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辰放下手机, 对刘敏说：“掉头去北淮路派出所。”
车上几个人都看着他，洛非问：“去派出所做什么？”
卓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杨文博进去了，半年内二进宫。”
“杨文博是谁？”彭玉问。
“我弟弟, 同母异父。”卓辰无聊的说。
彭玉哦了一声, “那你父母呢, 他们怎么不去处理这事情，你出面是不是不太好啊？”
“他们都在老家。”洛非说，然后看着卓辰, “等一会儿我去看看情况，你能不出面就不出面。”
卓辰点点头，“谢谢。”
“应该的。”
近在眼前的公寓大楼又越发远了, 卓辰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拿起手机打电话。
电话那头是赵星川。
“喂, 你在家吗？”
“嗯。”
“我这边有点事情要处理，今晚就不过去了。”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只是花点时间的事。”卓辰顿了一下，“对不起，我真没想到会有事。”
赵星川笑了一下, 感觉所有失落都被抚慰，“不用为这种小事道歉, 我不会介意的。”
“你真的太好了。”
“这是你的新口头禅吗？”
“嗯？”
“上一个是‘别生我的气’。”
听着赵星川的笑声，卓辰脸上总算增了点笑意。
北淮路派出所。
彭玉自告奋勇的和洛非一起下车进了派出所, 望着两个人离开的身影, 刘敏说：“卓辰, 怎么从没听你提过你弟弟？”
“不愿意提他。”卓辰说：“我们关系不好,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刘敏从后视镜看了看他, “兄弟之间闹矛盾也很正常。”
卓辰呵的冷笑了一下, “我跟他不算兄弟。”
“别这么说。”
刘敏尴尬的扒拉了一下溏淉篜里后脑勺，对朋友的家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算合适。
干脆转移话题道：“我最近有抽时间去当群演，我觉得挺有意思。”
“是吗？”
车内陷入了一阵沉默，卓辰心烦意乱的想着杨文博到底惹了什么事，没有脑子去揣摩刘敏的暗示。
“我很感谢你，最近认识了很多人见了很多事，长见识了，要不是你想着我，我还在酒吧当调酒师呢。”刘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也别太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卓辰认认真真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话挺奇怪，“你当初在酒吧很照顾我，我把你当朋友，朋友之间就别说太多感谢了。”
刘敏连忙点点头，卓辰透过后视镜看他脸上的表情，神色始终沉沉。
洛非和彭玉从派出所走出来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脸臭，两个人像架犯人一样架着醉的东倒西歪的杨文博，后者似乎已经恢复了理智，如今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因为他身上只有一件半湿的蓝色T恤，裤子右腿从膝盖以下的布料消失不见，像是被什么人给撕掉了，怪异的是他那双限量版的球鞋还在脚上。
一开车门就是一股酒气冲了进来，杨文博被洛非推着弄上了车，接着他要彭玉自己打车回家，女孩一脸谢天谢地的神情，和醉汉在一起真是糟透了。
杨文博是摔上车的，他屁股着地，坐在了卓辰座椅旁边，晕乎乎的靠上座椅的扶手，他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洛非说：“他在ktv跟人争风吃醋，拼酒然后打架。”
卓辰俯身扯过杨文博的头发，冷冷的看他鼻青脸肿的脸，不仅鼻青脸肿，而且还虚弱，脸色发黄，很不健康。
“杨文博，清醒点。”
杨文博看到是他，就问：“是你？”
“你下次能不能控制住自己，别有事没事就来派出所喝茶。”
杨文博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这句话，他说：“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李姚是不是你给推进水里的？”
卓辰一阵头痛，对他低吼道：“这么多年了你还这么笨，是怎么做到的？警察都给他妈调查的一清二楚，他一个人在水池边，倚错了地方，栏杆年久失修断裂，他自己摔下去死的！”
“那你为什么要让他到那个地方去等你？”
