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博明从未如此狼狈过, 哪怕被鬼魂影响在众目睽睽下像个癫痫症患者发病抽搐,他都觉得自己不算悲惨。
但今天他光着膀子,衣服不得不用来当抹布擦拭地面,自己胸口湿漉漉的一片还散发着不可描述的怪臭, 他只想把自己敲晕, 然后醒来告诉自己这都是假的。
一一将地上散落的毛球团收集起来用上衣裹住后, 他才终于有时间和精力,去对付那奇怪的小孩。
不过, 这小孩在他收拾房间的期间倒是安分,就一声不吭的蹲在地上, 用手抓贡品往嘴里塞。
嗯?
往嘴里塞??
安博明:“······”
头疼又心累,安博明大步上前揪住小孩两只乌漆墨黑的脏手, 及时制止了对方毒死自己。
“这里的东西都是变质的。”
不善言辞,他只干巴巴说出了重点。下一刻发现男孩腮帮子鼓鼓的, 还随着咀嚼的动作耸动, 他倒抽冷气, 急忙搂起人拼命拍背催吐。
“这不能吃、你快吐出来, 快、嘶!”
手背突然被咬, 他不禁叫出声, 他手臂一松后男孩灵敏落地,一溜烟爬上他才擦干净的供桌, 踩出数个脚印。
这回安博明聪明了, 不去招惹这小祖宗, 离得远远的问话。
“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有人带你到这的么。”
男孩并未回应他, 只以奇怪的姿势蹲坐在桌面,连一个看过来的眼神都没有。于是安博明锲而不舍的继续道。
“刚刚我可能吓到了你, 我向你道歉。你能先告诉我,呃,你叫什么。”
男孩看着他头一歪,清脆响亮的回答道。
“爸爸!”
安博明扶额怀疑人生,尽量让自己耐心地解释,“我不是你爸爸······等等,你的意思是你爸爸带你来这的吗,还是你和他走丢了。”
然而答案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这小孩起身双手叉腰,脏脚掌踏在干干净净的瓷碗边,高抬下巴的模样神气极了,并朝他喊着。
“啊——哈!我说,你得喊我爸爸,我愚蠢的傻儿子哟,你脑袋是被抽屉夹了然后放进洗衣机脱水滚动三万次吗?”
短短几十分钟内情绪起伏得厉害,现在更是被胡言乱语,毫无教养的熊孩子踩雷激怒,安博明突然心悸喘不上气,眼前出现茫茫雪花。
觉得不妙,他连忙在裤兜里翻找,掏出一个米糕大小的药盒。
药吃了那么多年,他熟练得都不需要看说明书,直接看颜色形状一颗颗自己配好,仰头干吃下去。
苦涩的药味在舌根漫开,安博明呼吸缓缓平稳。回过神时,小孩竟不知何时站在他跟前仰视着他,噘着右手食指。
“你这个······好吃吗。”
男孩好奇的问,嘴里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
此时屋外天色已暗,走廊的照明灯准时自动亮起,苍白的光线透过格扇门的镂空缝隙,帮助安博明进一步看清古怪男孩的模样。
男孩的瘦很不自然。
在他看来,人类的瘦削一般分病态与弱态,前者是出于自身病因和人为饥饿操控,如被虐待一日三餐没有饭吃的老人。后者则是天生或没由来的孱弱单薄,多显现于日常生活的精神气色。
而他眼前的孩子六七岁上下,或许年纪更大一点,明明整个身体摸不着更看不见一块结实的肉,像个复活的干尸,区别是皮肤没那么皱而已,却上蹿下跳又笑又喊的毫无压力。
这怎么都说不通啊。
几番打量下去,安博明几乎把平时注视别人的时间都返还在这,尽管他对男孩抱有怀疑态度,但秉着自己的原则,也无法违背良心,他决定要想办法尽快带男孩去就近的警局。
“你肚子饿?”
含着手指的小矮个拼命点头,安博明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可依然能感受到他热烈的期待。
“那·····我其实还有好多更好吃的东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男孩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不等他继续就主动拽上他的裤子,示意他动身。
心里放松的同时安博明隐隐觉得,这孩子这么好骗,说不准就是从哪个人|贩|子手里逃到这,藏起来不敢出去的。
一旦有这想法,他前进的脚步不由得加快。担心孩子会体力不支跟不上,他几次低头看去,都对上那凌乱的鸟窝头。
方圆几十里只有一所治|安亭,这个时间公交车早就停班,靠步行过去恐怕要走到半夜,安博明思量一番,决定先待男孩去宾馆,把孩子安顿好再借电话报警。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安博明赤|裸上身却意外的感受不到凉意。以为这是走动起来后血液循环加快,体温升高,他并没放在心上。
宾馆灯光终于出现在不远处,察觉到男孩速度放慢,他不禁停下关心道。
“你还走得动吗?需不需要我抱你。”
“大胆!本大人是能让你等愚蠢凡人随便抱抱的吗!咳~~~呸!”
