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时候,府城开始吹起凉风。
一大清早身边就没人了,褚瑜在床上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然后缓慢的用脑袋思考庄尉怎么最近总是起得比自己早。
他坐起身,大腿和腰部酸软无力,加上天冷下来和雨水增多,膝盖也不是很舒服。
不过没关系,褚瑜心想,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这段时间里他的亲身父母和弟弟一直在府城陪他,他还没有答复他们关于未来的事,但有一天晚上,妈妈说,无论他做何选择,他们都是一家人。
褚瑜抽了个时间把事情告诉了养父褚程宇。
当他说自己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去虹邦的时候,褚程宇明显顿了一下,随即表示,会尊重他的选择,但自己永远认他这个儿子。
褚瑜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很富有。
不过乌晨走了。店里招了2个新人,他们都没有葛玲那么高的手艺水准,但很开朗,也很认真负责,愿意吃苦。褚瑜也开始教葛玲很多手工巧克力制作方面的进阶知识,葛玲学得很好。
生活中的朋友来来去去,像是他的生命如水般流动起来。
褚瑜由此心想,以前他的生活像一潭死水,没有生命力。所以去年BA比赛现场的题目“流动的水”他才一点灵感也没有。
他觉得现在再让自己做一次,一定比那时候做得好些。
而在网上,花火生巧店的人与当初来褚瑜店里打砸闹事的网红之间的联系被一系列证据曝光,在褚瑜的强烈要求下,花火生巧店的父子俩来褚瑜店里当面道了歉。
他的委屈得以平反,他过去的苦难和现在这家温馨小巧的巧克力店融合在一起,吸引了更多人对象屋巧克力的向往,甚至有不远万里过来店里,只为坐着吃一颗手工巧克力,再喝一口象屋法式热可可的客人。
那些打砸坏掉的东西早就不在了,布景重新布置过,餐具换了新的带小象剪影的。
总之,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
今天更是完美的一天。
他挪下床,出门去找庄尉,并最终在阳台找到了人。
庄尉原本背对着他在打电话,褚瑜走近的时候,庄尉就回过身来了,见他起来就先挂断了电话,笑着把他搂住。
“起来了?”
“嗯,”褚瑜很自然大方地踮起脚,快速地亲了亲庄尉的嘴角,“你最近怎么这么忙啊?今天不是星期六吗?”
“是有点忙,不是下午还得回趟老家嘛,有很多事要抓紧处理掉。”
褚瑜听出了一点委屈的意思,便安慰说:“那你爷爷想你了,要你回去一下也是应该的,你也就这几天加加班,上午加油,早点把事情做完了轻轻松松地走。”
“嗯,我知道。”
褚瑜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说:“今天我们要早点去店里,那个印度小哥要来玩了。”
“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庄尉问。
“对,他说带了几个很合得来的做巧克力的朋友,一个是从珉广那边过来的,其他还有3个外国人,有一位意大利的大师,我看过很多他的获奖作品,很厉害。”
“那这不是要变成线下大师见面会了?”
庄尉开着玩笑,褚瑜听到“大师”两个字,虽然心虚得红了耳朵,但还是心情大好。
他说:“今年我还要去试试BA大奖赛!”
