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郁川猛然意识到，黎昭的视力开始有了减退的现象。
他的心里一瞬间好像被灌进了冷水，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
可当他对上爱人嘴角粲然的笑容，根本不舍得在他面前显露悲伤。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和平常显得无异，顺着黎昭的话语往下说：“嗯，天黑了要小心点看路……”
他往黎昭身侧的位置坐下来，面对突然拉近的距离，黎昭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但他没有动弹的力气，只能悄悄把头低下来掩饰窘态。
贺郁川心疼地看着他，问道：“那晚……是不是没看清路……”
尽管极力地想要忍住眼底的酸涩，那哽咽的语气还是出卖了自己：“都怪我……怪我……”
黎昭出事那晚雷电交加，贺郁川完全不顾他的死活将他赶了回去，还冷言冷语地将厌恶之意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让黎昭……永远在他面前消失……
一想到这句话，通红的眼眶终究是承受不住眼泪的重量，贺郁川抑制不住在黎昭面前泄露出了真实的情绪。
黎昭的心脏猛烈一跳，伤心地安慰道：“不关您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说完后，黎昭难受地咳了几声，贺郁川凑上前去帮他顺了顺胸口，但掌心触碰到黎昭的身体时，心里那股痛感更加浓烈。
本来就单薄的人此刻更是瘦得硌手，喘息的时候急促而困难，短暂的几分钟时间，黎昭的脸色由惨白变成了铁青色。
可他还在考虑贺郁川的感受，不想让他有心理负担，而选择把更深的痛楚给掩埋了。
“你闭上眼睛眯一下，我去喊医生过来。”贺郁川很温柔地摸了摸黎昭的头发，颤抖地吸了口气，待他闭上眼睛后，贺郁川走出了病房。
贺郁川装成泰然自若的样子，直到消失在黎昭的视线范围内，他终于没办法再继续伪装，神情紧绷地来到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他将怀疑黎昭视力减弱的事情转达给了医生知道。
主治医生似乎早有所料，脸上没有吃惊的反应，他道：“旧伤没有痊愈再添新伤，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贺郁川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什么旧伤？”
医生对于贺郁川的反应也有些困惑，反问道：“伤者这次是二次重伤，之前受伤后身体没有调理好，你们身为家属不清楚这事么？”
贺郁川想起了当年那场严重的车祸。
心里有什么东西准备破土而出。
当年的车祸让贺郁川当场陷入昏迷，根本不知道黎昭的具体情况。
醒来又被黎昭的背叛充斥着怒意，更是没有去对此事进行更深的探究。
他的神思渐渐没有办法集中，却在极力听清医生的交代。
或许是看得出伤者对贺郁川的重要性，医生说得十分委婉。
但倘若贺郁川不自欺欺人的话，便能明白医生的意思——听天由命，无药可治。
他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医生办公室，在走廊处找了许牧植。
贺郁川麻木空洞地看了看许牧植，积攒了好多勇气才问得出话来：“黎昭三年前出过车祸的事，你清楚么？”
许牧植看着贺郁川一无所知的样子就觉得可笑，冷嘲道：“知道又能怎么样？贺总能让时间倒流让黎昭恢复健康吗？”
这句话一针见血地扎在贺郁川心底最脆弱的地方，是啊 ，那些隐情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他就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让黎昭如同以前一样平安快乐么？
许牧植恶狠狠道：“贺郁川！我告诉你，你休想从我嘴上听到关于黎昭的半点事，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
“你自己好好去想！！重逢以来，你到底对黎昭做了什么！！”
许牧植不想让贺郁川坐享其成得知当年的隐情，他答应过黎昭不会说出去，日子再难的时候他都没有去找贺郁川以此博得同情，更何况是现在，除了赚取贺郁川的内疚和心痛，黎昭能得到什么？
黎昭只会更难过……
贺郁川重新进入病房，唯一一盏照明的灯光是橙黄色的暖光，却让贺郁川的视线灼得想要流泪。
医生刚刚来为黎昭检查了一遍，这会儿他已经疲惫地睡着了，贺郁川就这样守在他的床前静静地看着他，似乎要把这三年的缺失全部看回来。
贺郁川也慢慢回想起和黎昭重逢以来，他的种种异常，假如自己能够细心一点……
没有假如，黎昭二次重伤已是血淋淋的事实。
然而，让众人庆幸的是，一周之后，黎昭的身体和精神情况都有了突飞猛进的恢复，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连医生都觉得出乎意料。
