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林······
——诺林, 我的儿子。向我保证,以潘德拉贡的荣耀与你的灵魂起誓,你此后必须牢记
——人类是最奸诈的物种,他们能用谎言粉饰一切, 他们总自诩是独一无二, 他们拥有这世上最恐怖的无解毒药
——永远, 永远,别试图将你的忠诚轻易奉献给任何一个人, 否则······
车轱辘在石板上一阵颠簸,魔龙诺林收回思绪, 将紧贴窗框的脑袋缩回来。
在这之前他偶然一瞥,看到了他们的目的地。霍恩比·雪莱家的一处庄园。
这儿偏僻幽静, 庄园就坐落在索格城的格兰奎森林旁,主屋左右两侧对称的灯塔上立有索格国的旗帜, 仿佛为迎接他们的到来在空中久久飘荡着。
与中央广场相同, 宽敞复古式的门廊后, 花园的石板路中间摆放着同样构造的七神石雕, 然材质却不止高了一个档次, 渐变色的剔透质感精妙绝伦,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沐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雪莱庄园, 到了。
嗅着从缝隙渗进来的空气, 诺林沉默着皱了皱鼻子, 缓缓直起身体仔细辨认着什么。
一路上霍恩比都含笑与艾斯特面对面而坐, 艾斯特则因为自己故意躲避对方的后被抓个正着而尴尬着, 又碍于诺林在场,他只客套问候几句就佯装困乏, 疲惫低头盯着地板。
所以三人谁都不着急下车,外面的车夫和仆人更不敢催促。
“我很高兴看到您安然无恙。我今早刚接到消息,原来您的叔父哈伯德先生召集了两队精锐人手,一前一后出发在周边搜索您的下落,其中一批人昨日就已到达边界,离你我曾约定的地点很接近。”霍恩比轻声说道,“所以请您原谅我擅自用秘术找寻您的位置,我为此,以及我部下的失职向您表示歉意。”
“不,阁下请不要自责道歉。都说世事无常,这一路上发生许多你我都没能料到的意外,若都要一一应对,一笔账最后怕是怎么也算不清了。”
听了几句艾斯特与霍恩比的交谈,旁边的诺林无聊得掰起手指自娱自乐。直到霍恩比话锋一转,突然提到了他。
霍恩比:“殿下,这位到底是······”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是他债主。”
“这位先生是我的秘密亲信。”
霍恩比:“······”
两人异口同声,意思却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顿时让霍恩比反应不过来,好在老道的他能继续问下去。
“那么两位是一起出发来这的?”
“自然,我担心哈伯德·克拉科夫的两个儿子会按捺不住动手脚,因此特地带上他。”
“别提了!我任劳任怨一路要照顾他这个娇贵小王族,真的是有一丢丢——不满意就会被打骂哦!”
再次异口同声,语句还比刚才加长,霍恩比看着两张神情截然不同的脸,陷入左右两难,无法筛选可信信息的窘境。
而一次两次都回答相冲,完全没有心有灵犀的大魔龙、小王子此刻却有同一个想法。
可恶!如果刚刚抢答再比他快一点就好了!
发觉局势不妙,艾斯特轻咳几声补救道。
“这位诺尔·马斯坦先生是由我父亲身边的人培养起来的,我也是不久前刚知道他的存在,因此临时决定将他带在身边。多亏诺尔相助,我才能平安与你汇合。”
被迫改名改姓,在这节骨眼上诺林摸摸鼻子忍了。
而对艾斯特深深执着于父母‘遗留物’的情况有所体会,霍恩比暂时不再追问下去,简单关心几句艾斯特逃亡时的经过,便邀请他们下车进入庄园。
庞大如山的主屋沉浸在一片血红色的落日背景中,大门被仆人推开,在他们眼前呈现出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
饶是曾在特卡非城堡内生活过的艾斯特,都不禁为那金银为底珠宝镶嵌的浮雕震撼。
但惊诧之余,他开始心底的不安愈渐加深。
霍恩比地位在索格国仅次于国王,可势力能与之抗衡的家族至少有十几个。这个国家不仅比特卡非富裕,还更具有攻击性,虎视眈眈的盯着‘温和小国’特卡非这块肥肉。
若改天他们联手起来侵略吞并特卡非,仅靠那傲慢愚蠢的哈伯德,和只懂金钱利益的尤里、装神弄鬼的弗恩俩兄弟,根本撑不到一场战役结束。
屋内不见其余仆从踪影,霍恩比这位热情的庄园主人自己领着两人上楼,沿路向他们介绍自己的收藏品。
二层走廊墙上悬挂每代家主的画像,画师会根据要求,将每人所获的勋章、战利品,或荣誉的象征融入画中,清楚的展示给外人。
艾斯特认真倾听着,时不时露出惊叹赞许的表情。可他的心绪乱了。
雪莱一家的底蕴竟毫不逊色于克拉科夫。
因为有魔龙的预防针,他至今仍无法相信霍恩比的‘无私善意’,哪知现在他已是骑虎难下。
他的秘密先前早已被对方知晓,如今孤立无援来到索格国,他再也回不去家乡,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监视。
似乎唯一的,也最直接的方法是他从此逃到天涯海角,隐居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逃避?
