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苏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挑了挑眉，继续翻找下一个货架。
也许是先入为主，觉得所有人的身份牌都该是绑定在手腕上的手环形态,而纪苏穿的衣服袖口又恰恰遮挡住了手腕，好像在欲盖弥彰,特意遮挡着什么。
推己及人，郑寅觉得这位长相漂亮的少年,大概也是一个平民。
最重要的是,少年没有表现出狼人该有的凶残狠厉,浅色的眼眸里风平浪静，瞧不出任何波澜，也看不出深浅。
他的衣服鞋子很干净，发丝柔顺，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泽,除了白嫩的脸蛋蹭到些许脏污外，其余的地方都是干净整洁的，甚至牛仔裤的裤脚都被小心的挽了起来，露出窄细好看的脚腕。
郑寅甚至能闻到一股清浅的却格外好闻的香气,是从少年的身上传过来的。
少年和这里的所有人截然不同，他没有被杀戮围绕,也没有变得癫狂。就像是狗屁挑战开始之前,再平常不过的高中生。
郑寅原先也是这样的,单纯又干净。
可现在的他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稍微一点动静都会让他像惊弓之鸟一样,死亡的阴影牢牢笼罩在他头上,短短几天,就将他折磨的不成人形。
他和少年就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郑寅神色不太自然的撇开了目光，他将已经脏到看不出来颜色的衣服向后扯了扯，上面的血凝结成暗痕之后又沾染到了新鲜的血液，散发出一阵阵难言的腥臭味。
郑寅很饿，饿得心慌手冷，眼前的世界是一片模糊的暗影。
只是这样小幅度的动作，额头就泛起了淋漓的冷汗，全身都在止不住的发抖。
他想要呕吐，除了几滴酸水外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要不是饿的没有力气，他也不会藏在超市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
他不禁隐含羡慕的看向纪苏手中的食物，他在货架上翻找了好久，却什么都没有找到，而少年只是随手一翻就找到了宝贵的巧克力，要是他能吃到巧克力恢复一些力气的话，说不定可以安稳的活到明天。
阴暗的心思在心间一闪而过，还是被郑寅压了下去。
他现在手脚又虚又软十分无力，动一下都要气喘吁吁，而少年虽然看起来柔弱，动作间却丝毫不见停滞，郑寅没有把握压制住一个体力充沛的正常人。
他舔了舔嘴唇，眼中流露出对食物的极度渴望，声音沙哑的问：“同学，你的巧克力可以分我一块吗？”
纪苏一怔，略显警惕的望向坐在地上的郑寅。
因为有平民无法伤害狼人的规则在先，纪苏没有多紧张，哪怕是面对体重快要到他两倍的男生，他仍然抿着唇拒绝：“不行。”
他也很饿，还要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之后寻不到食物，这些东西就是他这几天的唯一口粮。
纪苏已经自顾不暇了，根本没有多余的条件供他发挥爱心。
所以他很果断的拒绝：“不行。”
郑寅的目光死死盯着纪苏的口袋，大声道：“只要你分给我一块，不，半块！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纪苏本来打算转身离开的，听到这话停下了脚步。
“秘密，什么秘密？”
郑寅信誓旦旦：“是一个你换了之后绝对不会吃亏的秘密！你先把巧克力给我，我立马告诉你！”
纪苏：“………”
“空口无凭，你当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至少应该先说一半，让我来判断你所谓的秘密值不值半块巧克力。”
纪苏顿了顿，他的视线扫过乱成一团的货架，那上面的食物早就被有心人席卷一空，他所找到的巧克力和饼干，也是因为掉落在了缝隙里，才被他碰巧看见的。
“现在的食物很紧缺，秘密却不见得被人看重。你的秘密没有成本，说出口也不会有损失，而巧克力……哪怕只有半块，也可以在关键时刻挽救一个人的性命。”
郑寅咬了咬牙，只能先松了口：“如果我说了，你真的会给我？”
“只要秘密有价值。”
纪苏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狼人的身份去威胁、去恐吓郑寅说出这个秘密，甚至只要他想，他也不必搭上珍贵的食物。
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的确很有诱惑力……
但他纪苏本能的，不愿意去做这种事。
