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成从阁老家出来, 走到扶陵大街的尽头,唤了一声在那里等待的赵宸贺。

  赵宸贺转头见是他,几步跨了过来:“这么久, 在里头干什么了?”

  “还能干什么, ”云成说,“哭灵啊。”

  “你?”赵宸贺观察着他,没看出来哭过的痕迹, 便摇了摇头。

  云成回望扶陵大街,只能看到幽深处偶尔翻飞的白藩。

  “走吧。”赵宸贺转过头, “宵禁开了之后还没有出来过,今日带你转转?”

  云成经过无数过夜晚的飞檐走壁,已经对京中熟透了。他听着这话新鲜,勉为其难点了一下头:“行啊。”

  他们路过春茶水榭, 在喧闹的小街上散步。

  云成沿着青石板走, 赵宸贺问他:“比起庆城来如何?”

  云成想了想, 笑了一下:“还是庆城热闹。”

  赵宸贺偶尔虚虚伸出手, 怕他摔了:“这么说来,是庆城更好了?”

  “原本是。”云成笑了笑, “只是京中有你, 我又觉得比庆城更好些了。”

  他不时常说情话, 因此偶尔的一句, 就把赵宸贺哄得心花怒放。

  两人顺着街往外走, 喧闹与人声少了些,便光明正大的拉着手。

  初冬的空气寒冷逼人,云成被他抓着, 手心里竟然出了些汗。

  赵宸贺察觉到了, 用手指搓了搓, 将汗渍擦干净,云成反手抓住他:“宸贺。”

  赵宸贺眉梢一动,觉得这称呼亲热黏糊。

  “我有事想跟你商量。”云成说。

  赵宸贺等了片刻,没等来后话,便察觉到这应该是个很难以启齿的话题,还跟自己有关。

  离闹城区更远了,这里宅院依旧林立,只是灯火少见,院院寂静。

  许多京中大员都在这处置办了外宅,只是不常住。

  “今夜月色好。”赵宸贺说,“我们去屋顶坐会儿。”

  云成想了想:“我背你上去。”

  赵宸贺扬起眉梢盯着他,云成已经背过身去,于是他从善如流的趴到了他的背上。

  云成踩着门铛纵身跃上房顶,赵宸贺在他身后连风都吹不到,轻声说:“好香。”

  京中冬日很少见这么爽朗的夜了。

  他二人并排大剌剌坐做檐边,一同望着远方的月亮。

  “你有点重。”云成呼出一口气,没看他:“近日要有一场雪。”

  赵宸贺其实只看了一会儿月盘,他更多的余光放在了云成耳边的浅色小痣上,闻言也没有惊动目光,只是“嗯”了一声。

  云成张了张嘴:“我想加快动作。”

  他收回视线,看向赵宸贺:“皇上派人去了庆城,恐怕要对我舅舅不利。”

  赵宸贺一顿。

  云成似乎看透他所想,挑了一下唇角:“皇上多疑。今天信信你,明天信信他。这件事他没有派你去做,也可以理解。”

  “但若是一点风声都不露,”赵宸贺眯起眼,“那就是故意瞒着我了。”

  云成视线一动,瞳仁跟着偏开了。

  第二次了。赵宸贺心想,他到底要跟我说什么,竟然这么为难。

  “你踏实待着,”赵宸贺审视着他耳垂上那点红,就像审视着这个人,“我派人去看着,不会有事。”

  云成不点头,也不再看他。

  赵宸贺得以光明正大地盯着他。

  冬风微微起,云成耳侧发丝一动,赵宸贺已经伸出手,给他拢起了衣领上的风毛。

  云成的神思被拉回来,盯着黑咕隆咚的青石街,终于说:“我想吃掉西北那一块。”

  赵宸贺腿伸得很长,闻言眼神一动:“很难。高祖皇帝时期还算可以。太上皇在位十七年,跟西北关系每况愈下,后期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那是因为沈欢在。西北都是老将军府邸旧部,有着经年的恩怨在,他们愿意保着沈欢,因此跟太上皇闹得不愉快。”云成缓缓将话锋一转,“但如果沈欢不存在的话……”

  “沈欢靠着太尉,除非跟陈阔掰了。”赵宸贺靠着他的肩,“又转回来了,陈阔的根基也在西北。”

  “早晚要掰。”云成说,“说到底都是西北的问题,如果这时候能有个自己人外派西北,搅一搅局面,能重新开盘就好了。”

  赵宸贺不说话,手上揪着他的发尾玩。

  云成慢吞吞地问:“你去吗?”

  “那么远。”玉牌不隔衣料地贴在赵宸贺胸前的皮肤上,被他捂得很热,他反问他,“你舍得让我去?”

  云成立刻说:“不舍得。”

  赵宸贺心落回肚子里。

  “我不去。”他说。

  云成转头看他。

  “别看我。”赵宸贺一直往他那边凑,已经把他挤到了最边上,“我去了算升职还是降职,按照我现在的地位,升职至少得升到封疆大吏那个位置,西北肯让我空降过去吗?”

  “西北肯皇上也不肯。”眼下云成虚虚悬空着半条腿,往里推了推他,没推动,“他眼下疑心你,把你发配边疆最有可能。”

  “那不能。”赵宸贺伸臂环着他腰,将他带在自己身边,“皇上再疑心我,也要哄着我。我走了,他眼下无人可用。”

  “那更得走了。”云成说。

  赵宸贺松了松手,云成往下坠了坠。

  赵宸贺的眼睛很黑,在那里头云成能看到其他的念头。

  “也不一定,他现在有我。”云成爽利放弃了支撑,全靠他一只手臂搂着,“他何时将你踹了,全看我的心意。”

  “你什么心意?”赵宸贺伸出另一只手抵在他身前,摸他的心跳,“说几句好话,睡几晚好觉,就让我给你去打仗卖命的心意?”

  云成心跳快了起来,脖颈也热了起来:“你撑住了,别掉下去——赵宸贺!”

  赵宸贺已经带着他掉了下去。

  风把发丝向上兜,云成经不住那力量,被他压地飞速下坠。

  赵宸贺没有松开手,他就是要压着他。

  刹那之间的对视长得仿佛过了一个春秋。

  云成没有掉在地上,赵宸贺在满足了自己刹那间的恶趣味后翻身一条长腿蹬住地,把他紧紧扑在墙角。

  寒风搅动乌云,缓缓遮住玉盘。地上积水一般的光跟着暗下去,路面上黑得人心慌。

  “来的路上,我在想,京中夜里的街角跟庆城夜里的街角有什么不同的趣味。”赵宸贺笑得比漆黑的路面还要令人心慌,他每说一个字就要听到云成的声音,“原来如此。”

  云成靠在墙上不觉冷,只觉今夜的赵宸贺凶得叫他撑不住。

  “能去吗?”他顿了几次才问完整。

  赵宸贺不语,力气很大。

  云成险些说不出口:“不会太久,明年秋收之前,一定把你召回。”

  他咬到了两次舌尖:“让你看一看辛劳一年的,大丰收。”

  “看你的本事。”赵宸贺把手指伸进他嘴里,堵住他剩余的话。

  他的内心已经难以克制地颤栗起来,不仅仅是因为身体,还因为云成是个绝佳的对手,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的招式,就像欣赏自己价值连城的宝藏。

  “你能让我非去不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和云成的气息纠缠在一起,比月色收敛,比冬夜暖浓,“那去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