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诺和有些不好意思,接过了纸巾自己擤。

  穆勒笑着说:“不用不好意思的,干我们这行什么样的事情都处理过,这个根本不算什么。”

  秦诺和却认了真:“照顾病人是你职责,但我不是你的病人,我不想让你看到我邋里邋遢的一面。”

  穆勒继续逗他:“不是病人?那半夜三更大闹精神科的人是谁,在精神科门口痛哭流涕的又是谁?”

  秦诺和把纸巾抛进桌下的纸篓里,拉过穆勒抱进怀里,“那你说说是谁?我刚刚可是听见了啊,你跟同事说了我是你的男朋友。”

  把人抱在怀里,软蓬蓬的一团,秦诺和的思想和手脚一起变得不老实,故意在穆勒颈间吐气,腻腻歪歪地要给人种草莓。

  穆勒看表,还差十五分换班,刚刚值班的小护士可以进来睡个觉。他坐在秦诺和的腿上,扭扭捏捏地拉开桌下贴着自己名字的抽屉。

  “一身酒气臭死了,你快去刷个牙,我们还能再待十分钟。”

  秦诺和闻令,将他放下,接过一次性牙具冲进了洗手间。

  精神科的夜晚不像外科或者急诊那么繁忙,一般留两个值班护士就可以。秦诺和刚刚美滋滋地冲掉了脸上的泡沫,就看到镜子上面的警示铃忽闪着红光。

  他听到穆勒奔出房间的脚步声,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了?

  走出休息室时,他看到一队医生护士正带着急救装备往走廊深处匆匆跑去。他也跟去,心中暗自祈祷,千万别是那间病房,千万不要再让穆勒伤心。

  一定是因为现在是凌晨,窗外漆黑一片,日月星辰一同沉睡,神也不去听任何的愿望。

  所以当他赶到,看到了穆勒瘫倒在晚香奶奶的病床边,嘴唇轻轻颤着,整张脸褪尽了颜色。

  监测仪上的线条逐渐走平,发出刺耳的鸣音,像是悲壮的告别的号角,呜呜哀嚎着将人拖入地狱。

  、别离多

  天际出现第一道亮光,晚香奶奶的抢救工作结束,生命体征平稳,看起来与以往沉睡时无异。

  值班医生跟穆勒关系不错,也不愿意给他无意义的希望,穆勒这些年的委屈与辛苦,整个科室的人都看在眼里。他是个倔强的人,在这场黑暗的生死马拉松里,不知疲倦地奔跑着。

  医生站在病房外,跟作为家属的穆勒汇报抢救情况:“你也能看到,患者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因为脑部的缺氧时间较长,能不能苏醒、苏醒之后身体各部位的机能有没有损伤,都还不好说。”

  穆勒红肿着眼睛,认认真真地听医生说话。这位经验老道的医生突然心软,穆勒是他见过工作最认真的护士,也许也是最孝顺的小孩子。

  是的,此刻穆勒看起来就像是个迷茫无助的小孩子,单薄的身体,倔强的神情,谁都知道晚香奶奶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这些年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出现。

  但不知道穆勒怎么这么偏执,他就是不放弃,用尽一切办法,花掉了所有的积蓄也要救她。这个孩子凭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念,一次次地崩溃又一次次地将她从鬼门关里唤回来,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会死死攥在手里,执拗地和命运博弈,蛮横又无理地相信着,晚香奶奶会一直活着,

  医生只能暗自祈祷,这次晚香奶奶也能被穆勒拉回来,但老人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又舍不得看穆勒期待落空、失去至亲的痛苦模样。他想了想,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一直在研究你奶奶的病,我也知道这些年你已经读过了很多精神疾病相关的书,所以你早该已经明白,患者大脑的老化萎缩情况已经很严重,这些年我们给她用过很多强效的治疗药,它们的副作用也在患者的身体里累积着,肠胃、心脏、血液都受到影响,开始出现问题。”