郑寅咽了咽口水，紧缩的瞳孔无规律的乱转：“今天凌晨，有好多人聚集在操场上，筹谋了一件大事。”
“这次的随机转换，让所有人都失了章法。什么复仇，什么杀光所有平民明天就不会再有狼人……通通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他们害怕，他们恐惧，唯恐第三轮挑战，他们的身份牌会转为平民！”
郑寅讥讽的笑道：“在死亡的驱使下，他们倒是放下了仇恨，能够彼此心平气和的好好谈一谈了。”
“组织这场聚集的人叫谢知，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召集到了好多好多人，挤挤挨挨的占了几十平米，我还以为这个学校死得已经不剩几个了。”
纪苏惊讶开口：“谢知？”
“怎么，你认识他？”，郑寅接着道：“也对，他很出名，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你知道他也不奇怪。”
纪苏按耐心中焦急的情绪，追问道：“然后呢？”
郑寅想起了什么，面容逐渐失了血色：“谢知他就是个疯子，他居然想要伙同众人一起前往广播室，说要当面揪出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物！”
郑寅的表情逐渐变得癫狂起来，疯狂的叫喊：“那可是怪物！能决定我们生死的怪物！我的室友就在我旁边，当着我面炸成了一团没有人形的碎肉！鲜血溅了我满脸满身，温热潮湿的触感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我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他炸成肉沫的场景！”
“我们谁也打不过怪物，他们的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们会死得很惨，一定会死得很惨……”
纪苏：“那些被狼人杀死的平民，他们同样死得很惨，如果你遇到狼人的话，大概率也会死得很惨。”
“这…这不一样。”郑寅瞪着眼睛，咬牙切齿：“这……怎么能一样的？只要，只要我有积分，我就能活下去，我就能活得好好的，为了活下去，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不就是杀人吗，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只要死得不是我！”
郑寅瞪着将要突出眼眶的眼睛，尖着嗓子歇斯底里的喊叫。
纪苏默默退后了半步，他不觉得恐惧，只觉得可悲。
他拿出巧克力在郑寅面前晃了晃，想要他冷静下来。
效果立竿见影，郑寅的注意果然被吸引了。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支起上半身想要伸手抢过来，被纪苏轻巧的侧身躲过后，面容变得愤怒而狰狞：“将巧克力给我！”
纪苏不为所动：“只要你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会信守承诺。”
“你第一天的身份是什么？”
“是…是狼人。”
纪苏沉默片刻后，轻声问：“你参与过校园霸凌吗？”
郑寅皱着眉，似是不解纪苏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他眸光微闪，选择否认：“没……没有，我怎么会对别人施暴。”
“你在说谎。”
“我没有！”
“你在说谎，我不会给说谎的人食物。”
郑寅眼睛都快烧了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面前的少年就像一个恐怖的恶魔，完全拿捏住了他的软肋。
温软的声音凝结着锋利的冰棱，一下又一下扎着他的心脏。
他闭了闭眼，为半块巧克力屈服了。
“我那时候小，不懂事，跟着别人嘲笑过一个女孩子，也……顺手推了两把。”
久远的记忆揭开了尘封的一角，他用最恶毒的语言嘲笑女孩的长相，将她的脸按在泥堆里，任凭恶臭的泥土吞噬女孩的面孔。
郑寅想到了那个女孩隐藏恨意的绝望眼神，想到了她饱含痛苦的哀鸣，想到了她恶意的诅咒。
他忽然有些后怕。
郑寅无能狂怒：“你凭什么说这是校园霸凌？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根本没必要上纲上线……”
这怎么能算校园霸凌呢？
对！这根本不算。
小孩子哪有不打架的？他那时候人小手又短，能有多大的力气，打人根本不疼。
纪苏冷声打断了他的话：“这就是校园霸凌。”
“你根本没有意识到错误，到现在还在为自己的行为开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