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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点四十。”傅青逸看了下手表,报时道。

  “应该是送早餐的李叔到了吧?”傅青霜回。

  “多半是,我去开门。”傅青逸快步走出去,打开房门,果不其然,看见了一个穿着干净整洁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他个子不高,笑容和蔼,左右手上分别提了一个大食盒。见傅青逸打开了房门站在玄关处,那男人先是恭恭敬敬喊了声二少爷,再把食盒递到他手上。

  傅青逸一边心里偷偷摸摸地嘀咕着大清早亡了,一边笑容温和地接过食盒,口中道:“麻烦你了,李叔。”

  “不麻烦不麻烦,二位少爷慢慢享用,我就先走了。”李叔赶忙道。

  “诶好,李叔慢走。”傅青逸冲他招招手。

  等洗漱完毕坐到餐桌上后,傅青霜打开了属于他的那个食盒。上下五层的食盒中分别装着清蒸蟹黄笼包、翡翠白玉豆腐羹、松露鹅肝、火腿松仁和一小碗嫩笋滑鸡珍菌粥。傅青逸把瓷碗旁边那几枚竹签上写的菜名都取出并看过之后,又不带表情地坐回自己凳子上,自顾自地看起课外书来。

  “你不吃?”傅青霜小口小口地吃着蟹黄笼包,等慢条斯理地吃完一个后,他才扯出湿巾纸擦了擦手,问。

  “没事。”傅青逸笑说:“我带到学校里去。”

  “想给别人?”傅青霜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问。

  “或许吧。”傅青逸笑一声,不置可否。

  “可以让他们以后再多做一份。”傅青霜看着一口早饭还未动的傅青逸,认真说。

  “不用了。”傅青逸摇摇头:“不用这么麻烦。”

  “那行吧,随你喜欢。”傅青霜点头,又优雅而矜持地小口啜起属于他的那份粥来。傅青逸有时候都想不明白,傅青霜是怎样做到如此优雅的同时在规定时间内把饭菜吃完的。

  看他哥这么认真吃饭的样子,傅青霜应该也没有给他解惑的打算。

  当傅青逸慢吞吞地提着打开了但没碰过吃食的食盒来到班级内的时候,也不过才七点过几分。班上零散来了些同学,而谭佑霜还没到。

  昨天上午他的烧就已经退了,中午和晚上又看着他吃了药,应该没有大问题。

  傅青逸回忆了一下,不再管他,自己接着看那本还没来得及看完的小说。

  “我来了。”没一会儿,谭佑霜就提着几个塑料口袋坐到了傅青逸旁边。傅青逸目光从一行行油墨文字上移开,看向谭佑霜。

  可能是新换了个地方睡觉,谭佑霜昨天晚上同样也没有太休息好,他的眼神中也还带着丝丝缕缕的疲倦。并且傅青逸发觉对方的头发经过一夜之后也变得乱糟糟的,可能是因为黑色卷发跟主人的性格一样暴躁,总会在头上混乱翘起,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傅青逸没有注意到,他的嘴角不知不觉间也跟着谭佑霜额头上那抹晃晃荡荡的小卷毛而翘起了点弧度。

  谭佑霜没太注意傅青逸此刻脸上的表情,他只顾着把手上提的几袋热气腾腾的早饭递给傅青逸,然后垮着张俊脸说:“我不知道你早上喜欢吃什么,分量吃多少,就每样都给你带了点。你看行吗?”

  “可以。不过谭小同学买了什么东西不给我介绍介绍吗?”傅青逸十指交叉,看着桌上那还冒着热气的几袋东西,问。

  “一个酱肉包子,一个鲜肉包子,一个卤鸡蛋,一杯豆浆,四个煎饺四个蒸饺……”

  谭佑霜语速很快,对自己买的东西如数家珍,叭叭叭就跟报菜名似的。

  “有点多。”傅青逸打断他,十分诚恳道。

  “……那我下次少买点。”谭佑霜停下叽里咕噜报菜名的嘴巴,回答。

  “成吧。”

  傅青逸把自己放在座位左边的食盒提出来,塞到谭佑霜桌上。

  “你吃这个。”

  “?”谭佑霜表情疑惑。

  傅青逸他这是在干吗?

  ……是搁这儿和他玩等价交换呢?

  “给我干吗?”谭佑霜看着差不多有他小半个桌子宽,足足有三四十厘米高的食盒,想不明白傅青逸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

  “家里做饭就反复这几样,吃腻了。”傅青逸轻描淡写道:“想吃点食堂里的,但这些又不能丢,谭小同学,麻烦你了啊,你的大恩大德我会牢记在心的。”

  “……”谭佑霜瞬间无语,隔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铺张浪费!”

  “嗯。”傅青逸把食盒又往他那边推了推:“所以你得帮我吃。”

  毕竟谭佑霜饮食再不规律的话,十年八年后,总裁必备肠胃疾病就会主动找上身了。到时候谭佑霜还要为了工作在酒桌上拼酒,没个好身子多吃亏啊。

  而且傅青逸记得下一本书后期,谭佑霜可是为了追正牌受整天茶不思饭不想,直接大半夜胃出血进过医院的。

  反正傅青逸觉得自己现在看谭佑霜挺顺眼的,顺手照顾照顾小狗也没什么。

  谭佑霜对这些毫不知情,他现在只会在打开食盒的那瞬间才想起来问傅青逸:“那你这里面是什么啊?”

