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桃色镜头【完结】>第15章 “别光喊名字,会骂人吗”

  海浪声里,喻呈抿着嘴唇静了一会。

  潭淅勉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失望或者决绝的表情,但是没有,他好像只是在思考。很快他开口:“你知不知道人类大脑有一个缺陷?”

  “什么?”话题跳跃太快,潭淅勉意外地挑了下眉。

  “就是人是没办法识别否定句的。就好比说,你告诉我‘不要想大象’,我没办法识别到‘不要’,只会满脑子都是大象。”喻呈说,“所以你说‘最好别喜欢我’,我爸我妈也说‘别喜欢你’,大家都让我‘别喜欢你’,可我识别不了‘不要’,我满脑子都是‘你’。”

  “那我怎样才能让你不想大象?”潭淅勉看着他。

  “你得用陈述句,比如说,去想一只兔子,你现在得说,喻呈你去喜欢谁谁谁。”

  潭淅勉笑了:“这个我怎么知道。”

  “因为举不出别人对不对。”喻呈也笑,“所以没办法啦。不过不用你等我,我等你就好了,你也不用给我时间点。”

  潭淅勉仰视他,一开始还在笑,听到后面觉得不想笑了。

  “可能就不抱期待这个事,我没办法很快改掉,但我尽量。”

  潭淅勉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尽量?”

  喻呈有点不好意思:“我那天虽然喝多了,但我说的是真的。我不问你了,不问你要不要谈恋爱,不问你我可不可以这样,可不可以那样,我就喜欢我的,跟你没关系。我们就像你说的那样,今天高兴就今天见,明天不高兴就再说明天的事。我把自己当照相机,就留这一刻。”

  看他表情轻松,话说得潭淅勉都差点信了,结果顿了顿又加一句:“不过,如果有一天你喜欢我了,一定要很大声地告诉我。”

  潭淅勉注视了他两秒,看眼前这人在笑,风把他的头发扬起来,看起来干燥又轻盈。他突然想,刚刚在车下要是摸一下他的头发就好了,想知道是不是真被太阳晒得很烫,是不是真有看起来这么轻而软,也想知道他脑子里是不是进过水。

  最后潭淅勉抬起手臂把眼睛挡住了:“傻子,讲不通。”

  两分钟后,程珏发消息到群里,让大家在一家海边烧烤店集合,做剧本围读。因为下来又费了点功夫,等他们三个到的时候,程珏他们已经在店外的沙滩边烤上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鸡翅刚烤好你们就来了,真有口福。”程珏递过去,“拿去拿去,辣椒面不够自己加啊。”

  鸡翅烤得外焦里嫩,咸淡适宜,潭淅勉不禁夸赞:“程老师,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程珏被帅哥夸了也挺高兴:“我一不结婚,二不生子,大把时间要是还不会吃、会玩,活这辈子亏大了。”

  潭淅勉笑着赞同:“这一点我和程老师观点一致。”

  冯千煜啧了一声:“啊呀,别介,你这样的帅哥都搞不婚主义,多少女孩子要伤心的。”

  程珏说:“唉?这话我不赞同。我记得加缪说过,最好看的自杀方式有两个,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冯千煜摇头。

  “结婚外加朝九晚五,或者,一把左轮手枪。”

  众人有家室的,没家室的,都跟着笑了起来。

  “而且你以为女孩看到帅哥就想结婚啊?不是这么回事。女孩喜欢被帅哥追,喜欢看帅哥腹肌,看他的脸,结不结婚要紧吗?一点也不要紧。”

  “这叫什么?叫及时行乐。”程珏将散下来的短发重新别到耳后,喝了一口冰啤酒,利落地将鱿鱼翻了个面,滋啦一声,“其实婚姻是一场骗局,是上下五千年为了让人多生孩子的,本质是合伙养娃的一纸契约,导致现代人的爱情观完全被婚姻限制了想象,为什么谈爱情就要结婚啊?”