两人吃了早饭,出门的时候,褚程宇刚起来,相互道了别。
今天降温,禄勘老街上已经有行人穿上了秋季的尼衣外套,戴上了薄围巾和帽子。褚瑜难得没有穿衬衫,而是穿了一身妈妈送的初秋款运动服,袜子稍长,绣着一只卷鼻子的小象。
下车时,印度小哥带着三四个朋友,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庄尉看褚瑜像个大学生似得蹦下车,身后的兜帽一跳一跳的,一时间有点晃神。
他扯住褚瑜的袖子,把人拉回副驾驶位置上,附身过去印了一个短暂的吻。
“我去公司处理完事,下午就要去爷爷那了,今天就不过来店里帮忙了,自己玩得开心点,有事找林秘书。”
“好。”
褚瑜朝庄尉笑了一下,快乐地下了车,关上车门后,还朝他挥手。
象屋门口张贴着今日的“店内特别活动”,褚瑜昨晚亲手用粉笔在小黑板上画了印度小哥的画像,又写了点介绍,告知客人们有远道而来的手工巧克力大师来店里拜访和切磋,欢迎大家到店一起玩。此时此刻,店里客人已经比往常多了一些。
两人热情地拥抱,还互相用不标准的英语说了会儿话,随后一起进了象屋。
这队“巧克力大师团”到了里头就开始惊呼,高兴地到处参观,留影合照,又发在网上帮着宣传象屋。
星期六没遭遇早高峰,直到9点过,到店的客人才开始多起来。
店里新招的员工推着小推车走出来,里头放着许多甜品、饮料和巧克力,每个人都可以自取,然后把想法写在便签纸上,丢到一个小篮子里。
褚瑜跟几个同行交流灵感和想法,相互切磋了手艺,现场做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出来。
他妈妈也到店来凑热闹,还试着做了一颗手工巧克力。
象屋的线下活动办得很精彩,店铺动态里隔两三个小时就放一波现场返图。
庄尉开车回老家的路不远,他到老宅门前,最后看了一眼刚刷新的一组照片,找到笑得很羞涩的褚瑜,点了个赞,然后收起手机朝里走。
庄尉的奶奶走得早,爷爷脾气本来就犟,老伴走了以后就更加孤僻,他雇了一个全职阿姨照顾自己,除了偶尔去疗养院以外,大部分时间就待在这栋老宅子里。
房子年代久远,采光不好,在还有暑热余威的9月初居然已经弥漫起一股凉意。
庄尉快步穿过前厅,在一楼西厢房找到爷爷。
老爷子正在听收音机里讲水浒,听到他的动静只是抬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显得很冷淡。庄尉小声问候完,把带来的保健品放下,又去厨房跟阿姨打了招呼,回来自己找了地方坐。
阿姨泡了杯茶给他,他就捧着杯子,陪爷爷听完这一段节目。
末了,爷爷终于关掉收音机,转头来正面对着他。
爷爷说:“最近忙什么呢?”
庄尉分辨了一下爷爷的表情,发现他倒不是要发怒,但这种带有不满的压制和盘算更让人头疼。
他毕恭毕敬地回答:“我公司正好周年庆了,这家分公司我刚接手,这次周年庆关系重大,所以事情比较多。”
“哦,”老爷子点点头,“难怪,找了个男媳妇也不来跟我说一声。不过奇怪了,你说你忙吧,倒还回了趟靖市。”
庄尉挺直腰板坐得端正,虽然无言以对,好歹气势上不能输。
“这样吧,朗声地产的千金李芸喜最近刚回国,你们两个也算是青梅竹马的,下周三她要到府城的小姨家住一阵,你正好带她玩玩。”
庄尉等爷爷说完,礼貌但严正地说:“这样不太好,我不喜欢女人,去和女性相亲,对她们是种欺骗和伤害。”
“胡扯!”
老爷子瞪了他一眼。
“你先去见见她,她小姨家你也知道吧,去拜访一下,吃个饭,我已经和她家里人说过你会去了。”
屋里安静了半晌,老爷子语气软下来:“我也不能勉强你什么,但是你看看我,跟你上次见我的时候,又掉了好几斤体重了,有时候气都喘不顺,我还能活几年?你是我独孙,我只是希望你、有个完美的人生,我希望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不然我死不瞑目。”
庄尉深呼吸了几次,站起身扯了扯嘴角。
爷爷说话声到最后变得轻且慢,很吃力的样子,庄尉不敢和他硬顶撞,决定先去和李芸喜见个面,把情况开诚布公的聊一聊。
因此,他很体贴地俯下身给爷爷顺气,又把盖在他膝盖上的毯子拉扯好,叫来阿姨帮他检几项基本情况,又给到家医生打去了电话。
随后,他安抚道:“爷爷,您先别急,我会去的。”
爷爷看了看他,一只苍老的手用力地在他小臂上拍了两下,像是把一块巨大而沉重的顽石,安放在庄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