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诺和煮了碗甜水,晃醒穆勒,边哄边喂地让他喝下。许是尝到些熟悉的甜味,穆勒依稀间竟泛起了笑意,撒娇一样地拉住了他的衣摆,说:“你终于来了呀。”

  终于来了?

  来哪?

  为什么是‘终于’来了?

  穆勒的低烧喂了碗糖水便降了下来,脸上慢慢有了些血色,呼吸也逐渐变得绵长。秦诺和把人看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在观测一颗新行星:未知、神秘、看似简单实则运行规律复杂且无章,但他同时也美丽,稚嫩,让人牵肠挂肚,想把它归入某个星谱。

  第二天穆勒醒来时已是正午,他慌慌张张地检查时间,发现距离接班时间还有一阵儿,便慢腾腾地放松下来,舒展身体。

  他睡了又甜又美的一觉。没有邻居恩爱吵闹的噪声,没有建筑工地铿铿锵锵的敲击音,没有突入其来的滴滴哩哩服务铃,他的嘴里还存着糖水的甜味,身上或许还留有秦诺和怀抱的味道。

  其实昨天昏迷时穆勒还有意识,在知道秦诺和把自己带离医院后,踏踏实实地睡着。一直到清晨,他朦朦胧地感觉额头上落了一个柔软的吻。

  他太累了,哪怕这温情短暂如烟火,他都贪心的想要多沉醉一会儿,连结束后硝石燃尽的焦糊味他都不忍错过。

  秦诺和一清早就感回办公室追进度,昨天头脑一热,奔至医院,甚至掳走了那里最漂亮的小护士。今日梦醒,想起研究工作已落下一大截,再不回学校恐怕今晚要遭姜老赶尽杀绝,真的要落得一个人去西北观测的境地。

  但人绑都绑来了,还伺候他喝了甜水,秦诺和将“做个真小人”的决心贯彻到底,打开家门时又折了回来,在人质额头上偷了个香。

  他沾沾自喜,飘飘欲仙。既然爱意无法抑制,干脆破罐破摔,做个荒唐又糊涂的情种,再次向着穆勒张开怀抱。

  秦诺和,你还真是卑微啊。

  穆勒起床,趁着主人不在,光着脚丫在房子里四处走动打量,沙发下面突然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穆勒伏下身:“小公主,出来~”

  沙发下面的小脑袋慢慢探出,嚯,脑袋虽然小,身体却又大又肥,一步一晃悠地朝穆勒走来。

  穆勒很欣慰:“当年没白救你,倒是真的没想到秦诺和把你也带来了棉市。”

  其实这间房子里属于他们共同的记忆还有很多,秦诺和的书桌上摆着他俩小学毕业、中学毕业时的合影,合影相隔三年,穆勒却是一男一女两个扮相。

  客厅的电视墙旁打了一个玻璃柜,里面放着这些年秦诺和的奖书奖状,最上面一排是穆勒送他的礼物,生日礼、节日礼、成年礼……幼稚、廉价、不值一提的那些记忆,都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了。

  出口的鞋柜上放了老地方酒吧的演出时间表,上面列出了每天的驻唱嘉宾与时间,霸王花的演出信息被浅黄色的记号笔加深,穆勒也是第一次知道这间酒吧原来还给顾客分发这种东西。

  以上的痕迹被穆勒看在眼里又全部忽略,他给小公主添了一些猫粮和水,临走时把那张演出时间表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穆勒约了中介看房,他的预算不多,只能选择合租,好在穆哈哈住在学校分的宿舍,晚香奶奶住在医院,他自己苦一点、空间小一点都无所谓。

  即使这样,中介给他介绍几个房间都不合他的心意,有一间的情侣甚至太过恩爱,顾不上隔壁房间还有房客看房,大声地宣泄着自己的欢愉。

  穆勒咬咬牙,哪怕不是学校周边,只要自己距离穆哈哈不超过五站地铁的距离就可以。

  中介不情不愿:“穆先生,学校附近的房子真的不算贵,您的这个预算说实话只能租到这个程度了。距离再远点也好不到哪里去。”

  穆勒了然,告别中介,打算继续忍受当前自己糟糕的住所,多少算是个容身的地方。

  老天爷真是狡猾,刚给了穆勒些许甜头,转身就给他埋下了几颗绝望炸弹。

  晚香奶奶每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苏醒时也没有食欲,糊里糊涂得哭喊,说要回家给她的妞妞和丁丁做饭。

  今天穆勒去探视的时候她根本睡不醒,于是他和医生商量着又给老人加了几组营养药,他每个月的工资已经全数交给了医院作为晚香奶奶的住院和治疗费,每个月用穆哈哈一半的工资租房和生活,剩下一半留给穆哈哈支配。

  这组营养液加上了,他和穆哈哈都得更加拮据。他抱歉地给穆哈哈打电话,电话那边的语气依旧淡淡的,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跟他重复:“接下来几个月,吃穿都要节省一点,等奶奶身体好了,我们一起去云水记吃烧排骨。”

  穆勒挂断电话,连哭都哭不出来。他又给穆哈哈开了一张空头支票,晚香奶奶的身体不会再变好了,目前的治疗只是在拖住她的生命,让她在人世间多留几天。他不能放弃晚香奶奶,只能骗了穆哈哈再自欺欺人。

  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他到什么时候才能解脱,走到哪里才是解脱?

  秦诺和赶工至凌晨,这篇论文明天交稿,之后还要跟期刊编辑斗智斗勇,战线长得令人厌烦。

  昨天他回家的时候穆勒已经走了,没收拾床铺,没吃他留下的早餐,还把他整理的演出表给带走了,真是气人。

  他给穆勒发信息:“我的演出表呢?”

  果然又是杳无音讯。

  今早他刚沾枕头,竟然接到了穆勒的电话,他第一时间觉得是劳累过度出现的幻觉,直到电话挂断,两秒后同一个名字再次出现在来电屏幕上。

  秦诺和接起电话,半小时后赶到了社区派出所。

  穆勒坐在一边,和他一样满脸倦意,看到他后表现得有点不好意思。

  秦诺和转头向民警询问情况:“哦,本来没什么,就是合租的室友打架了,被邻居报了警。结果我们把这几个人拉过来才发现,不仅房子的使用人数超出规定,而且您朋友还不具备这个房间的合法使用权。”

  秦诺和疑惑:“不具备合法使用权?”

  当值的民警言简意赅:“就是黑户,从第二手甚至第三手出租人那里租来的,可能是图便宜,也有可能是被骗了。”

  民警也有些遗憾,毕竟涉事的人都被叫来询问过,他们当然知道穆勒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个。但规矩就是规矩,他们也无可奈何:“您的朋友打了人,又不是合法租客,好在对方不追究,你们赔点钱,就当是不走运,三天之内从房子里搬出来就行。”

  身后的穆勒突然情绪激动,大声地喊:“打他?打他算轻的,你们把我松开,我要把他的嘴撕烂了。”

  秦诺和回头,发现穆勒的手腕被箍住,另一端拴在牢牢固定在地面的座椅下。

  民警跟他解释:“您朋友情绪激动,我们也是没办法。”

  秦诺和大致了解了穆勒打架的原因,替他付了罚金,签了保证书,并承诺当天就带着他搬走。警察也没为难他们,手续办完就痛快放人。

  出了派出所,穆勒在前面闷着头走,秦诺和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

  他想起他们初中时有一天也是这样,穆勒走在前面心事重重,他跟在后面欲言又止,那次穆勒回头问他:“我这样是不是变态啊?”

  那天自己拥抱了他,告诉他:“不是,你是我第一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