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从心口处蔓延。

  移目看下去,是一只鲜血浸染得猩红的手……

  经噩梦惊吓,沈渊猛地睁开双眼,一双与汪盼长得一样的凤目跃入眼帘。刹那间,冷汗析出,浸润薄纱。

  他忙坐起身,手忙脚乱地拖着身体躲到床角去,将身体蜷成一小团,抱膝而坐,埋脸在双臂间。

  见状,居狼束手无措,茫然道:“我只是来告诉你……”

  “滚!!”沈渊不敢抬头看居狼一眼,沉声怫然打断居狼说话。

  “咳咳……”刚醒来,稍微动气就引得咳嗽连连。

  听闻动静,熏加快脚步。

  他双手端玄鸟纹朱漆食案走近,劝道:“居狼,你先快些到一边去吧。”

  居狼看看熏,又转目看到食案里的琉璃碗,碗里棕黑色汤药正热,冒出袅袅青烟。

  自十一年前那次事件之后,沈渊便落下病根,查不出病灶,药石无医。

  那病不会致人死亡,就是使人无精打采,吃不下东西。

  居狼在前一两年内眼看着沈渊消瘦下去,束手无策,直到第二年冬季。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他在那天拥有了“居狼”这个名字。

  那天大雪,漫天飘舞,天地一白。

  沈渊披上豆青色白狐狐裘出去,沿路留下足迹。他走到院子里一棵常青树下,常青树高大而郁郁葱葱,覆上白雪后更青白,那树下有石桌石椅,只是积了一层厚厚的绵白雪。

  他弯腰拂去,坐了上去,此后静坐那处。

  居狼上完私塾回来才发现他,那时他的身上、头上已累了一层雪,雪人似的了。

  十一年前,沈渊复活后,第一时间不是去见妖域之主,而是去救居狼,好在他去得及时,微桓刚刚在教训居狼,他便出现阻止。

  见状,居狼扔下课本,赶上前去,掸着沈渊身上的雪,说道:“你身子骨这么弱,怎么能在外淋雪呢。”

  说着捉过沈渊的手,感受到他的体温,“你看看,手这么冷。我们先回去暖和暖和,不然啊你又得咳嗽了。”

  居狼握着他的手又搓又捂,他万般抵触,抽回手,说道:“小孩,你还没名字吧?”

  自沈渊死而复生,他是那位能与神通之人的身份就确定下来。

  那天微桓不情不愿地带两人去皇宫见妖域之主浩昌。

  浩昌赐给他们院子,仆人……总之吃穿不愁,应有尽有。

  沈渊知道居狼并非脑筋不好、是个哑巴,便送他去私塾读书,融入妖域社会。

  可居狼虽已上私塾,但一直没取名字。私塾里,大家都是“小狼崽,小狼崽”地叫他。

  “是。”居狼点头。

  “我想了一个名字——居狼。小孩,你觉得怎么样?”

  “嗯!勒石喜欢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居狼望着沈渊,满眼欣喜,没思考一会儿就答应下来。

  “既然你觉得可以,那就叫你居狼吧。”名字的主人已点头说好,沈渊也不能说什么。

  “嗯。那居狼扶你回屋吧。”

  “不用了。”沈渊拒绝,“不到那天我死不了的,还不需要你处处小心照顾。”

  居狼不明白,“什么不到那天?”

  “居狼,”沈渊出声打断他,问道:“长这么大你总共看过几次雪了?”

  居狼回忆一会儿,摇头,“不记得遇见你之前的事了。记忆中,也就这一次吧。”随后笑道:“下雪有什么好看的,冻死了。”

  沈渊执意问道;“如果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看雪呢?”

  居狼笑着反问:“四季如春的地方怎么会下雪呢?”

  听闻,沈渊低头笑了笑,自嘲道:“对啊,怎么会呢——”

  居狼觉得沈渊对他的那句话感到失望,便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勒石为什么喜欢看雪?”

  “从没见过,想多看看罢了——”沈渊言语中包含对雪的憧憬,更多是遗憾。

  居狼奇道:“你怎么会没见过雪呢?明明年年都下雪,就算妖域今年没下,别处也会有。记得你说过自己从尚池城来,我听说尚池城四季分明,冬季年年下雪……”

  话未说完,忽闻鸟儿振翅飞翔所发出的声音。

  他瞬间辨得声源所在——左侧,且朝他们越飞越近。

  转头看去,是只青鸟,嘴里还衔有一株兰草!

  青鸟飞至两人头顶,怦然化形。

  衣摆鼓舞飞动,随雪片一起轻巧落地。

  居狼紧张起来,“勒石你快走,他是鸟族!”

  说罢,那人朝沈渊单膝跪下,恭敬而虔诚地说:“主人,熏来晚了。”

  沈渊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咦?你不是休曲吗?……”说完,眸光一闪,“是啊,是熏……今时不同往日了呢……”

  居狼讶异,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着,只见熏将兰草双手呈于沈渊,说道:“主人,这是夜幽兰。”

  沈渊喝的那碗汤药就是夜幽兰所熬制。

  药到病除,自那之后沈渊身体好了不少,那药却要日日饮用。

  沈渊身体不好,又对居狼的出现表现得如此惊恐,他不想惹沈渊动气,伤身体,便悻悻“哦”了一声,转身走开。

  等视线里不见居狼,沈渊才缓缓移动身体,重回原位。

  熏放下食案,端出琉璃碗,小心翼翼地交予他。

  未几,一饮而尽。

  熏偷偷看了眼居狼,没有收拾食案,而是坐到一旁。

  居狼知晓,他在沈渊身边时,熏一定会像位侦察兵似的,一旁眼睛也不眨地盯住他,好像他会偷偷对沈渊做什么不利的事。

  沈渊就着睡觉时穿着的纱衣起床,缓缓来到居狼对桌,落座便劈面问道:“你要告诉我什么?”

  薄纱隐透。居狼忙扭过头,脸颊微微烧了起来,双眼遥望远处,“我沙场凯旋已两天,今晚理应设庆功宴,论功行赏。我来是想……”

  居狼本想邀沈渊与他一同前去宴会,话到嘴边却不好意思说不出口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来、我来是想……我要……”

  沈渊接下他的话,问道:“你想邀我同去你的庆功宴?”说着,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逗弄桌上的一株夜幽兰。

  听他的语气平平,并不惊喜,也不惊讶,居狼便问:“你早知道了?还是……”

  “昨晚妖王来邀我去你的庆功宴了。”沈渊仍是十分平淡地回答道。

  居狼心想:征战沙场,九死一生,我平安回来,也不表现得开心些。

  想着,他便又悻悻地发出一声“哦”。

  “好了——”沈渊站起身,开始赶客,“你可以从幽兰苑出去了。”

  居狼话语未尽,忙跟着站起身,“可我……”

  “怎么?难不成你想亲眼看着我换衣裳,然后拉着我去你的庆功宴?”说着,沈渊双手搭上双肩,缓缓揭开碧色纱衣……

  居狼手和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走我走……”他拔起腿便跑,一眨眼便不见踪影。

  人一走,沈渊重新穿好衣服,顺便将它拢得更紧。

  熏叹口气,“主人何必呢。连我都不曾为主人换过衣裳。”

  言毕,重新拾起食案,端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