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声激昂锐利的嗓音在安静的办公室内回荡。
他就像是一个在为好友打抱不平的正义人士,将受了委屈的少年安安全全的护在身后，似乎能够替他挡下所有的流言蜚语。
纪苏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陈怀一出现的时机有些太过于……巧合了。
他不着痕迹的向旁边迈了一步,脱离了他的保护范围。
陈怀一依旧在义正言辞的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反复强调的话语也不过那么几句,比如我相信他，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事情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学校方面不可以私自对他做出处罚的决定……
陈怀一每说一句,班主任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一分。
到最后她实在忍不住,咬着牙道：“这位同学，你冷静一点。”
“你的朋友已经报警了，等事情真相调查出来，学校方面不该让他受到一点……不该受到的委屈。”
后面几个字完全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私立高中明面上并没有禁止携带手机的规定，只要不是在课堂明目张胆的拿出来,绝大多数老师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学生们携带手机已经成为了常态，不然的话，那些……照片和言论也不会传播的这样迅速。
不过，谁也没想到一个从孤儿院出来的,在所有人的印象里都很安静内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少年,在面对这种程度的诬陷时,第一反应不是慌乱也不是手足无措,而是会这样冷静的收集证据，在第一时间选择报警。
听到报警两个字的时候，陈怀一也很明显的楞了一瞬。
他回过头,有些讶异的看向纪苏。
少年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起眼眸波澜不惊的回望他。
“纪苏……”陈怀一有一种事情即将脱离掌控的预感,他下意识的伸手扯住了纪苏的手臂，追问道：“你报警了？”
他倒不是害怕事情暴露后会牵扯到自己，他相信他的那些“朋友”会处理好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凭他们的人脉和势力……警察就算掌握了有关证据，也没办法拿他们怎么样。
只是纪苏的表现，让他产生了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好像事情本不该向这个方向发展……
“……不可以吗？”纪苏淡声道，“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式了。”
…………
警察的出警速度很快，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就把纪苏接去辖区的派出所了解情况。
纪苏的手机里保有了充足的证据。
那些拼接的照片……和群里的污言秽语，以及那些似是而非……以也许，可能，好像开头，发布谣言的账号，都被他截屏保存了下来。
警察对那些图片进行了鉴定，毫无意外都存在着人为P图的痕迹。
根据纪苏截图保留下来的信息，警察很轻松的就找到了最先发布谣言的，账号的持有者。
是个纪苏没有任何印象，也没有任何交集的普通学生。
被传唤至警局时，男生一直低着头，一副紧张到不行的模样，衣角都被他拽出了明显的褶皱。
他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学校里最不起眼的高中生，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五官浅淡眉眼柔和，绷直着身体坐在审讯椅上时，显现出学生独有的礼貌姿态……完全看不出他会用那种侮辱性十足的词汇，去造谣一位和他毫无交集的同学。
男生毫不犹豫的承认了自己是这场谣言的始作俑者，而且没有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任何反驳和辩解。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面上摆出来一副愧疚到不行的表情。
他看向旁边的纪苏，语气中满含歉意。
“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
“最开始P那些图只是为了好玩，然后……一不小心就传播了出去……至于那些话，我也是一时犯浑，希望你不要介意。”
男生嘴里说着道歉的话语，在警察面前也做足了羞愧歉疚的姿态，看向纪苏的眼神却掺杂着无法言说的恶意。
他的视线直勾勾的凝在纪苏的脸上，在纪苏微微拧起眉，显露出不适时，又连忙收回目光，继续磕磕绊绊的说对不起。
因为男生是未成年，认错态度还算良好，警察没办法对他做出更严重的处罚，只是口头警告了一遍，然后勒令其监护人严加管教。
…………
事件的主导者被学校记了大过，因为正处于高三最为关键的时刻，学校选择了“人性化”处理，没有勒令其退学。
为了补偿受委屈的纪苏，也为了安抚他不让他到处乱说，学校特意为他的资助卡里打了好大一笔钱，还不时的将他叫他办公室里，和他说了许多大道理。
什么学校的形象，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什么你现在是学生，不要因为其他事而扰乱学习的心思……明里暗里都在暗示他心胸宽广一些，不要和造谣者计较。
纪苏是孤儿，不会有人为了他出头，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又很难撼动学校的决定，哪怕他很敏锐，察觉到这起事件绝不像现在盖棺定论的这样简单……
造谣事件似乎告一段落，但纪苏的生活却没有回归平静。
最开始是班级的同学忽然疏远他。