“你是在怪我？你最没资格怪我！杨文博，要不是你告诉他我是个……”卓辰忽然咬住唇不再说了，他注意到车上还有另外的两个人。
杨文博却喊：“你要不是干那个的，你干嘛整夜不回家？”
卓辰果断扬起手，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动作利落又很辣，杨文博先是晕头转向的趴在地上然后才哎哎哎的叫起来。
刘敏立刻转头瞪着前面，洛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卓辰脸上那种恨不得手下的人去死的神情让他也有点胆战心惊。
“警察的调查报告里说的一清二楚，我当时在县里的玻璃厂宿舍，我当天晚上因为加班住在宿舍里，你是不是聋了？你是智商从三岁起就没有增加吗？”
卓辰发怒的把他踹到地上，还穿着筒靴的脚踩在他肩膀上，还没多用力，杨文博却已经晕过去了。
他松开脚，下一秒把自己整个蜷缩在座椅中，把脸埋在了膝盖上深呼吸了几次，整个人随着呼吸颤抖着，车厢里回荡着他呼吸的声音。
“辰……”洛非犹豫了一下，还是俯身去看杨文博，“他只是睡过去了。”
卓辰抬起头，把双腿放下，脸色惨白的说：“去我的旧公寓。”
“你……”
“什么都别问。”卓辰不容置疑的冷声说。
把杨文博随便扔在那个旧沙发里，卓辰就再也不想管他，他换了旧卫衣和牛仔裤下了楼，在烟酒店里买了几包烟，坐在烟酒店门口的石墩子上抽了起来。
深夜了，这条街上没几个人，偶尔骑电车急着回家的人也不会看卓辰，他只带了鸭舌帽。
老板娘在身后的小门面房里乐呵呵的唱了几句戏，扭着腰打开电视机，换台换台换台换台，终于停了下来，经过输送的人声有些失真，夹杂着老电视机的电流声，像是上世纪的街头电影。
“下面我宣布，获得第二十三届演职人员工会新人男演员奖的是——何嘉平！凭借在电视剧《三公顷》中的精彩演出……”
老板娘拖着声音“哎呦”一声，“我看这个何嘉平也就一般般，也就是那个《三公顷》那个剧里演个农民小哥还能看，古装是真的不行，可惜了，那个最漂亮的没有当选哦！”
卓辰尽量当自己不存在，但老板娘不肯放过一个深夜还能说话的人，她走几步凑到门口，也不管电视里正在回放的颁奖典礼，“诶小伙子，虽然我是卖烟酒的，但还是要劝你一句，别抽那么多啦，伤身体的，都是来外地打工的，辛苦压力大家都懂，但是不要搞坏身体，到时候挣到的钱还不够往医院扔嘞！”
“知道了。”他低着头回应道，接着又抽了一口，把烟头放在鞋底踩了踩，又捡起来放在一边摊开的纸巾上，准备等会儿塞进路边的垃圾桶，纸巾上已经躺着六个烟屁股了。
老板娘又说：“你看看人家，那个帅哥叫什么来着，卓辰，长得那个好看呀，他肯定不抽烟不喝酒，身上放仙气！唉，怎么就没遇到过这种男人呢？都是些烟酒臭男人！”
‘烟酒臭男人’坐在石墩子上翘起嘴角。
“因为你开的是烟酒店嘛。”他说：“要是你开个花店，遇到的就是文艺青年了。”
老板娘愣了一下，“说的有道理，但是花店不如烟酒赚钱！还是钱重要，风花雪月的那都是有钱人的事，咱还是要当个过日子的俗人。”
“说的没错。”
“唉，虽然道理大家都懂，但是呢，但是呢……还是很想要……”
老板娘絮絮叨叨的又回到屋子里去了。
卓辰站起来，把烟头全扔进垃圾桶，接着就幽灵一般的消失在街道上了。
他上了楼，把剩下的烟塞进抽屉，杨文博睡得像死猪一样，因为夜间的温差蜷缩起来，下意识把沙发背上的毯子抱在怀里。
卓辰把他手机翻了出来，又用他的手指解了锁。
他翻了翻他的手机，桌面堆着一些手游和常用软件，翻了页他发现有十几个yp软件被细心的搁在一个名叫“不能再看”的文件夹，这显然是主人最常看的东西，所以才会想要克制，卓辰被这极具讽刺意味的画面逗笑了。
他朝后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的翻阅着每一个yp软件，杨文博在每一个软件上的名字都不一样，头像也不同，但是同样的都是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有钱的大学生富二代，动态里晒的都是名牌球鞋和一些高级餐厅的饭菜，没有他本人的任何一张照片。
但是在和任何一个人私信的时候，他都透出一股见了面你就知道我很帅的暗示感，从这些撩妹文字之中卓辰获得了许多快乐，简直像是十几岁窝在工厂宿舍里看笑话杂志时一样。
客观来讲，一开始可能有些人是抱着钓金龟的愿望和他开始聊天的，但是很快，就变成赤裸裸的交易，因为他们总能发现这是一个徒有其表的‘有钱人’，捞个一两次还行，再多的就没有了。
卓辰一边惊奇于他的夜生活之丰富，也惊奇于他居然还注册了一个gay交友软件，在里面他是个没有下限的M。
听了几段撩骚语音之后，卓辰差点没把晚宴上吃的三块小蛋糕都吐出来。
真想让杨凯听听，他这个‘传宗接代金龟子’其实是个娇滴滴的小0.
