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落地,濂澈随即垂下眸,否认道:“鸿运坊无事,天色尚早,世子不如再休息片刻。”
“觉少,睡不着了,”沈宓冷着脸审视他:“你若不放心,便随我一同去鸿运坊看看。”
濂澈当即有些端不住神色,就要跟他跪下请罪了,还不忘拦在门前,左右不让沈宓再往前。
沈宓不用再试,也料定鸿运坊出了事情,闻濯去的匆匆,恐怕此刻就在鸿运坊里。
他顾不得别的,心下惴惴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只觉得这一趟他若不去,定当要后悔万分。
于是仗着濂澈不敢对他动手,便将他踹翻到一旁,急忙朝着院前大门赶去。
濂澈的声响在后头追,一路跟了上去,却是没再拦他。
——
两刻钟以后,两人赶到主街。
抬眼便瞧见鸿运坊上空,冲破天际的一股浓烟喧昼,硕大的黑云滚着烟雾往天边皎洁里翻卷。
火烧木头的香味窜的南街都是,引出来不少人看热闹,男女围在一起的说话声、孩子的哭声嘈杂,快要闹穿人的耳朵。
鸿运坊那堆烧成火架的房屋正裹着滔天的火焰,教官府的人给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通。
周边的道上有成滩的水迹,还有几个翻倒在一旁的木桶。
想必是发现走水时,有人第一时间想以水灭火,但是碍于火势缭绕,短时间内引不来护城河道的水,便只能作罢。
沈宓拨开人群,穿进那三层外三层的官差包围里,中间还教不开眼的衙役给拦了一把,拿出摄政王的腰牌,才得以通行。
底下的人极少能够见到王公贵族,就连形状各异珍贵不同的腰牌,也不大认得。
只是从前教狗仗人势的官府弄出来没有骨头的习性了,只要是个人拿个牌子,甭管认不认得,放行就对了。
沈宓进了外头这几层,里头还围了一堆官差,其中似乎有个锦衣卫的头目,正好在扫量四周时,同他撞上视线。
随即看清楚他手中的牌子,立马端着副好脸迎了过来。
此人是锦衣卫的另外一位镇抚使,名为宋鸣尘。
沈宓无意与他废话,直截了当问道:“摄政王呢?”
宋鸣尘垂眸盯着他手里的腰牌,确认不是个冒牌货后,便开始猜测起他的身份。
见他穿着素朴,问话时神情却颐使气指,半点礼数也不讲,虽然拿着个牌子,却丝毫贵门风范也没有,只是为了狐假虎威一般。
料定他只是摄政王枕边的一个脔首,言语间立马带了轻蔑,“阁下不如在旁等候片刻,摄政王殿下正带着人在里头搜查,兴许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沈宓瞧了一眼那火势喧嚣的楼。
地基都快要被烧塌了,还在里头搜什么证!
他等不及,知晓闻濯那蠢男人此刻就在里头,更想亲自进去看看,可面前这不知眼色的东西,严严实实将他挡在道上。
他眉目见恼,毫不客气道:“我若是不愿等呢?”
“那便怪不着下官手里的刀了。”宋鸣尘一手碰上腰间那把绣春刀,眯着双眸瞧了沈宓一眼。
见他忽而识了趣地往后退了几步,便如小人得势般弯着嘴角,心满意得地放下了摸着刀柄的手。
方收神,紧接着又陡然见沈宓厉色,高声冲那群衙役里喊了一句:“濂澈,杀了他!”
宋鸣尘还未来得及抽出绣春刀,便被突如其来的一剑封喉。
“谁敢再拦,一样杀!”沈宓眼看着那些官兵的骚动,高举起了摄政王的腰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这一出杀鸡儆猴,来拿这些酒囊饭袋的官差最是管用。
可惜他过往一介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头,许久不曾拿出来作乱,便惹了物是人非的变换,现如今在这京畿,竟无人识得了。
瞧着那些锦衣卫衙役的生面孔,难以信任旁人的感觉愈深,这翻天覆地的京都,没了冤孽,却又生了别的恐怖。
他越过一众官差立在坊前,正回神要以身穿进烈火,里头却忽然踱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待瞧清楚样貌,原本围在门前的几个官差连忙冲上去将他扶起,嘴里还担忧地喊着“镇抚使”。
也就剩这一个了。
沈宓心道。
见对方扫视到自己,他怕此人跟方才那个不开眼的一样,还会再加阻拦,便趁着他未缓过来气,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那火势催折的房屋。
起初的路火势不大,尚且好走,自濂澈也跟进来后,多数塌下来的带着火星的木头,也都教他挡了去,沈宓除了袍子和面上教黑烟燎的惨不忍睹,其余地方几乎毫发无损。
两人之间始终沉默,直到前头的路越发不好走,还随时有坍塌的下来的零碎木头,濂澈才开口劝阻:“世子,不宜再往前了。”
沈宓后头看了一眼方才进来的地方。
这才哪儿到哪儿,一半都没走出去。
他不甘心。
“再走走看。”他皱着眉,浑身也烤出了一身汗,喉咙被浓烟呛得沙哑,连出声都困难。
