到巨大气浪波及,摔下山丘后不省人事,把他捡回去的渔婆后来还向他抱怨,怎么就光捡他们陆家人。
只可惜他有心相助,渔婆却无意接受。不再提关于自己与神结缘的过往,到后来直接拒绝与他见面。
太阳升至最高,河星雨抬眼透过伞骨缝隙看去,遗憾微笑道。
“景玉,是牡丹花的一种。你知道么。”
陆景玉不解,默然听人继续下去。
“虽然牡丹对生长环境的条件十分挑剔,宜凉怕冻,宜暖怕热,宜光怕阴,宜干怕湿。但唯独这种尤为坚韧,一旦在某处扎下根,必将茁壮生长,待到五月盛开花姿绰约,韵压群芳。”
执伞的窈窕身影仿佛水雾经太阳曝晒,蒸腾散去,陆景玉倚在屋檐阴凉处,直到人影完全消失,仍望着对方不见的地方,回想着最后所说的话。
‘你好像已经找到自己该扎根的地方了。请务必就这样,美好的绽放下去。’
此后思绪如摇曳小舟几番沉浮,浑然不知自己想了什么,等他回过神在进家里大门,董梓玥已在厅堂朝他投来谴责目光,顺便挂掉家里的座机电话,气呼呼地坐回位置上。
陆景玉停步片刻,实在费解。他到底哪里又惹人生气了。
思来想去,他也坐下问道。
“刚才谁来的电话。”
“有人说要特地来看望你呢,马上就到。她担心你会心情不好,还特地给你带她亲手做的饼干糕点呢。”重音落在‘特地’,‘亲手’二词,董梓玥朝他翻了一个白眼,随即将他从头扫描到脚,说道,“你怎么就这么招蜂引蝶,总有人想往你身上扑的,你是花吗,还是花的蜜啊。”
陆景玉:“······”
巧了,他名字确实是花名呢。
而且想往他这扑的或许还有各种妖魔鬼怪。
陆景玉惆怅一叹。
光靠以上描述,他已经猜到来电话的是谁了。
三班的穆雪兰。目前他最不想接触靠近的可疑人物之一,在学校时,他能以课间趴在桌上休息躲过搭话,踩点进出门避开偶遇。
可现在对方直接找上门,实在进退两难。
打量着陆景玉愁眉苦脸的俊脸,董梓玥不禁撇嘴嫌弃道,“我的好表哥啊,你想早恋没问题,反正你这脸不早恋我都觉得奇怪。你选谁都行,可就是别选那居心不良的女人。一口一个‘景玉’、‘景玉’的。”
发愁中的青年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佯装害羞扬手一挥。
“讨厌~我还小,你说什么早恋呢。还有,人家早就把自己嫁出去了,绝对不会和别的坏女人出去玩耍的啦。”
董梓玥:“······啊?”
董梓玥目瞪口呆,大脑像短路的电器,仿佛能发出漏电的噼里啪啦声。
这回陆景玉依旧收的及时,他右手掩面揉脸颊,沉重又疲惫的解释。
“其实我的意思是,我、我从小立志献身于科学研究,现在对恋爱没有兴趣,要考上目标学校还需要更努力学习、嗯,差不多。”
种种怀疑累积至今,董梓玥照旧两手环在胸前,严肃审视一阵将他放过。
“随你的便,反正她来不要让我遇见她,看着就心烦。”
基于对表妹性格脾气的了解,这回换陆景玉发出质疑。
“你怎么就这么······不喜欢她。”
按平时情况,穆雪兰知书达理,人美心善,几乎是她乐意交往的类型。再不济也能成为说得上话的泛泛之交。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抵触。
董梓玥几次张嘴最后却摇头,对陆景玉说不出个所以然。可她心中确实有隐约成型的答案。
当她面对穆雪兰的时候,她总有种深深的,难以解释的排斥和否认感。这份情绪太过强烈,以至于她最近都在试图说服自己,忘掉对方的存在。
否则她肯定会忍不住做些出格的事。就像她一直不愿承认的生父。
脸色一变再变,为掩盖落寞神情,她匆匆收拾东西上楼去陪陆千琴。
门铃在这时响起,陆景玉犹豫着是否该开门,身体又擅自行动起来,走向正门。并且摩拳擦掌,桀桀阴笑着。
“我倒要会会这个小妖精,到底有什么姿色胆量敢跟老子抢人。唔——先稍微整整她好了,就从让她当街失禁开始。”
陆景玉拼死刹住脚步,夺回半边身体的控制,扒拉着门廊的柱子咬牙强调。
“你别忘了现在,你、我们不能做这种坏事!”
不然才补回的一点点力量,绝对会被糟蹋了,得不偿失。
然而猫妖比他想象中的更冥顽不灵,不知悔改,继续往前走出几步。
“笑话!本大仙做的事,那能叫坏事吗?!我放个连环屁都是净化空气。”
陆景玉怒极反笑,“会有大仙说自己连环屁吗?!会有吗?!”
“为什么大仙就不能说放屁了,你这是刻板印象,是变相歧视!”
一具身体仿佛在被两股力量拉扯,最后跌跌撞撞,将门锁撞开。
推开了门,陆景玉和体内的猫妖却都双双愣住。
来者并非他们想的,是来送饼干探望的穆雪兰。而是紫色袄裙,撑伞背背篓的渔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