不知他会不会原地脑死亡。
卓辰把手机放了回去，从柜子里翻出一瓶还剩一杯的白兰地，对着瓶口一口闷掉，舔了舔火辣的嘴唇，他好笑的想起刚才烟酒店里老板娘的话。
“道理大家都懂，但是……”
但是有什么用？
卓辰拿过手机，给赵星川发了一条信息，“你最喜欢张国荣的哪首歌？”
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他没想过会立刻得到答案，其实想问的也不是这个问题，他很想问赵星川是不是爱他，是不是把他当成唯一一个选择。
“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唱给你听，但不许点《午后红茶》，我唯独不会唱那首。”
他看了一会儿寂静的屏幕，知道手机不再发光。
清晨时分，杨文博清醒过来，看到卓辰正坐在椅子里心不在焉的啃着包子，瞬间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他的脸还是肿的，如果可以的话他都不想醒来。
“起床了，冀北的杨少爷。”卓辰似笑非笑的说。
杨文博猛地坐起来，因为睡了一夜的沙发，脸上瞬间痛得扭曲。
“你看我手机？”
“那么多身份你记得住吗？”
杨文博说：“你不能随便侵犯人隐私吧！”
卓辰抿抿嘴，说出了那句可能每个人都听过的台词：“你的钱都是我给的，你还要什么隐私？”
杨文博的脸色一黑，卓辰就笑了，手里的包子都变得没那么难以下咽。
“要不是你的那个大款，我他妈还用要你的钱，是不是你让他把我辞退的？你他妈就不能看我好！”
卓辰疑惑的挑挑眉，“赵星川？”
“没错！”杨文博鄙夷的说：“看上去就是那种有钱的傻子，怪不得能被你迷晕。”
卓辰脸色一沉，“昨天真该把你的满口牙都扇掉。”
杨文博像个乌龟一样缩了缩脑袋，过了一会儿小声问：“我能走吗？”
“你们学校已经放假了，还有几天就除夕，你今天收拾一下，回杨家寨去吧。”
杨文博拒绝道：“我不回去，回去干啥？多无聊啊。”
“你爸你妈都在家，你就不想他们？”卓辰明知故问。
“想个屁，我烦死了，好不容易考上这边的大学，我后半辈子都不想回。”说到这里杨文博嘻嘻笑起来，“卓辰，你应该感谢我才对啊，要不是我考上，你也不能跟着享福啊，你到不了绥阳就没办法傍大款……”
卓辰把剩下的一口包子全扔到他脸上，本意是要他闭嘴，却没想到那包子砸上了杨文博脑门，直接把人砸的倒在沙发背上，接着侧身滑下去。
卓辰觉得不对劲的走过去，发现杨文博颧骨上带着不健康的红晕，伸手一摸，体温高于健康的尺度。
短暂的晕眩之后，杨文博也恢复了意识，呜咽着睁开了眼，猛地又看到卓辰，以为他又要揍自己，眼睛立刻又要翻过去，卓辰不耐的说：“你这么虚，花那么多钱凸人设有用吗？”
杨文博骂骂咧咧的捂着自己的额头，“又开始了，倒霉，一到上午就发热。”
卓辰不得不问：“你这样多久了？”
“你管我？”
卓辰抱起手臂退后两步，“我是怕你染上脏病。”
“别他妈瞎说，我很注意卫生。”
卓辰烦躁的撇撇嘴，“反正命是你自己的，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听他这样说，杨文博不得不开始重视起自己的命来了，他已经这样发烧半个月，每天早起开始发烧，吃退烧药也不管用，想到这几个月根本没法往外说的迷乱生活，他忽然怕了个彻底，该不会真的是染了什么病……
但他还是嘴硬的说：“没事，你都没染病，我才不会呢。”
卓辰歪头看他，“那我要告诉你，从最开始到现在，我只和两个人做过。”
杨文博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也没想过卓辰是一个这么……检点的人，“你骗人呢吧！”
任谁见了卓辰都能想到他会被多少人搭讪和诱惑，又有多少捷径可以走，他怎么可能不风流？
卓辰挑挑眉，阳光从窗户斜照在他的脸上，把他的皮肤映得发光，“我没必要骗你。”
杨文博这下彻底慌了，“操你妈的。”
“你确定吗？”卓辰好笑的说。
杨文博骂了一声，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朝门口走去，但酥软的腿根本支撑不起来，他踉跄几步，双手颤抖的撑住了墙，头脑里一阵晕眩，胃酸上涌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出来，只能像条行将就木的瘦狗，抖着腿贴在墙边。