  “这次心脏骤停也是现在用的药的副作用的一种,再坚持下去,往后像这样的突发状况只会更多。你已经留她够久了,是时候做好准备放下了。”

  穆勒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此刻又在眼眶里打转,他看着医生,以一种被背叛的眼神。其实他早就知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只是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面对,只能窝窝囊囊地迁怒于人,来对抗无法改变现实的无奈。

  医生丝毫不怵,他暂时搁下了医护身份,充当一个慈祥的长辈,轻轻抚上他的头顶:“孩子,你该放下了。”

  穆勒愣住,眼泪无声淌过脸颊,秦诺和从一旁揽过穆勒的肩膀,将他带到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坐下。

  穆勒被他揽着怀里,眼泪过了很久都止不住,他只能一下下地抚摸他的脊背,嘴巴贴着他的耳朵悄声重复着:

  “勒勒别怕,你还有我。”

  “我来陪你一起面对,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虽然晚香奶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穆勒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把穆哈哈叫来了医院。

  走进病房,穆哈哈熟稔地拉过晚香奶奶的手,把自己的脸蛋放在她的手心里来回揉蹭。

  缓过神来的穆勒跟秦诺和解释:“这是奶奶从小带着哈哈玩时最常做的动作,也是哈哈的认知里奶奶最喜欢做的事,他把这个当成和奶奶问好的方式。”

  “哦。”秦诺和点点头,问他:“那你和晚香奶奶有问好的方式吗?”

  这时,晚香奶奶的眼皮微微颤动,手指也施了力,剐蹭穆哈哈的脸颊。

  穆哈哈直起腰来盯着晚香奶奶的脸,一面说着:“穆勒穆勒,奶奶好像要睡醒了。”

  穆勒赶快迎了上去,观察晚香奶奶的眼球活动,果然,不一会儿晚香奶奶就睁开了眼睛。

  “妞妞,这些年是奶奶不好啊,奶奶给你赔罪啦!”晚香奶奶大着舌头说,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哦,也不该叫你妞妞了,是奶奶叫惯了,谁叫咱家的崽崽这么好看?”

  晚香奶奶的记忆恢复到十几年前,那天穆勒被穆百川带着从学校回家。

  那是初一第一节游泳课之后,穆勒抱着自己的花边泳裙出现在了男更衣室,吓坏了一个班的学生。老师逼着穆勒让他请家长来,并反复强调这次谈话内容严谨,所以他那个患了痴呆症的奶奶不作数。

  穆勒无奈,只能拨打穆百川的电话。匆匆赶到的穆百川被校长老师拉着语重心长地讲话一个半小时,期间穆勒和秦诺和在操场走圈然后拥抱。

  那天穆勒开始喜欢上秦诺和,直到高一那年秦诺和开了窍,才结束了他不大光彩的为期三年的暗恋。

  那天穆百川也被逼着认清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己作为父亲是多么得失职又是多么重要。他下定决心要回归家庭,并以此为条件让穆勒剪掉了漂亮的长发,并换回男生着装。

  不过穆百川不知道,穆勒其实从没有怪过他或晚香奶奶。他同样不知道,穆勒不是因为他说自己要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才愿意打扮得“正常点”,他这么做都是因为秦诺和:

  被一个男孩子喜欢已经是很有负担的一件事了,但如果这个男生优秀、懂事、又听他的话,肯定要比“穿着裙子的小变态”要更值得喜欢一点。

  那天回家,穆百川铁青着脸,后面跟着脸色同样阴郁的穆勒。

  晚香奶奶看到穆百川,愣了几秒,错过他去看他身后的穆勒:“妞妞,这个叔叔是谁呀?”

  穆勒咬着嘴唇不说话。

  穆百川把晚香奶奶拉进书房谈话,不知道是怎么谈的,穆勒坐在客厅里,能听到晚香奶奶凄凄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