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另一只手绕过他腰侧,握住缰绳,将他牢牢围在怀中。
白衬衣袖口被挽至手肘,臂间隐隐可见浅青色血管,前壁外侧的肌肉随着轻扯缰绳,微微隆起。
耳侧呼呼风声渐小,白马缓缓停了下来。
盛木言心道,这可是你不让我动的。
他故意装作吓坏的模样,微微颤抖着身体紧贴在身后人的胸口,后颈有意无意地在对方下颌擦过。
然而身后的人却依旧无动于衷,半晌才缓缓开口,低醇的声音如鹅毛,轻轻擦过他的耳垂:“盛少,还不下来?”
盛木言身体一僵,脖颈间激起一阵战栗,他心中暗骂两句,若无其事般将身体向前挪了挪。
见他没有回应,身后人径自先一步翻身下了马。
盛木言无奈,便白着一张脸僵硬着从马背上翻身爬了下来。
“刚才……”盛木言声音极轻,带着颤抖,仿佛胆怯却又极力克制,“刚才多谢任先生帮忙。”
任擎川垂眼看着盛木言,细细密密的长睫轻颤,眸底隐隐泛起一层水雾。
本就白皙的面色此刻更显苍白,粉嫩的唇紧抿,手指交握,因用力指尖有些泛白。
像受惊小鹿般,让人忍不住垂怜。
沉默半晌,任擎川才缓缓开口:“盛少不必如此客气,刚才即便是没有我,盛少也有本事化险为夷。”
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不太真切的讥讽。
盛木言抬头望去,今日任擎川并没有戴那副银边眼镜,深不见底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多了几分陌生的锐利。
他低下头,轻笑两声,哈,果然是被看穿了。于是,再抬起头时,眼底再无半分惊慌惧怕。
“不管怎样,刚才都是任先生刚才救了我,”盛木言脸上没有半点诡计被拆穿的尴尬,只笑嘻嘻道,“为了表示感谢,任先生可否赏脸一起吃个饭?”
“举手之劳而已,盛少事忙,不必介怀。”任擎川表情未变,只嘴角牵起一抹弧度,拒绝得滴水不漏。
盛木言心底微微叹气,这人还真是油盐不进啊,接下来,该怎么打破对方的铜墙铁壁……
二人相对而立,一时间都未作声。
“盛少!”
密林外,忽然就听一声叫喊,伴着两道马蹄声而来。
宋宁骑马飞奔过来,下了马便一脸惊慌失措地上前。
见盛木言并未受伤,瞬间松了一口气:“刚才看你骑马奔进树林,怎么叫都没应,我跟许少赶紧牵马追了过来。盛少没事吧?那枣红马呢?”
许知没说话,不过面色也没多好看。
盛木言将二人表情尽收眼底,指了指身后的林子:“马匹受惊发狂,跑了。刚才多亏任先生帮忙,我才没有受伤。”
二人这才注意到盛木言身侧的任擎川,许知眼睛眯了眯,立刻端正了神色:“任先生。”
宋宁表情也难得正经起来:“多谢任先生。”
任擎川颔首,目光在二人身上略过,最终落到盛木言脸上:“既然盛少有朋友来,那我就不多留了。”
几人目视任擎川出了林子,许知似无意般问:“盛少认识任先生?”
盛木言笑了笑,反问道:“任先生嘛,谁不认识。”
“任先生温文儒雅,待人彬彬有礼却总保持距离,”许知面上带笑,说出的话却带着深意,“没想到,跟盛少倒是亲近。”
许知这人,今天三番五次问些莫名其妙的话,也不知是在试探什么。
盛木言不想与许知多说,便只是敷衍地一笑。
“盛少……”宋宁在一旁踟蹰半天,欲言又止地看向盛木言。
看着宋宁一脸我有话要说的模样,盛木言问道:“宋少怎么了?”
“我……”宋宁看一眼许知,似乎顾忌着身边有其他人在,便转了话题,“我看这会儿,新马匹肯定已经送过来了,要不……我带你去挑挑?”
这副表情,明显是要单独与他交谈。至于要谈什么,盛木言只做不知。
他眼神闪烁,语气十分客气:“那就麻烦宋少了。”
许知倒是十分有眼色,见宋宁似乎有话想单独对他说,当即表示想去草场再跑两圈,留下二人便走了。
宋宁没有骑马,步行着跟在盛木言身后,二人穿过草场,往马厩方向走。
宋宁皱眉看着脚下,神情犹豫,目光变幻间似在做什么艰难抉择。
盛木言心中了然,却如恍若未闻般,也不催促,只放缓了步伐,继续向前走。
眼看马厩就在眼前,身后的人终于开口。
“盛少,你……你等等——”
盛木言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面色有些僵硬的宋宁:“宋少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是,我是有话要告诉你……”宋宁握紧了拳头,吐出几个字,“是陈良!”