卓辰这下倒是真怕他倒在这里人事不省，或者走在大街上突然晕倒人事不省。
毕竟在法律关系上，他们还是一家人，到时候他被人捡去医院，医院还是要给他打电话。
“你行不行啊？”
“很不舒服。”杨文博的抖得越发厉害，脸色也越发惨白了，他的声音里全是虚弱和支撑不住。
然后他就像个被海浪一波冲垮的沙堡，轰然倒地，缩成一团，张嘴像一条死鱼一样呼吸着。
卓辰真切的呆了一下，然后立刻打了急救电话和洛非的手机号，谢天谢地洛非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他比救护车来的只快一分钟。
卓辰在急救人员把杨文博带走之后，才从浴室走出来，他深吸口气，拿遖峯出手机，发现赵星川的回复。
“但我就喜欢《午后红茶》。”
这撒娇般的几个字让卓辰勉强笑了一下，心里的焦躁平复了一些。
“早~”
“你一夜没睡？”
有时卓辰恨赵星川迟钝，有时候又被他的敏锐给惊到。
“你见过杨文博吗？”
“见过，他在我名下的一间咖啡馆勤工俭学。”
“他说是你把他辞退的，发生了什么？”
赵星川编辑了好几次，就是没法说"他在我面前肆无忌惮的说你坏话"。
他担心这会显得自己小心眼和太在意。
“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继续发：“是他出事了吗？”
“可能吧。”
赵星川叹了口气：“需要帮忙的话，要对我直说。”
“我会自己处理好的。”
赵星川把手机放回桌上，不禁想，到底什么时候卓辰才能把自己最难的事告诉自己？才能允许自己彻底进入他的生活？
有些坐立不安的忍耐了两个小时之后，卓辰收到了洛非的电话。
“辰，检查结果出来了……”洛非压抑着说：“HIV阳性，医生说他可能不是近期感染的，他自己说好像三年前也有过一次现在的症状，但是睡一觉就好了。”
卓辰喉咙一顿，“洛非。”
三年前，对于杨文博三年前在迹上县嫖过什么不干净的人，卓辰不作任何猜想，他脑子一阵凌乱，“可能我也需要一个检查……”
“你有和他接触过吗？”
“我不知道，三年，我最多有接触过他的血……”想到就刚才自己还扇过杨文博那个猪头，卓辰就不住的感觉一阵恶心，“但三年太长了，总之我一定要检查一下，不然我不放心。”
“你别着急，我想你不会有事的，你们不亲近，我来给你安排，我有认识私人医院，但最快也要明天，你要耐心一点好吗？”
“好。”
“我先把这里处理好，你上午还有通告要赶，别误了工作。”
“我知道了，工作我会自己处理好。”
提起工作，年轻男人在电话里的声音终于平静了下来，洛非松了口气，刚才卓辰连呼吸都是乱的，他在电话里都能听到他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这几个月以来他还从没见过他这样，烦躁又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过这样才更像是他这个年纪应该会有的现象。
他忍不住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嗯。”
电话挂断之后，卓辰站在旧公寓中间强自闭上双眼，去思考三年间有多少次和杨文博有过肢体接触，他们之间除了殴打和偶尔在家，很少呼吸过一个房间的空气。
他想自己应该是没事的，但理智和情绪之间却在此刻产生了莫大的距离，两种因素无法互相影响，他焦躁的产生了荒唐的想法，要是赵星川被自己给害了怎么办？
这世界上他只在乎这一个人，结果不仅什么都没给他，还把他给害惨了，他把一个该在太阳底下享受灿烂的人拉进自己的阴沟里了。
难道他就不该去招惹他，难道他就只配一个人在黑暗里挣扎？
他的脚步在小小的屋子里急促的徘徊着，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脖子，接着两只手紧紧交握，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
他深呼吸，数不清多少次，终于冷静了，他身上却还徘徊一股难以理解的困顿和不安，让他绝望的只想远远的逃走，到一个完全没人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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