好在连老天都垂怜他这副受不得苦的身子——两人还未动身,前方烧毁的最严重的楼角,便轰然传来一阵巨响。
阵阵浓烟扑面而来,沈宓下意识拿袖子遮住了头,有火星子钻到他袍子底下,烫的他皮肉一阵抽搐,疼的抽气声不断。
一张口,烟尘也呛得他眼泪直流,两相受挫之下,心里把闻濯那蠢男人的行径骂了百十来回,正要出声往回赶——
倏然,从身后贴上一只坚硬如铁的胳膊,携着他的腰肢将他搂进怀里,脚下生风一般,半拎着他一路出了鸿运坊的大门。
两人站定,那搂着他出来的人,也就是活的摄政王殿下,火急火燎地掰着他袖子底下的脸看。
看是没看成,反倒教他挥的一个趔趄,脚下差些没站稳。
在场的衙役看的直傻眼,正要上去送湿帕子的宣周也吓了一跳,直直愣在原地瞧着沈宓。
方才他才听手下人说,跟他并齐的镇抚使宋鸣尘,半刻前教人当街杀了。
此刻行凶的人就站在眼前,还惹得堂堂摄政王青眼。
他心下不由得揣测一阵,忽而听闻濯指着一旁的侍卫道:“送世子回去。”
京都可没有第二个世子。
唯一的一个名震一时,威震八方,凡是提出来都要叫人谈虎色变。
只不过许久不见,众人都以为他金盆洗手了。
宣周悻悻看了一眼街上染的血迹,不敢再乱扫量。
——
闻濯送走人后,便摸出来一串烧得漆黑的珠子递给宣周,说道:
“二楼的密室里找到的,放火的人,显然是跟那个算账的商量好了,能把时机摸的这么准,可见慎刑司里也不干净。”
他看了看满当当的街口,早瞧不见沈宓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接着又吩咐道:“两件事,查这珠子的来处,揪出你们自己人里的内鬼,办不好便缴了自己腰上的绣春刀,还有…”
他顿了顿话音,四周打量一眼,压低了声响,“今日之事无须张扬,教下头人把嘴捂严实了。”
宣周有些为难,“还未来得及回禀殿下,宋指挥使死了。”
闻濯随即拧了下眉头,似要责怪,“怎么回事?”
“目击衙役所述,是他执意阻拦世子,被世子当街斩杀。”
听完凶手身份,他又变了脸色,急切问道:“世子可有大碍?”
“世子并无大碍。”宣周说。
他心落地一阵,眼巴前再重要的公事也比不上家中那位,回晚了那是要跟自己闹的。
绷着面色嘱咐了句“接着回去办差”,便火急火燎地回了王府。
兴许是这回压着大事,瞧着平日里也森严非常的大门,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硬着头皮进了里院,进屋还是那身被火燎的破皮烂肉的袍子,左瞧右找,却没见沈宓的身影。
听濂澈禀报才知晓,一刻钟前沈宓回了世子府。
这摆明了是气着了。
他当下袍子也顾不得换,穿过耳室后头的密道,直往世子府的厢房侧门而去。
还好这扇门留着没锁,不消他白费力气,转眼便溜进了沈宓的院子。
推门进屋,沈宓正站在屏风后头,教下人解着烧焦的袍子,若隐若现间还露了半个肩膀。
一听见响动,身形便顿了顿,随即抬手挥退了侍从。
闻濯坦然寻上去,绕道走到屏风后头,上前两步想将他揉进怀中,却教他面不改色地扇了一耳光。
“想死便死远点!”
倘若不是从鸿运坊出来时,周遭还围着一大帮官差衙役,这耳光他当时便要给的,最好能将他脑子里那些冒着傻气的东西给扇出来,教他好好瞧瞧,自个儿在干着什么蠢事!
闻濯忍着面上火辣辣的刺疼,一声不吭地将他按进怀里,替他将最后一件里衫剥干净,勾着他的膝弯,把他放进了一旁添好水的浴桶里。
“我伺候你沐浴完毕,随你怎么打骂,”他瞧着沈宓赤红的眼眶,绷着嘴唇怒火中烧的模样,又生怕他此刻不愿见自己,挨了挨他的脸,低声道:“你别撵我,你说过不会撵我的。”
沈宓真是恨的牙痒痒。
挥开他被火燎的破皮烂肉的手,憋着闷死一头扎进了水里。
闻濯见他跟自个儿过不去,一时也急了,伸手就要去捞。
他那烧伤压根儿见不得水,回来一趟也未曾瞧过府医。
沈宓眼瞧着他乱来,实在按耐不住忧虑的心思,又从水底一头冒了起来,抓住他的胳膊,“我真想再扇你个清醒!”
他一出来,什么都好说。
闻濯也不决意碰水了,视线仔细扫过他浑身上下,只在他胳膊上寻到几处烫红的痕迹,满心只剩下来怜惜,想凑上去挨一挨,又怕碰的沈宓疼了。
“燎到了怎么不说?”
沈宓不说话,站直身子从桶里迈到脚凳上,披了件搭在桁架上的干净外袍。
方才气的想发疯,这会儿心疼和后怕交织,逼的自个儿恨不得把手侧的东西都乱砸一通。
他瞧着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的闻濯,随意往屋里一指,怒目道:“坐过去!”
闻濯这会儿被他拿捏着,乖顺的不行,说往东也不敢往西。
一坐到那软榻上,半分不含糊地蹭了满垫子的黑灰。
……
作者有话说:
闻濯:他打我,是爱我,我都明白的,我为他的好,下一章也要让他明白~
(嗯…本作者好怀念沈宓从前发疯的时候,当街打脸爽文什么的,也好上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