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的伤痛,掩盖住了从心脏处传来的痉挛。

  就像将死之人知道自己活不到明天,却拼死挣扎也要爬出房屋,看一眼最后的夕阳般。

  桃襄平日中和李春游胡闹,却从未像今日一样唇贴唇齿对齿。

  战争与杀·戮带来的血液倒流,终于在残红的夕阳之下恢复了平静。

  他们等待着箭雨,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桃襄眉睫轻颤,视网膜被淌下的温血覆盖,看不清李春游的面孔。他只能不断收紧自己的手臂,感受着皮肤之下尚且跳动的血管,与嘴里不断翻涌的血腥温软。

  然而这时桃襄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李春游的吻技怎么这么熟练?

  策马前来的安知:“……”

  他身后跟着出生入死的兄弟伙们:“……”

  心脏传来的疼痛愈发强烈,才风干的衣服又被冷汗打湿。

  这次的痛感仿佛被放大了十几倍,就连脚踝处的微风拂过都足矣让桃襄痛苦得神志不清。

  桃襄两眼发黑,发出低声哀嚎。

  在听觉彻底消失前他听见了纷乱的脚步声与某人焦急的吼声。

  好像是安知带人前来救援?

  模糊间桃襄唇角稍稍扯了扯,幻觉也好现实也罢,他好像管不了这么多了。

  在失去所有意识之前,他能感觉到自己跌入了一个令人安心的怀抱中。抱着他的那人力气是如此巨大,恨不得将自己血水骨肉相融。

  “我爱你……”

  一滴滚烫的热泪砸在桃襄干裂的嘴角处。

  他笑了笑,随后天翻地覆,进入了无休止的黑暗中

  ……

  桃襄在虚空中醒来,仿佛置身于一片死海。

  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

  “我是谁”

  他对自己说了一句,虽然没听见任何声音,不过渐渐变透明的景象好像回答了他的疑惑。

  那是一片战场。

  断壁残垣,折戟沉沙,展翅的乌鸦在空中盘旋,发出幸灾乐祸的尖叫。

  桃襄仿佛身置虚空,以神明的视角俯瞰着人间的一切。

  战场之上血流成河,残尸成山,狼烟点燃了远处的山岭,幸存的战士正绝望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杀·戮。

  然而有一个穿着轻铠少年格格不入。

  他浑身往下淌着血滴,步履蹒跚却坚定,所经之处血迹蜿蜒曲折。

  棱角分明的面孔被血污覆盖,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唯一看得清的便是那双如潭水般平静的眸子,干净而清澈,容不得任何一丝杂质。

  若不是他出现在战场,怀中还抱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桃襄定然觉得此人是来漫步消食的。

  可能是意念所导致,上一秒还如云朵漂浮在虚空的他,下一秒便瞬移到了少年身边。

  “你看着好眼熟?”桃襄歪着头道了一句。

  少年听不见也看不见他,像麻木无情的傀儡,只知道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

  桃襄朝少年怀中望去,不由得怔住了。

  他还嫌弃着那是什么脏东西,值得少年如此宝贝,在死亡前也形影不离。

  这下他喉结滚动,表情定格,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分明是个人形。衣袍被黑血浸透,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黏黏糊糊滴滴答答,腹部和大腿处还挂着几个箭矢的铁钩。

  桃襄瞳孔猛然收缩,这人竟然长着他的脸。

  忽然间风起云涌,那些空缺的回忆似雨滴倒流回云端般,填满着桃襄脑海中无数的空白,空落落的心灵也被蓦然冲击,他浑身一震,颤颤抖抖地吐出那个名字“李…春游?”

  是丰年村被剜眼之后的痛楚,坠崖后的粉身碎骨;也是在战场之上的生死无常……

  这一瞬间,桃襄虽不知身在何处,却什么都想起来了。

  正如李春游带他逃离丰年村的那次,短暂地回忆起了所有的东西。

  少年终于停住了脚步,在烧焦的空地上双膝一软,抱着那一世的自己重重跪倒在一具又一具尸身前。

  桃襄此刻是个摸不着看不见的意识体,不管他如何撕心裂肺地唤李春游快离开这里,若他抛下自己,尚能逃离寻得一线生机。

  “你是蠢货吗!箭雨马上就来了,我已经死了,你抱着我还有什么意义?!”桃襄泪流满面。

  李春游当然不会听见。

  清澈的泪洗干净了面上的血污,少年身上也是鲜血淋漓,不知从那里飞来的箭矢射中了他的肩膀,跟上次的位置一模一样。

  “你总是这样,”李春游只是闷吭了一声,感受不到痛觉。

  他嗓音沙哑,目光温柔地落在怀中人的脸上,用袖口擦净了怀中人早已失去血色的面孔。

  “又抛下我一个人,先走了。”