抛下他起誓过的,曾属于他父母的,某些人欠下的血债?然后做一个逃兵?
外界一切声音莫名远去,少年攥着衣摆的手越来越紧,他如高墙般良好的自制力竟不受控制的软化,仿佛有无数摸不着看不见的带刺长鞭朝向他的后背,他的心脏鞭笞,最终将他击溃。
“霍恩比阁下,”他忽的出声打断,“您之前说好,要给我的······我家族的东西在哪里。”
侃侃而谈的英俊公爵停下,扶帽回首。
在宽敞明亮的过道里,他的影子仿佛被无限拉长,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笼罩在他身后的艾斯特身上,无法挣脱,无法抵抗。
“您瞧我这记性,我当然不会忘记的。还请您单独跟我来。”
正用指甲扣墙壁的诺林倏的转身,正好看到小王子那一张视死如归的脸,登时怒上心头。
这小王子到底有没有脑子的啊,现在他俩要死的话是一起死啊!
虽然他不屑承认,但他俩还是绑定的命运共同体啊!
小王子果然还是太年轻,怎么这会儿就没有装女人时的优柔寡断了呢。
诺林缓缓抬手,心里万分唾弃。
啪的一声,艾斯特人猛地一震随即面色涨红,他气愤又羞恼的扭头,一眼狠狠剜向刚才拍他屁股的魔龙。
这越界的无礼行为甚至令霍恩比一时无措,说不出话,干瞪着诺林揽上堂堂艾斯特王子殿下的肩。
“实在抱歉,我忍不下去了。要让我亲亲的艾斯特单独跟你在一块,哪怎么行啊,霍尔斯阁下,嗯?”
“是霍恩比。”艾斯特咬牙为他纠正。
搭肩的手往下溜又搂住少年纤细的腰,诺林不忘掐了一下提醒人配合。艾斯特被掐得又是阵浑身颤抖。
“这些日子我与他如影随形,早已向所信的起誓此生,不惧地位差别,生死相随,灵魂相契。所以······霍艾斯阁下你懂吗?”他意味深长地说着,凭借身高优势将下巴抵在少年头顶,做足占有欲下的保护姿态。
是霍恩比!
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
暗自愤恨的艾斯特离当场爆炸只差一步。
情景简直是在沙漠酒馆的再现,却比上次还糟糕。他不断用千万种理由劝说自己才终于冷静下来,轻轻搭着环在他腰间的手。
不过,他反而奇迹般的安心下来了。
尽管是恰巧达成的契约相伴,但他此刻的确不是独自面对未知的前方与人心。他还有一只魔龙在身边。
霍恩比沉默着,目光狐疑在动作亲密的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平日伪装外端庄沉稳的王室少年,毫不抗拒高大青年的搂抱,沉默着低头,羞赧的艳色脸颊紧挨对方胸膛。看起来,甚至有些心虚。
意识到什么,霍恩比明了的掩嘴笑了笑。他不再强调要艾斯特单独跟他去,并默许诺林这位‘王子的情人’时刻伴在左右。
秉着做戏要做全套的良好原则,诺林后来一路都搂着小王子走,却在第三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极尽所能的对小王子露出欠揍的嘲讽嘴脸。
他们被带领着一直往上,经过的螺旋楼梯越来越窄,最终来到顶层。
这的构造与礼堂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偌大的大理石殿内只摆放着座青灰色的石碑。
霍恩比停在门边,伸手示意道。
“那么如我们约定好的,我履行我的诺言将这份礼物赠与给您了,艾斯特阁下。来日方长,您可以在这安心研究,我先下去吩咐我的仆人准备为两位洗尘。”
“哦,慢走不送。”诺林再次抢话,驱赶蚊虫似得扇手。
对他表现出的抵触,霍恩比脸上仍是得体随和的笑,欠身告别后为他们合上门离去。
殿中先是安静了一会儿,待彻底听不见脚步声,艾斯特猛地用手肘撞开身侧温度过高的躯体。
“我今年才十六岁。”他压低的声音里满是不甘心。
诺林不以为然,挠着下巴问,“啊?我知道啊,你说这个做什么?”
