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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部草原的大路上,黑色的加长轿车飞驰而过。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简纾双手叉腰,看向车窗外,还是难以消化这个事实。

  车后方,简梦然和季成名在阮世礼的开口承诺下,也不藏着掖着,干脆光明正大地腻歪在一起。车中间的后视镜里映着简梦然笑得和花儿一样的脸,揽着她的季成名也不像在索尔公学时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眼角带着柔和的笑意,忽然变得格外接地气。

  简纾深深叹了口气。

  古来爱情就是个最大的谜,历史上有多少名人的命运是因为这个玄妙的东西发生了改变?

  “我一直这么好心。”

  阮世礼的语气还是有点恹恹的,整个人半靠在车窗边,上午喝的那杯咖啡劲儿还没退。

  “哦,那我之前喊你学习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好心一下|体谅体谅我呢?”

  “这不是生活得有点趣味吗?”

  “……”

  简纾气笑了,他这一生确实太有趣味了,前三十二年研究这人,玩的是纸面攻略游戏,剩下的半辈子干脆从纸面游戏直接升级为真人版游戏,主打一个身临其境,沉浸式体验。

  所幸的是,这养成游戏好歹不是养成一个真傻瓜。

  但,让简纾头疼的是,阮世礼会帮简梦然是因为他,那就是说如果他没穿越来,原来的简纾也会和阮世礼发生什么吗?还是说,一切都是因为他穿越来才发生改变?世界伟人是他这个百年后的小历史学家改变的?这也太荒谬了。

  轿车第三排,约瑟夫吃零食的手就没停下来过,俩颊圆鼓鼓的像是仓鼠,绿色的眼睛格外灵动,不是在偷听前排闹脾气的一对吵嘴,就是在打量后排腻歪的另一对,整个人快乐得不亦乐乎。

  温景行则抱着自己要被约瑟夫吃完的零食躲得远远的,可惜车撑死了不过几米宽,他能躲到哪里去!

  这个人怎么能如此不要脸,还一点都不懂人的脸色!他现在知道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起码不惹人独自缩在一边的季成名有多好了!

  “哎,看得我也想谈恋爱了。”约瑟夫语气委屈,但嘴里塞零食的速度不见缓。

  温景行想救回已经被约瑟夫勾走的零食,但他还没碰到那袋小东西,另一只满是饼干屑的手一巴掌拍上了他的手。

  正笑眯眯看着季成名他们的约瑟夫也被自己这一拍惊到了,他回过神,看向一脸阴沉坐在身前的温景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是故意的,我想拿零食来着,你要吃这包吗?给你好了。”

  语罢,便将零食递给温景行。

  温景行额角突突跳,他的右手满是这个人手上的饼干屑以及口水!

  “拿去呀!别害羞!”约瑟夫将零食塞到温景行的怀里,“欸,你都有这么多了,还想要?真贪心。”

  温景行:这些本来就都是我的!

  “呼——”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想将身前人暴揍一顿的怒火,这是小孩,他不能动手。

  然而,约瑟夫的下一句话彻底让他傻掉了,“欸?我突然发现你长得还不错欸,要不我们俩处处?你也不亏,毕竟这么大年纪了。”

  温景行那双紫色的眼睛是彻底崩溃了,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随时都有可能打到身前人的脸上。

  此时,前排坐着的简纾忽然冷冷说了一句,“温景行你想什么呢?这是你祖父!”

  “我?!”

  “明明是这个嘴一直没停下来一直在吧唧吧唧看着你们傻笑的蠢货在想什么好不好!”

  温景行这下是彻底暴怒,他起身,就要去扯约瑟夫的领口,将人暴揍一顿。

  “你把他打死最好,打死以后也就没你的事了。”

  简纾语罢便转回去,把身边已经睡着的人从车窗边扶到座位上,将椅背调低。

  紧攥着约瑟夫领口的手微抖,温景行狠狠瞪了他一眼,坐回自己的位子。

  吵吵闹闹的车里没人注意到车后一直跟着另一辆白色的小轿车。

  *

  达到南郅后,几人先将急着回去参加莫切家晚宴的约瑟夫送回家,温景行一点不想跟着去阮家于是也在莫切白塔庄园下了车。

  再是和季成名分别,因为季某人跟简纾下了生死状保证不会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再加上简梦然要死要活的死缠烂打,简纾最终还是答应了帮他们俩瞒着简萝,由着简梦然和季成名一起回索尔。

  “路上小心。”

  简纾理了理简梦然身上昂贵丝绸制成的裙子。

  “放心啦!”