  “程老师,你也别太惊世骇俗了,这些小孩儿学坏了得。”秦薇看喻呈听得一眨不眨,神情认真,觉得程珏这张嘴真是害人不浅。

  程珏这才收住了话头:“个人观点啊,个人观点。不管什么感情模式,都需要双方认可。”

  等沙滩上挂的小灯全亮起来,天边卧着一角月牙,七扯八拉过一通,酒也喝了,串也吃了,几个人在沙滩上坐成一圈,围读剧情。

  这是程珏的习惯,在正式布景和开机之前,要和主役及摄影一起读一遍故事,把所有人对人物的认识拉到同一条线上来。

  “这是最新版的,在之前大家看到的版本上有小修。”程珏示意秦薇把本子发下去,“今天就小森不在,其他人基本都齐了。他估计开机后才能来,不等他了。”

  她说的小森是林瀚森,另一位主役,年纪不大,好像刚20岁,《杏仁》很早就定了他,之前有传言说他是带资进组,但接触了程珏以后,喻呈又觉得以她对艺术的洁癖,光靠砸钱估计很难打动她。

  周遭响起细细碎碎翻页的声音,程珏等了一会,等大家大致过了一遍修改的位置,然后才继续往下说。

  “本子其实是我最后要呈现的完整的东西,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设计好拼图的碎片,是什么场景要摁快门。我现在就是想跟大家深入去剖一下人物,我希望在拍摄的时候,大家能够发挥主观的东西,多一点临场的发挥,我不喜欢我让你怎么摆动作你就怎么摆,我说什么角度摁快门你就什么角度摁快门,这样的东西太呆板了。我相信我选出来的人,也不会仅止于此。毕竟,摄影是一门乍现的艺术。”

  “那么《杏仁》说的是一个什么故事呢?潭淅勉这个角色,叫袁颂,是一个比较底层的人物。”

  “他出生在单亲家庭,母亲身患重疾,还是含辛茹苦将他养大,他学习成绩还可以,但高中时因为被长期霸凌而退学,然后就一直在外面打工,可惜赚的钱还是没办法维持母亲的生命,这一年他母亲去世,又遭遇右手受到不可逆的工伤,施工方却不想承担责任,明明拖欠了他半年的工资,最后只付了他三个月的算作赔偿,就把他赶走了。”

  “这时候他就不想活了,觉得活着没意思,但又没想好怎么死,这时候,他就拿着这点工资去超市,想买好一点的菜,做最后一顿饭吃。但是就在这个超市,他看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呢?他高中时候的班主任。”

  “那时候他在高中被霸凌,他跟这个班主任讲过,但这个女老师怎么说的呢,她说,你也是男的,你打回去啊。”

  “可是他们人多,袁颂这样跟她讲。”

  “你得跟他们搞好关系,你反思一下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孤僻了。不喜欢你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你要老师怎么办呢,为了你一个让他们十几个人都不要来上学?大家都有受教育的权利。她是这样回答的。”

  “然后袁颂就想,原来这件事是他的错,是因为他不招人喜欢,他不可以剥夺别人的权利。他不再告状了,不再抗争了,就这样他浑身青紫地放弃了高考,放弃了人生另一种可能,也自责了十年。”

  “十年,本来他早就已经麻木,看到可能也就瞥一眼就过去了,但这时候他看到一个细节。”

  “就是这个女老师在拿水果的时候,是不看价牌的,她拿了最贵的草莓和车厘子,放进推车里,然后她跟身后的男孩说话,那个男孩个子蛮高,她跟他讲话要仰着头的,然后脸上在笑,袁颂没见过这种笑,当年他找她讲那些话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表情。”

  “他突然就开始恨她了。”

  “十年过去,他现在被社会欺负透了,他突然不信她那套说辞了,什么他不够好,他多占一分别人就少一分。问题是,别人多占的时候,考虑过他吗?他来这个昂贵的超市是买最后一餐的,而这个女人呢,只是来买最普通不过的一餐,今天吃,明天吃,后天还是要吃的。”

  “袁颂脑子里就只剩下三个字,凭什么。”

  “后来他几乎是无意识的,一路跟着女老师出超市,看着她进了哪个小区,哪个楼,然后他把身上几乎所有的积蓄拿出来,在她楼下租了一间房。”

  “他想看看在他痛苦的那些岁月,这个女老师的平凡的一天是如何度过的,他想,从哪里可以击破这种平凡。”

  “然后就在第二天,他买菜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前一天见过的那个男孩,姜潮。”