  嘿,别是什么毒药,一下口就把他吃死了吧?

  傅青逸就像看穿了谭佑霜心中所想似的,轻笑一声:“放心吧,真把你吃出问题了我不得承担刑事责任?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当着你的面先吃几口。”

  “不过这样的话……”

  “谭小同学,你就要吃我的口水了。”傅青逸看着谭佑霜瞬间涨红的耳朵尖,笑眯眯说:“你应该也不想吧?”

  “你,你!”

  “对对对,我不知廉耻。”傅青逸在谭佑霜说话之前就主动把他想说的话说出口了,他浑不在意地又问:“不是想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吗?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东西也就一般。”

  “小笼包,小白菜豆腐汤,火腿,稀饭……”傅青逸看着谭佑霜亮晶晶的眼睛,摊开手一耸肩,极其自然地说:“诺……也就这些,和食堂吃得差不太多。”

  “哦……”

  原来也还好嘛。谭佑霜点头暗想。

  他浑然不知自己在听到菜名后稍微松弛下来的神色已经被另一个坐在旁边的人尽收眼底,傅青逸低下头,重新把目光放到书页间。

  同时,他抬起右手,极缓慢地、极缓慢地屈起手指。

  ——遮盖住了自己微微翘起的唇角。

  嗯,幸好把标签拿出来了,不然多半能喜提小狗“惊慌失措”表情一个。

  ……怎么这样想想还挺可惜的?

  等谭佑霜低着头把那些东西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傅青逸又把谭佑霜之前在食堂里买的那个卤鸡蛋放在了他的桌上。

  “嗯?”谭佑霜才刚把嘴巴擦干净,厨余垃圾收拾完,转眼桌上又多了个鸡蛋。“你不吃鸡蛋吗?”谭佑霜只能用这样的理由揣测傅青逸这一举动的背后含义。

  “不是。”傅青逸笑眯眯道:“让给你的。”

  “?”

  “别多想,”傅青逸在谭佑霜思想再一次如脱缰野马狂奔而去之前拽住了缰绳,他一脸高深莫测道:“吃鸡蛋补充蛋白质,这样营养更均衡。根据科学显示,爱吃鸡蛋的宝宝具有以下八种优势。一……”

  “停停停,你别说了,我吃,我吃还不行吗。”谭佑霜赶忙在对方激情科普宝宝吃鸡蛋的八种优势之前拿起了塑料口袋,正想把鸡蛋往书桌边沿磕时,又见到了一张突然凑过来的、过分秾丽惊艳的脸。

  “很好,就这样……”傅青逸压低嗓音凑到谭佑霜耳边,阴恻恻地低笑道:“给谭佑霜小同学补补脑子——”

  妈的!

  谭佑霜心里一紧,不知怎么的,手一抖,塑料口袋沿着课桌边沿“嗖”一下掉了下去。

  完整的卤鸡蛋掉落在地面时发出碰的一声响,不用看也知道,这下鸡蛋壳肯定碎的不能再碎了。

  “碎了,你居然把他打碎了……”

  傅青逸幽幽的声音在谭佑霜低下头去捡塑料袋时再次响起:“补不了脑子,谭佑霜可就要变笨了——”

  ?你是什么品种的煞笔?

  谭佑霜把掉在地上的塑料袋捡起来,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道:“傅青逸,别说补脑子了,我现在想把你脑子和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你想试试吗?”

  “行行行,不逗你了,还挺凶。”傅青逸一本正经说着,却又忽然兀自别过头去。

  谭佑霜定睛一看,登时发现此人胳膊背脊还在不断上下抖动,筛糠似的,俨然一副偷着乐的样子。

  “傅青逸!你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妈的,一天到晚的笑屁啊……”

  谭佑霜想大声地,凶狠地骂两声,但不知为什么,在骂声骨碌碌滚出嘴唇的时候,最后竟然也多了几声低低的笑。

  一天到晚瞎乐个什么。

  搞得他的胸腔里,也莫名有一种名为快乐的情绪发烫发酵。

  这种感情是少见而短暂的,流星一样点燃了夜空,也流星一样转瞬之间就消散不见。

  等回过神时,傅青逸已经没有笑了,他又开始抱着那本封面靛蓝的小说看,整个人也被那本语调忧郁的小说慢慢浸透成一片靛蓝。

  笔直的身躯钉在椅凳上,过分端正肃穆的姿态使他像上世纪就端坐在那里的一尊神像,动也不动,静立安然。

  可秾丽如画的眉眼在谭佑霜墨黑双眸铺就的底色里,却逐渐晕染,扩散,将一切清高孤寂糅合成更复杂的近乎旖旎的色彩后,梦一般变成泡沫,又砰一声彻底碎裂了。

  好远。

  谭佑霜那点转瞬的快乐滑进了胃液里,整个人被突然碎裂的泡沫炸了满脸。

  扑到脸上的水汽是冰的。

  就像在冬季有一瓶冰啤酒沿着食道流淌下去,他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在窗外还留有蝉鸣的时日里,倏地感觉到了一种刺穿心肺的寒冷。

  谭佑霜猛然有一种错觉。

  就像他曾经也像现在这样,偷偷的,一个人卑微的,看过傅青逸许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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