“一般人类男性的最强发育时间集中在十七、十八岁包括以后。而经我观察,我父亲这一代克拉科夫家的男性虽然发育得更迟,但无一例外都比一般人拔尖。也就是说,”年轻的王子高昂起头,“你小看我,小看得太早了。不信的话,你给我等着。”
回味了一下他的话,魔龙捂着肚子笑趴在地上,愉悦翻滚得像颗陀螺,毫无形象可言。
“哈哈哈哈、啊哈、啊哈,你想跟我比?哈哈哈!”
“哎哟哟我等着呢,亲亲小王子殿下,等你来啊,我躺平了等哟,嘿!你知道吗,就算我躺平了还会比你高。”
诺林侧躺在地,右手撑头翘腿抖动,好不嚣张。
如果他能恢复原本形态,那他一定高兴得到处喷火庆祝了。
笑话,一个人类妄想跟他比强比高。
但即使再被嘲笑,现在的艾斯特也不会恨得牙痒痒了。因为他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他将来绝对能压过这自傲自恋的魔龙一头。
等着吧!他暗暗发誓。
无关紧要的玩笑话不再多讲,他走向大殿中的石碑。
入眼就是首行的字符,那是克拉科夫的旧纹章图案,只有少数族人认得。毫无疑问,这就是属于他们克拉科夫家族遗失的古老圣物之一,是他那本不离身的圣典的起源——葛兰圣典。
他不知道霍恩比是怎么找到葛兰圣典的,但能肯定的是,如今普天之下除了他,没人能读懂这部圣典。
粗略一眼看到底,圣典上镌刻的是古文书写的赞颂诗,还有几句来自先祖箴言。但他父亲曾告诉过他,葛兰圣典是‘藏在真相后的真相’存在。
第一位完成它的祖先用暗语编写,将某种足以颠覆世界的力量的相关秘术融进普通的语段中。
从贴身衣物的夹层中抽出那本迷你圣典,这同样也是在他人眼中普普通通的破烂古书,经他大脑处理后,重组成无数炼金术师追求的咒文、等式。
没错。
这正是传说中,当年与千万魔龙交战时克拉科夫先祖从神灵那赐得的‘神启’。
神启的一部分是蕴藏在血统中的魔力,而一部分则是储藏在先祖脑海中的无限知识,来自于永恒,来自于神。他们世代如此坚信着。
思念之心来势汹涌,艾斯特轻抚碑壁,神色怅然。
葛兰圣典的石碑遗落将近百年,每代国王至死都在暗中派人苦苦寻找,又将遗愿传给下一个继承人。
他始终忘不掉,他父亲像个骷髅病卧在床,浑浊的眼睛直愣愣地望向天花板,清醒时嘴里念叨最多的不是国家、亲人,反而是这尊石碑。
以前他不很理解,但当他意识到石碑承载的重大意义后,他逐渐明了父亲视其凌驾于血亲臣民之上的原因了。
若有不轨之徒利用石碑里的内容,受其迫害的将会是整个大陆上的生灵。
“父亲······现在我终于找到它了。”
虽然碑文与圣典上的文字有差异,暗语的玄机无疑又加深了难度,可他会解读出来的。
他必须解读出来。
只要拥有了它······
“我们的蓝山花海,美丽丰饶,遥远的国度?乐园?这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艾斯特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起初,他以为身后聒噪的魔龙是照常在瞎唱胡说,可无意看了第一行文字,他惊奇地发现这内容与魔龙所言高度吻合。
有几个字其实连他都看不懂,不确定意思。
“你、你刚刚在念什么?”他难以置信地转身。
诺林还慵懒地侧躺在那,他摸着肚皮打哈欠,而后随手一指石碑。
“喏,就这个喽。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歌词吗?哇——后半部分怎么直接是菜单了。”
顺着指向往下看,艾斯特心中似有惊涛骇浪。
魔龙说的没错,仔细看的话,后半段确实频繁出现食物的名字。有他拼不出、认不出的名称,估计早已消失在世间。
艾斯特并未感到庆幸,他只迫切的想知道,为什么魔龙能读懂克拉科夫家族先祖的文字。
门外的敲击拉回他的心神,听声音外面来的似乎是女仆。艾斯特不得不将疑惑吞回肚中,出声同意对方进来。
女仆的打扮不似奴隶,身着做工精细的淡黄绸裙,典雅的气质与霍恩比有几分相像,但却低眉顺眼的,掩藏起姣好的面容。
“艾斯特阁下,诺尔阁下,我主人已为两位安排好一切,请随我来。今后若有需要请随时吩咐我。”
魔龙挑眉,趣味十足的吹了声口哨问,“哦哟,那你叫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女仆一瞬骇然内心打鼓,她微微抬头屈身朝两人行礼,同时如愿看到说话者的脸。
“回阁下,主人给我起的名字是莉娜。”
内心与表面的谦卑微笑一个在地一个在天,莫文姝看着那张能瞬间点燃她怒火的熟悉笑脸,只想随手抄起托盘挥上去。
她居然,又碰到了陆柳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