  “那个男孩忘记带钥匙,穿一件白卫衣干干净净的,正坐在他那层的楼梯上打游戏,他站在那看着他,过了一会,姜潮察觉到视线,抬起眼,和袁颂对上视线,好奇地打量着他。但也就两秒,两秒后他就移开目光,垂下头继续看屏幕。”

  “就在这一刻,袁颂找到了打破这种平凡的弱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世界好安静,只剩下海浪舔舐沙滩的声音,以及不知名的某处传来的空旷的鸟鸣。

  “前面的背景大概就是这样,再往后就主要是Pedro和小森的双人拍摄。拍摄地明天去看,拍摄手法方面,之前也打过招呼了,会有一些亲密的部分。”程珏说。

  冯千煜翘着腿,吹了声口哨:“还是跟着程姐拍带劲。”又朝喻呈眨了眨眼:“跟着程姐好好见世面。”

  喻呈很轻地“嗯”了一声。潭淅勉余光注意到这人垂手去拿脚边的椰汁,结果错拿了他的啤酒,也没发觉。

  “大家休息十分钟,然后我们再讨论。”

  话音落后大家纷纷站起来跑到海边透气,其实都不是第一次看这个本子,但程珏讲故事的沉浸感实在太强,她的剖析进到人物心里去了,让每个人都如临深渊,喻呈更是如此,他一个人坐在那盯着剧本上行与行之间的空白。

  等潭淅勉抽完一根烟回来,看到人还坐在那,姿势倒是变了,用从哪儿捡的湿树枝在沙滩上画画。

  沙子上嵌下去两道弧线,围成个尖角椭圆。潭淅勉换了个角度看,还是没看出所以然:“这是什么?”

  喻呈笑了一下:“杏仁嘛,一头尖的,一头圆的。”

  这东西没啥特点,画了也看不出来,说是树叶也行,说是橄榄也行,再说自己画技不好,升高中那个暑假在潭淅勉家跟着他妈常苒学过一个月画画,从素描开始练,然后到上色,常阿姨就一个评价:“提笔姿势很标准,颜色也蛮会搭,就是结构实在不行。”

  他记起这个事情又有点烦,树枝一动,把杏仁抹了,越抹越花,像是留下个疮疤。等完全看不出那两道弧线了,他突然问:“我好像没问过你,为什么会接这种同性题材。”

  “没为什么,在国外很正常啊。”潭淅勉非常自然地回答,“在美国,不会刻意说,什么同性题材、异性题材,都是爱情题材,对吧?”

  这时候喻呈意识到,其实他烦恼的点可能不在“同性”上,而是在“这种”上,就是有亲密互动啊什么的,但是他刚刚才跟人讲过,自己喜欢他不关他的事,人家就是要拍啊,关你什么事。

  于是他就只能自己生闷气。

  潭淅勉盯着他看了一会,往沙滩椅上一坐:“把手伸出来。”

  “干嘛?”

  “不要就算了。”

  喻呈就把树枝丢了,两手把沙拍掉,攥着个拳头就送出去了。

  潭淅勉失笑:“手心。”

  掌心翻过来,潭淅勉第一次发觉这个人掌纹这么多,心思实在重,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什么东西藏在拳里看不见,到他掌心,指节一松,手撤开,留下一块白色的贝壳。

  很干净,潮湿的,大概潭淅勉在海水里洗过,形状也很完整,没有碎。

  “老潭每次来文昌都给我带一个贝壳。”潭淅勉说,“我也送你一个。”

  喻呈表情疑惑:“所以呢?”

  “所以我是你爹呗。”

  “潭淅勉!”

  “哎。”潭淅勉一边答应着,一边笑出声,“别光喊我名字,会骂人吗?”

  喻呈瞪着眼。

  “我教你啊。”潭淅勉又笑得好狡黠,“你得说,操!潭淅勉,你大爷!”

  “会吗?”

  潭淅勉教人说脏话,眼神怎么是这样的啊,这么深情做什么,喻呈觉得自己脑子大概是坏掉了,他嘴唇动了动,很老实地一字一句学舌:“操,潭,淅,勉。”

  什么稀奇古怪的断句和音调啊,潭淅勉愣了两秒,脚一蹬往靠背上一躺,暗骂了一声:“操!”

  作者有话说:

  喻呈(茫然):这叫什么说脏话啊?难道就是说真心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