“嗯?宋少这没头没尾的,说的是什么话?”盛木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陈良?他怎么了?”
宋宁一咬牙,索性一股脑全说了出来,:“今日的局,是陈良拜托我,将你叫来,也是他的意思。我以为他是想找你求和,所以……”
“所以你就答应了,只是没想到——”盛木言墨色瞳仁闪过一丝冷意,“他心里想的,却是另外的打算。恐怕那些马匹上吐下泻,也是他的手笔吧。”
“你怎么知道!”宋宁惊讶得看他一眼,又飞快瞥过头去,算是默认了。
不远处的草场上,马疾驰而过,激起一层尘沙。
疾风吹起额前的碎发,盛木言嘴角残留的笑意渐渐消褪:“宋少,你现在说给我听,是想我不要怪罪你?还是……单纯觉得良心不安?”
宋宁抬起头与他对视一眼,又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盛木言那双透着清亮的眸,仿佛拥有窥视深处的力量,只一眼便能将自己的心思看穿。
盛木言向前走了两步,胳膊随意地搭在草场旁的木头围栏上:“放心吧,我不会怪你。不止如此,今天的事,我也不会去追究——”
“你不必这样,”宋宁打断了他的话,皱眉道,“你想要报警想要追究,都是你的权利,毕竟刚才差点受伤的是你……”
马背本就高,又是发狂时飞奔,万一掉下来,轻则断手断脚,重则……若是撞上树木石块甚至命都有可能丢了……
盛木言没有说话,只回头看了一眼先前空旷的马厩,这会儿已经有了新的马匹。
他骑的那枣红马,显然是被注射过会引起情绪暴躁的药物,而其他的马也多半是被下了药。
看宋宁许知二人惊慌的表情,多半是对这事毫不知情。而且,他一早就看出枣红马不对劲,却执意要骑。
最重要的一点,今天这事,陈良既然敢做,就自信一定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即便他报了警,对陈良来说最多只是调查问询,不过是花点钱就轻易摆平。
索性他便不再追究,让宋宁欠他个人情,何乐不为。
况且——
盛木言手指在打磨光滑的木质扶手上轻轻摩挲,眼底凝出一层寒冰。
像这种不痛不痒的小惩罚,又有什么意思,要玩,他就玩一把大的。
盛木言挑了匹新马,纯黑色的毛,溜光水滑,威风凛凛。他骑上去飙了几圈,玩得好不快活。
倒是宋宁,因为先前的事闷闷不乐,许知好奇却也没有多问。
一场聚会,心思各异,最终不欢而散。
盛木言上了车,便收到了一则新消息提醒,是陆思扬发来的。
粗略看了两眼,唇角骤然冷凝。
不愧是陆少,动作就是快,来的正是时候!
盛木言拨通了通讯录里,被置顶在第一位的号码。
电话音响了七八次,才被接通。
对方是个十分温柔的女声,亲切礼貌。
盛木言并未惊讶,一番沟通后,便挂断了电话。
车窗外,旷野植被渐少。
高楼林立间,隐约可见矗立在市中心那座最高的办公楼。
楼顶的广告牌上,印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嘉瑞集团。
盛木言若有所思地盯着黑底烫金字的广告牌,指腹一下一下轻敲着手机屏。
沉思片刻,又重新解锁了手机,随便打开某个电视剧,抬手扔到了旁边座位,用手机流量任其自动播放。
察觉到后视镜中司机疑惑的目光,盛木言莞尔一笑:“去HIDE咖啡厅。”
虽然这是主动出击,但是也要讲求章法,太过刻意的事,难免会得不偿失。
*
万和商业街,位于市东区的岳河旁边,集合了吃喝玩乐各种店铺,每到休息日便人满为患。
在临水而建的HIDE咖啡厅二楼,盛木言正靠在墨绿色真皮沙发后背,透过落地窗俯瞰着波光粼粼的河水。
午后的日光,像是迸射在水面的火花,跳跃着耀进眼睛里,让人忍不住想要闭上眼,晃得昏昏欲睡。
盛木言直起身子,看了眼时间,离约定时间还早,便懒洋洋地趴在了桌子上。
可这一趴,竟然不小心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耳边一阵电话铃声响起,盛木言猛地醒了过来。
他瞬间坐直了身体,尚未褪去朦胧睡意的眼睛里夹杂着惊慌。额头碎发被压得翘起一撮,嘴边也印上了袖口的花纹痕迹。
目光看向对面吵醒他的声音源头,水光氤氲的眸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