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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景行将老人的话转述给简媛后,两人一致决定将阮世礼从简纾的生活中剔除。简家虽然没落了,但养个闲人完全没有问题,索尔公学那边就暂时不要去了,至于简纾那些一起共事的教授也完全不用担心,说到底真心对简纾好的朋友可能就只有温景行一个。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人或许就这样能瞒下去了,但,偏偏这是阮世礼。
千元冰吉币上有他的照片,路边不少商铺仍会用他的画像做装饰,过节时餐桌上人们依然喜欢谈论他。
索尔市,温景行家。
“我感觉我都好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联系一下索尔公学,也该回去上班了。”简纾百无聊赖地躺在温景行家的沙发上,看着慵懒的窗纱在空中扬起又落下。
“啊,再多休息几天吧,你这生的可不是小病,医生说就是操劳过度导致的,乖啊,在家里多待几天。”
自从旅游回来后,每次简纾想出门,温景行都会用这样的话搪塞他,再加上简媛一日三次的叮嘱,简纾也就乖乖呆在温景行家。
其实,他也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譬如他知道自己在索尔公学工作,但他却想不起来自己是做什么的,他的记忆就好像一条仅有鱼骨但没有鱼肉的奇怪存在。
可,即使知道不对劲,他也懒得去探寻真相,或许像姐姐和温景行说的,他的身体还没缓过来,无论干什么事都不起劲。
但,最近他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上次温景行带他去超市添置家用品,用的一千元冰吉币结账,在那张蓝色的纸币上他看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人,纵然A国帅哥美女多,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相貌的人,仿佛是从油画中走出来的神。
从那以后,简纾发现他总是能在各个地方看到这人,某些商品的包装上,杂志小广告上……有这么大影响力的人,一定是什么历史名人吧?可是,如果是历史名人他一个历史教授怎么会不知道?
简媛和温景行总觉得简纾天生有点迟钝,对事不敏感,但实际并不这样的,很多时候他只是在装傻。
简纾知道这俩人在防着他,于是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默默调查。现代网络发达调查一个人不难,但他没有手机,温景行家的电脑也不让他用,有点无处下手。
可他做人有个习惯,想要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不想要的硬塞也没用。
“阿姨,你知道千元冰吉币上印着的那个人是谁吗?”
简纾不被允许出门,但每周都会有阿姨来家里打扫,今天碰巧温景行有事不在家,正给他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蓝色的那个哇啦?”
“嗯。”
“那是首相大人啊,简先生你怎么会这都不知道?我家囡囡刚会说话都认得首相大人,哎,长得真是俊呐。”谈到阮世礼,阿姨眼里闪着光,“首相大人去世那天,我正好过十八岁生日,那天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在哭呢!”
“阿姨,这位首相叫什么?”
阿姨并没有注意到简纾愈发苍白的神色,眯着眼道,“叫阮世礼,哦,这首相大人可有另一个有意思的小名,叫妹妹。”
阮世礼?
这不是那天在病房里他听到的名字吗?
此时,简纾绑在脑后的塑料黑皮筋忽然断了,到肩膀的黑发散开,惹得后脖颈处传来一阵痒意。
“简先生你要是感兴趣,我记得三楼书房里有本关于首相大人的传记,封面上就印着首相大人的画像,你去找找,应该很容易看到。”
阿姨在温景行家做事多年,对这个家几乎了如指掌,也正是如此,温景行才放心她和简纾俩个人在家里,一个小学都没读完的中老年妇女总不能和博士毕业的简纾聊起来。
很显然,他和简媛都忽略了阮世礼这个存在本身的影响力。
*
温景行回到家时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可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阿姨打扫后家里干净整洁,简纾也好好窝在沙发上看书。
等下,看书?
自从穿越回来后,简纾哪里有看过一次书?!温景行三步并作俩步冲到简纾边,在看清书本的封面后彻底石化。
《阮世礼——一代名相》。
“回来了。”
简纾根本没有抬头看温景行一眼,手上的书又翻过一页,很厚的一本,只剩下最后几张还没看。
“啊,嗯。”温景行根本不知道简纾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说他想起来了,这反应也过于淡定,说他没想起来,这熟悉的老教授气场又是怎么回事?
紧急求救简媛无果,温景行只得自己上了,他亲昵地坐到简纾身边,伸手揽上他的肩膀,“什么书这么好看,也跟我分享分享。”
“你不喜欢看的。”
“谁说我不喜欢看的,小纾纾喜欢的我都喜欢。”温景行尽量保持平时的状态。
然而,简纾再没回过他的话,全神贯注在书中。十分钟后,翻过最后一页,简纾叹了口气,将书递给温景行,“写得一般,如果你感兴趣,我推荐去看桑科写的那本。”
等简纾回房间了,温景行还没从这句话中反应过来。
他怎么会知道写的一般?桑科是谁?
用手机搜索引擎中调出桑科的简介后,温景行彻底无力地瘫在沙发上,简纾一定都想起来了。
桑科,专门研究阮世礼的历史学家,三年前去世,他所著的《首相全集》是全世界公认目前关于阮世礼最权威的生平专著。
*
记忆不是像开闸的洪水突然涌出,而是在这本书的各种漏洞中不自觉地慢慢浮现。
“他的书房里挂着德拉克罗瓦的《自由引导人民》。”
不,明明是米开朗基罗的《创世纪》。
“他在索尔公学读书时成绩优异受几乎所有老师同学的喜爱。”
不,别人躲他还来不及哪来的喜爱,还有成绩很差。
“他是天才,无论是智慧还是体能。”
不,这货身体素质差得不得了。
大脑中反驳的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干脆从声音变成一幅幅图画,走马灯般在简纾的脑海中重现。
所有的记忆回笼,简纾说不上自己的感觉,好像仅仅是知道了很多神奇的事,自己和这位首相大人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仿佛他这个人的出生就是为了遇上他似的。
他轻易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直接了当地和简媛,温景行说明自己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第二天,简纾就回到了索尔公学。
已经被灰尘霸占的办公室比他想象得还要难以整理,他拥有的关于阮世礼的资料真是多如牛毛,可,这些大多都已经没有用了。
为什么关于阮世礼年轻时的资料会这样前后矛盾且大多残缺?大抵是为了抹去或者掩盖“简纾”的存在,毕竟阮世礼其实是个很霸道的人,让后人去研究他喜欢的人,是断然不愿意的。
为什么萨基之战要忽然改变路线?啊,那就更简单了,单纯是害怕简臣出事影响自己的出生。
为什么会突然拥有一个老婆和一堆孩子?因为自己让他好好照顾简梦然。
简纾曾经设想过的各种难言之隐,王室秘密,大国博弈,都纷纷瓦解,事实的真相单纯的可笑,一切都仅仅是因为他。
他该怎么和简臣解释,事实的真相就是他。
这么可笑,这么单薄。
还有太多太多中年老年阮世礼做出的奇怪行为,简纾发现一旦将自己代入,一切都变得合理。
从没有历史学家猜测过,这么一个抗下人类命运的伟人实际只是一个痴情的傻子。
那段历史没有错,只是缺了一个人。
从少年首相的十七岁起,他的人生就缺了一个人,但他剩下的一生都充满了这个人的影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笨蛋?他们明明只认识了一年多。
他何德何能可以被他记一辈子?
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泅湿泛黄发脆的纸张,简纾无力地蹲在书海中。
有的疼不是一刀砍来,而是慢慢渗透在生活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隔着悠悠岁月,简纾好像还可以听见阮世礼的声音。
他知道,他仍在那里等着他。
钝化的疼要在漫长岁月的浸泡中慢慢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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