因为黎昭已经是被不止一个医生判了死刑的。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没有人怀疑过它是暴风雨来前的征兆。
许牧植不得不感慨金钱的力量，的确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
但他不会感谢贺郁川，这个人欠黎昭的，永远还不清。
送黎昭回家的时候，贺郁川也陪着一起前往，只是黎昭对他的印象又开始模糊，脑海中闪过断断续续的片段，就是拼凑不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所以他这会儿看到贺郁川的时候会保持距离，也不怎么愿意和对方搭话。
途中，许牧植询问黎昭的意见：“现在终于出院了，闷了这么多天，你是要在家继续休息还是我带你到处走走……医生说了，只要别太奔波，适当的走动是有必要的。”
黎昭在模糊的记忆中抓到了一丝信息，淡笑道：“你忘啦，我还要去上班呢……”
正当许牧植想要提醒他关于他的工作，却听见黎昭继续说道：“冯经理交代我做的统计表我还没完成，待会儿回去把它做好，明天才可以交给他……”
坐在副驾驶上的贺郁川，从后视镜里观察着黎昭的一言一笑，他已经从医生口中得知，当年的车祸让黎昭的头部发生过猛烈的撞击，导致他的记性时好时坏，交代家属要给予他充足的耐心。
当下即便是对当年被抛弃的原因还不确定，哪怕真的是因为黎昭不爱自己了，贺郁川也不再耿耿于怀了。
有什么事情比黎昭的平安健康更重要的……
许牧植不想刺激到黎昭，便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嗯对，上司交代的事情确实要认真完成，但是不许做太晚，这些天我都住你那边陪你，顺便监督你……”
对于许牧植和黎昭共处一室这件事，贺郁川没有一点在意那是假的。
但黎昭只依赖许牧植，这是谁都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
聊着聊着，黎昭有些困了，便靠在许牧植的肩膀上休息。
趁着这个时候，许牧植对贺郁川说道：“小黎只记得他还在你那边上班，我希望你配合一下，不要揭穿他，不要刺激他。”
贺郁川自然无条件答应：“我知道。”
简单的三个字，贺郁川却在心里已经有了一份详细的规划。
他会把公司的条条框框重新修整一遍，为了方便照顾黎昭，但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于是，公司的每位职员因为黎昭而享受了每天上下班有专车接送的福利，黎昭所在的那个部门更是不需要加班，上班时间还往后调了一个小时，午休多了一个小时。
黎昭得知这些福利后，忍不住在上班时间就和许牧植分享：“阿牧，贺总人真好，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的！”
黎昭眉开眼笑地坐在工位上发着信息，但是他的脸色其实并不好看，微微泛白的嘴唇透着一丝病态，贺郁川在黎昭看不见的地方木然地看着他。
医生明明说没事了，为什么贺郁川的心始终没有办法平定下来。
黎昭明明也在自己眼前了，为什么他总觉得两人之间隔着山海。
贺郁川找了个借口，让冯知亦通知黎昭进来自己的办公室。
黎昭停止喝水的动作，缓慢地挪动着步伐，来到了贺郁川的面前。
黎昭感觉得到这副身体轻易就会疲累，工作的完成进度也比先前慢了许多，他以为上司是要喊自己进去进行训斥，一颗悬着的心惴惴不安。
“贺总，您找我……”黎昭和初入职的时候一样，性格内敛，总习惯不自信地埋下脑袋。
贺郁川贪心地看着他，分分秒秒，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他注意到黎昭垂在腿侧的手紧紧地揪着裤子的布料，似乎紧张到了极点。
“黎昭……”贺郁川轻声喊了他。
却让黎昭抖了一下，倒抽了一口气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贺郁川浑身的血液好像也在瞬间凝固了，他将原本已经很轻的语气放得更加柔缓，解释道：“这边有些文件需要你整理一下，有时间么？”
上司愿意把工作交给自己，在黎昭看来是相信自己的工作能力，他很少被肯定，因此情不自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有的，有时间的！”
这样乖巧的模样，让贺郁川已经忍不住伸出了手，本能地想要去触碰一下对方，却在动作未完成的时候立即清醒过来。
当下的自己于黎昭而言，只是一个被尊重的上司。
别无其他。
“那你坐那里整理吧，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
黎昭不由地悄悄看了看上司的脸，觉得这个男人和同事口中描述的不太一样。
他是自己见过的人当中最温柔的。
作者有话说：
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啊！
你们感受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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