  桃襄呆呆地望着不知道那一世的自己的尸身,就宛如睡着了一样,乖巧地躺在少年怀中。

  “如果我还有一世,这一次定然找点找到你。”

  李春游抬眼,眸中倒映出似雨点般密集的箭矢,骤如黑夜。

  桃襄俯下身,以虚空的身躯怀抱着他,与他一起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我也要早点想起一切。”桃襄眼底再次溢出泪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然后说爱你。”

  “然后说爱你。”

  两个不同的音色融合在一起,李春游低头吻住怀中人的唇。

  箭雨如约而至,穿透桃襄身体的那一刻,仿佛打碎玻璃的石子,空间在眼前支离破碎。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一声叹息:“boss,007号穿书员桃襄又一次触发程序,是否继续清空前世记忆。”

  “清空。”

  “是!”

  ……

  “呜呜呜他们、他们会醒来吗?”

  “别哭了,军医说都是皮外伤,不出五日就能清醒。”

  安知无奈地望着房中用纱布缠成堪比木乃伊的二人,“你还是先担心担心我吧。”

  私自出兵,胡虎大发雷霆,并且要扬言扒了自己的皮。

  他望向眼睛哭得红成兔子的红豆,突然觉得很值很值,至少现在她还有力气在哭,而不是已经……

  “妈的!”旁边的壮汉忿忿不平:“胡虎就是要让我们去送死,他居心何在!”

  一老者也颤颤巍巍道:“对啊,若不是掌书记出兵救援,及时端掉了白桦那群要放箭的孙子们,我们现在已经死得通透了。”

  “是啊是啊,感谢掌书记!”

  “安知,你简直就是俺们的再生父母,以前看不惯你,现在俺错了!”

  “掌书记万岁!”

  “掌书记万岁!”

  “好了好了大家冷静一点,”安知哭笑不得:“伤员都还在睡觉呢。”

  在一声声的高语中,桃襄眉心微蹙,蓦然睁开了眼睛。

  安知和红豆专门腾出了一间干净的房屋让他二人养伤。

  现在房中除了他和李春游之外没有任何人。

  他想迷惘了几秒,随后立刻下床给李春游把脉,将人从头到脚细细检查了一遍,发现除了还在昏迷外并无大碍。

  随后,桃襄化成小狗形态通过窗户偷跑了出去,小土狗如同一道闪电,最终在江边的第三棵柳树下停住脚步,使出吃奶的劲儿用爪子刨土。

  一盏茶后,土中渐渐冒出来了一个原味薯片包装袋。

  包装袋中,是一个封皮花里胡哨的密码日记本。

  小土狗心惊肉跳地按下几个数字,密码日记本摊开,里面歪歪扭扭的文字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当你看见这些字时,就代表着你再次失忆了。我会把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你也要坚持写日记。咳咳,第一条,你喜欢李春游,他也喜欢你……”

  上面的文字彻底颠覆了桃襄的认知,却又心安理得地接受。

  好歹也算是在穿书局身经百战,当前一段时间他和小遥通话时,小遥不经意说“你不是说李春游是重生吗”时他就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偏偏后面boss的态度欲盖弥彰。

  用巧克力棒在崭新的空白页上写下“我想起来那一世……”后,桃襄如释重负,眼眸黯淡,狠狠嚼碎了巧克力棒。

  真是群老狐狸,局中都是老狐狸!

  清空得了他的记忆,却擦不去白纸黑字上的内容。

  按这样来说,李春游肯定觉得自己现在再次失忆了。

  桃襄边思忖着边翻窗重新回房。

  不如就将计就计,先不在他面前暴露。

  小土狗从窗框上一跃而下,蹦蹦跶跶跳到了李春游的枕边。

  他还未醒,浓黑的剑眉蹙在一起,做梦也不得安生。

  俊美的面孔苍白无血色,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看着令人触目惊心,地板上都残留着一滩血水。

  当然桃襄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小土狗黑漆漆的眼睛就这样望着他,望着望着自己却先红了脸,耳朵半遮挡着盖着视线。

  若没想起来还好,现在通过记忆知晓了这个英俊的少年竟然是自己好几世的恋人,桃襄一边窃喜一边纳闷,自己啥时候弯的呢?

  鬼使神差间,小土狗忽地变成衣衫凉薄的人形,乌黑的发丝如瀑布般倾泻,映衬着他的面孔越发昳丽。

  桃襄舔了舔嘴角。

  既然是自己恋人,亲一口不过分吧?

  他慢慢凑了上去,闭着眼碰了碰李春游还带着干涸血迹的唇。

  一点都不软,桃襄生气地想。

  再次睁开眼,刚好与那双略微惊愕的桃花眸对上。

  “你、你亲我作甚?”李春游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