安博明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遇上个什么奇奇怪怪,被电视剧荼毒的小孩,他不过是以大人立场爱幼,关怀下一代。怎么就跟踩到对方雷似得,让人跺脚啐痰又哼气。
但别说,这男孩学地痞流氓吐口水的技能,他愿称之为绝妙。甚至突然想比一个大拇指。
“好,我不抱你行了吧,”他投降地举了举双手,“那你跟我走,跟紧点,前面马上就到了。”
为男孩一再放慢速度缩小步距,安博明这会儿才有时间细想之前逼得他逃窜的怨鬼。
来到这水乡古镇的当天,踏进来的第一步,他就已感受到无边无际的污秽感,常人只会以为这是雨天沉闷,湿气太重。可事实上,是这儿一年到头多雨少晴,常年不见阳光的条件滋养了那缕缕丝丝,无处不在的阴邪气。
也难怪会有那么多的仿徨魂。都说物以类聚,它们最容易被这负面的气息吸引,寄生越久,就越不容易消散。
安博明已经跨入宾馆大门,而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奇怪的现象。
和男孩同行的这一路上,他竟然一只仿徨魂都没看见。连蠕动着的,闪过一角的雾气都找不着。
“你好,麻烦你能否先帮我报警,我遇到一个疑似走失的孩子。我的手机在楼上。”
他站到柜台前言简意赅的提出请求。
柜台服务员是个干练清爽的马尾小妹,他没出声前在敲击着键盘,听见他声音后立马起身。
“走失的孩子?”
服务员一手已经拿起听筒,头探出柜台往他身边看,却迷惑得皱起眉。
“先生您······您说的小孩呢?”
“这不就——”
安博明往身边看去,怎么也说不出‘就在我边上’的话。
男孩毫无征兆的消失了。更叫人无法解释的是,在这雨天男孩一路赤足跟随他,竟没有在宾馆大堂洁白的大理石地上留下任何脚印。
好心的服务员之后找来几个人,帮他在附近一起找,可他们几乎要把宾馆翻遍了,仍旧一无所获。
最后,他只能给宾馆负责人以及保安大致形容了男孩的身形,拜托他们留意,便又拖着沉重疲乏的身体上楼。
电梯停修中,安博明走楼梯到第五层,突然停下倚着楼梯扶手猜想着。
难不成,那小孩也是鬼?
可那触感实在太真实了。他能确定对方有和他一样正常的体温,呼吸,更别提他还被人吐了满身奇怪的东西。
忆起这事,他顺手打开自己一直拎着的衣服包,这里头装的都是男孩的呕吐物,摸起来像是什么毛球。
拆开到一半,安博明忽觉天旋地转险些滚下楼。
幸好有人及时扶了他一把。
“小心点,你没事吧?”
女人的手上佩戴着翡翠玉镯,声音甜美婉转,普通的言语从她嘴里出来,好似夜莺歌唱。安博明没抬头看对方的脸,只不安的感谢一句。
“谢谢任姐。”
任雪珍身着米黄旗袍,下摆绣着几朵粉嫩的桃花,她婀娜多姿面容姣好,鹅蛋脸柳叶眉,一双丹凤眼含情似水,是位气质隽雅的古典美人。
但安博明只在开机那天敢直视对方,之后是能避开就避开,遇上了也非要装视而不见。
“天气这么冷,注意保暖别生病了,年轻人的健康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本钱啊,知道了吗。”
沉默的安博明垂眸点头,乍一看就是个不善交际的内敛青年。
在与他交谈几句后,任雪珍先与他走上楼梯拐弯,前往自己的1604号房间。
而直到听见她的脚步远去,安博明才敢跟上,躲在安全通道的入口观望。
女人身姿窈窕,体态轻盈,举手投足间有着出自书香世家的贵气,她的一举一动皆是副绝佳的动态美景。
将这一切毁灭的,是那她背上趴着的腐烂‘尸体’。
从开机入组那天起,或者还更早,尸体一直跟在任雪珍左右。安博明只偶然与尸体对视数秒不到,就被那爬满蛆虫,腐烂成青紫色的脸吓得失去意识,倒地抽搐。
自此再也不敢靠近任雪珍半步。
“唔······想吃。”
啪的一声,安博明整个人后背贴到墙上。他冷汗涔涔的流,心惊肉跳的看着刚才出声的人。
不,对方根本不可能是‘人’。
之前消失的男孩赫然在他身边,嘬着手指,正眼馋地盯着任雪珍的背影。
露出发丝的瓦蓝猫眼如两颗上等玛瑙,色深而纯,在橙色灯下泛着不祥的光。
有着这样一双诡谲眼眸的男孩吸着口水,抬手一指任雪珍背上的‘尸体’,反复拽拉安博明的裤腿。
“乖儿子,快去!把他抓给我吃!去嘛去嘛去嘛~你抓来我就给你抱,随便抱。”
男孩的力气大到难以置信,拉扯中只听刺啦一声响,安博明的牛仔裤直接被他拽至脚踝,可怜的也皮带断成两截。
意外发生得突然,安博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恰在这时,楼梯口对面的住户打开了房门。
一对情侣有说有笑的出来,而两人正巧看见上身赤|裸,下身裤飞,平角内裤在外秀的安博明。
想逃都逃不掉。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情侣中的男青年神情逐渐尴尬,更是进退两难。因为他能看得出安博明的窘然震惊,况且在他视角中没有男孩的身影。
出于男人间不必言说的默契,青年率先搂着惊讶捂嘴的女友退回房中,他缓缓关上了门,为对方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安博明心脏激烈跳动,他的呼吸是前所未有的急促,但他却不想再拼命吃药让自己平静了。
他只想马上把这不知啥玩意儿的小孩揪起来打!
狠狠地打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