以往每节课间都会有好几个同学来问他问题，但现在……他的座位又恢复了之前的真空地带。偶尔也会有人悄悄回过头看他，但当他留意到回望过去之后，那人就会像是被针刺到了一样，马上收回视线。
原本兴致勃勃的交谈会因为他的路过短暂停滞，负责发放作业本的课代表也会忽略他，将他的卷子和作业本放在乱糟糟的讲台上，让他自己去找。
纪苏倒不是很在意，也没觉得这样的孤立对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他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被忽视。
不过是回到之前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直到事情的发展越来越难以抑制，逐渐走向了另外一种极端，纪苏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好像是受到了针对性的校园霸凌。
有人会在走廊处，故意撞他的肩膀，将他撞到在地上之后，还要装作不经意的去踩他的手指……如果不是纪苏反应很快的躲了过去，真的会被他踩到。
他的东西也会趁他不在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掉落到地上。更过分的一次，他所有的书本卷子连带着书包全都惨兮兮的散落在地板上，而好巧不巧，只有他附近的位置有几滩脏兮兮的污水。
洁白的纸张上沾满了泥泞和污浊，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上面不甚清晰的脚印。
纪苏不是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性格，但他实在找不出是谁在故意针对他，他回忆了一下最近的行为，也没觉得自己会得罪什么人。
想了许久也想不到所以然，纪苏只能先放弃思索，将那些脏的不行的卷子全都捡了起来，扔进了垃圾桶里。
室内的氛围似乎突然安静了下来，几道稍显慌乱的目光落到了纪苏身上。
少年低着头，过长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的情绪，让人看不透表情。
但应该会是……委屈吧。
任何一个人突然遭受这样的对待，都不可能会很好的控制情绪。
少年的手指落在了沾满污水的书本上，纤白的指尖不可避免的沾到了一点脏污。
因为是半附身的姿势，让他本就纤瘦的身形越发显得纤细单薄。
有人承受不住内心的谴责，想要站出来帮助纪苏一起捡地上的东西，却被身边的人一把拉住了手腕。
同伴摇了摇头，给予他一个不赞同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出手。
而就在此时，忽然有个人来到了纪苏的身边。
在看到他时，那些闪烁的视线像是顾忌着什么，全都不约而同的收了回去。
陈怀一先是蹲下身和纪苏一起，将掉落在地上的东西全都捡了起来……少年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又或许是注意到了也根本不在意。
陈怀一实在忍受不了纪苏这种忽视的态度，他握住了纪苏的手腕，将少年拽到了走廊。
偏僻的拐角处，陈怀一盯着纪苏破皮的掌心。
他蹙着眉，显露出心疼的情绪。
“……被人欺负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纪苏：“……只是意外。”
“那些被扔在地上的书……也是意外？”
纪苏抿着唇，不说话了。
陈怀一低声叹了口气，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创可贴，然后撕开了包装，想要将其贴在纪苏磨破皮的手掌。
在男生的手指尚未接触到自己的手掌之前，纪苏就将手缩了回去。
“我自己来就好。”
陈怀一眸色变深了一些，他微不可察的嗯了一声，眼睁睁的看着纪苏躲过他的触碰，用两根手指捏住创可贴的一角……
他本人好像什么散发恶臭的瘟疫，被纪苏唯恐避之不及。
原本因为纪苏的遭遇已经开始动摇的某些决定，不由得又坚定了起来。
但他还是想再问一遍，像是给自己之后的行事找到一个无法拒绝的借口。
“纪苏……”
“其实我有一个更好的提议……可以避免你以后再受他们的欺负。”
陈怀一弯起唇角，露出笑容。
“你应该也有所察觉吧，我对你很有好感，很喜欢你。”
“只要你同意和我交往，和我在一起，那些人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再对你下手。”
“你不是很喜欢做题吗？我们还可以像之前一样，去咖啡室去图书馆学习，然后一起讨论难题……其他科目的竞赛也快开始了，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也可以一起准备……”
纪苏眨了一下眼睛，神情显露出浅浅的疑惑。
似乎没有想到陈怀一会忽然向他……告白。
他对这样的场景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哪怕以前的他在学校的存在感很低，很少会有人注意到他……但他只要离开学校，走在商场里，走在大街上，就不时有人冲到他面前，红着脸磕磕巴巴的说着喜欢他，对他一见钟情的话语。
但他没想到这样的场景也会发生在学校里。
纪苏短暂的怔了一瞬，拒绝的话语就已经熟练的脱口而出。
“抱歉，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陈怀一似乎并不意外自己会被拒绝。
但他还是不死心的接了一句：“就算你以后总会受伤，总会被人欺负，你也要拒绝我吗？”
纪苏的头脑转的很块，下意识的反问：“为什么我会不会被人欺负会和是否拒绝你联系在一起？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总不会我是因为你的缘故……”
陈怀一瞳孔骤缩，稍显急切打断纪苏的猜测。
“当然不是！”
“对不起……”他只有短短一瞬间的失态，下一秒就又回到了之前温和的模样，“是我有些口不择言了。”
“不管你同不同意和我交往，我都会帮你，也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