  简梦然朝简纾眨了眨眼,没有一点犹豫,转身一跑一跳地冲向站在一旁等着她的季成名,被丝绸长裙勾勒出的身姿格外漂亮与以前般若两人。

  “说好了?”季成名将手上的白色帏帽戴到简梦然头上。

  “嗯。”

  季成名转头朝站在身后的简纾点了点头,眼里是少见的谢意。

  喧闹的大街中,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一刚一柔的身影,很快就消融在人群中,和世间任何一对普通的情侣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难过做什么?不是好事?”靠在车窗边的阮世礼微微探头,脸色比从萨基离开时更差了,整个人仿佛下一刻就要碎掉。

  简纾收回视线,皱着眉将人推回车里,今天的风大他这一吹肯定要头痛,“你管好自己先。”

  “哦。”

  阮世礼嘴角带笑,乖乖坐回车里。

  为什么难过?

  如果历史上阮世礼要娶简梦然为妻,将季成名和她的孩子养在自己身边,只能说明一件事,在大战期间,季成明出事了,又或许是,两人之间的感情破裂了……

  简纾握着车把的手收紧,指关节泛白。

  突然,车门从内被猛地打开,周遭爆发出尖叫!

  简纾整个人被车门推开向后退,上一秒还好好坐在车内的阮世礼飞快地冲下车抱住他,黄色的棍子和黑色长满粗毛的手从天而降,速度快到闪出残影。

  “砰——”

  后脑勺重重砸到地上,简纾眼前瞬间一黑,耳边尖叫吵闹的声音一下子变轻了,他像是落入了水中,模模糊糊浸在液体里;但很快,那片黑色像雾一样从中间散开,他的眼前是长到不可思议的睫毛。

  上面,血正顺着向下滴。

  “阮世礼?!”

  不知道过了多久,压在他身上的人缓缓开口,依然是那副懒懒的一切都无所谓的声调。

  “嗯,没事儿。”

  之后很长一段,简纾再也没听到过这种语调。

  *

  “小伙子,我跟你说话呢,这真不是小问题,你……”

  病房里,医生严肃地用钢笔敲了敲桌面,试图唤回完全心不在焉的病人。

  “啊,您说什么……”

  蓝色的眼睛像是深潭,没有一丝光亮,简纾缓缓抬头看向医生。

  “哎,你要是自己不上心,我们也没办法。”

  医生摘下眼睛,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检测报告上的结果深深叹了口气,这么年轻怎么会这样呢?

  “你父母呢?”

  简纾笑了笑,摇摇头道,“医生我得过这个病,有数。”

  语罢,他便急急起身要往外走,因为太急不小心撞上了桌角,仅仅一顿,少年很快就恢复正常,步履微瘸消失在问诊室内。

  简纾离开了很久,医生都没能缓过来。

  怎么可能得过这个病?他从医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得了这个病还能活下来的,起码现在的医疗技术做不到。

  “阮叔叔,莫切阿姨……抱歉,都是我的错。”

  简纾深深垂着头,走到正站在病房门口的阮昆丁和安娜贝尔身前。

  “孩子你不用这样,这跟你没关系,不如说是我们家妹妹连累你了,你自己也伤得不清吧。”阮昆丁拍了拍简纾的肩膀。

  “没有,只是磕到一点,都是皮外伤。”

  死死咬着下唇,简纾透过玻璃窗看向病房内躺在床上的阮世礼,他的头上缠着层层纱布,窗外的阳光在白纱帘的遮挡下不那么强烈,淡淡的光洒进全白的室内。

  眼睛一涩,简纾转过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温暖的柔软怀抱将他包裹,熟悉的淡淡香味萦绕在鼻尖,有那么一瞬间简纾以为抱着自己的人是阮世礼。

  安娜贝尔将简纾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少年瘦削的背,“没事的,他总往医院钻,一年到头不去几次,我们都不习惯呢。”

  “可是,要是永远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泪珠落在淡紫色的布料上,缓缓绽开。

  简纾明知这不可能,他不可能不醒来,还有一个世界等着他去救呢,他怎能不醒来?还有,他明明昨天还说要带他去希腊玩,他怎能失信?

  “醒不过来也挺好的。”安娜贝尔看向床上的阮世礼。

  站在两人身后的阮昆丁嘴角同样带着淡淡的自嘲,坚毅的脸上是茫然的无助,与在千万人面前那个不容拒绝的铁血大臣完全不是一个人。

  “或许他本就不应该活下来,这样的一生多苦啊,像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不是更好吗?跟这个真实的世界比,梦或许更能善待这个孩子吧。”

  温柔的话语是最锋利的刀,一字一字割在简纾身上。

  病床上的人面无表情,长长的睫毛在无暇的脸颊上投下阴影,没有浑浊的血,只有一片干净的白色,美得像是一副画。

  原来是这样吗……他是不是一直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