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欧海林再熟悉不过,曾经日复一日,他将这个人紧紧抱在怀里,陪他看书、追剧,逗他。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欧海林双脚发软,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在他蹲下来准备把夏飞驰抱起来的时候,孟峥也火急火燎地赶到了现场。
“快……快送去医院……”
明明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孟峥的声音却因为发抖变得有气无力。
怀中人轻得不像一个成年男性。但欧海林忘了是使出多大的力气才把他抱上了车。
孟峥负责开车,欧海林和夏飞驰在后座,夏飞驰躺在了欧海林的怀里。
在被推下楼之前,夏飞驰已经被虐打了一顿,他的后脑和脸上都是血,可他却想努力地睁开眼睛,一直看着眼前这张他深爱多年的脸。
这些年,一直爱着他。
这辈子,只爱他。
“海哥……”夏飞驰发不出声音,勉强做了一个口型。
终于,欧海林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感觉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颜色。
“小驰、小驰……”
除了呼唤夏飞驰的名字害怕他沉睡,欧海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夏飞驰蓄起全身的力量,勉力地抬手,握住了欧海林的食指,这是他曾经习惯性的动作,这个男人因为常年练枪的缘故,手指上有明显的茧子,那会儿,夏飞驰会细心地用护手的乳液帮他涂抹,然后抓在手里轻轻摩挲。
欧海林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反手将夏飞驰的手包裹在掌心,他的手好冰好冰。
猛地,夏飞驰用力咳了一下,脑袋一歪,往欧海林的身上吐出了一口淤血。
“小驰!小驰!”
欧海林将他抱在身上,脸颊贴在夏飞驰的耳边,不断地乞求:“小驰……不要丢下我……不要……用这种方法惩罚我……小驰……”
他的呼吸变得艰难无比,到最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孟峥已经加快了车速,却还是觉得慢极了,到了医院的时候无力地跪在了重症室外。
骤然间,他起身冲动地跑过去抓起同样无力的欧海林的衣领,瞪着猩红的双眼:“小驰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欧海林!你给我下地狱!!!”
一向傲慢矜贵的男人此刻却毫无招架之力,他放任孟峥的动作,眼里黯淡无光。
五个小时后,夏飞驰被推出了重症室,脸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
由于打了麻醉剂的关系,他陷入昏睡的状态。
欧海林以为没有救回来,双脚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跪在了夏飞驰旁边。
只听医生安抚道:“伤者勉强捡回了一条命,但伤得太重,加上原本身体也有不少旧患,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另一个医生补充道:“接下来,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夏飞驰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看到了欧海林和孟峥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看到孟峥的时候,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开口就想要赶他离开。
因为他觉得自己每次和孟峥见面,欧海林都会发火。
可是他没想到,这次欧海林一点怒意都没有,还紧紧地将他按在了怀里,疼惜地抚摸着他瘦弱的后背,哽咽道:“我都知道了小驰……我全都知道了……”
欧海林断断续续说了好多,边说边哭,这个男人距离上一次哭得这般失控,还是夏飞驰离开的那个夜晚。
夏飞驰一开始还处于茫然状态,后来听明白了,眼泪也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
欧海林不怪他当年盗取资料的事,更不觉得他一个会生孩子的男人是怪物。
可就算如此,夏飞驰还是没打算坦白夏星言是他们的孩子这件事。
他没想过相认。
因为夏飞驰的状态不容乐观,每天进食都成了其中的一个大难题,咳嗽不断,每次发作就拉扯到浑身的伤口,让他痛不欲生。
*
这段时间,傅沉已经开始接受心理医生的辅导。一直以来,他饱受双相情感障碍的折磨,也因此认不清自己对夏星言真正的感情。
而真正爱一个人是尊重对方,傅沉也在慢慢学习。
可是,夏星言在这个时候,不仅病倒了,还受了重伤。
起因是由于天气的转变,夏星言发了几天高烧,去洗手间的时候没有站稳,摔在了洗手台上,脚背、大腿和背部被划伤了,流了好多血。
夏星言之前因为被注射过不明液体导致凝血障碍。一旦流血会比常人更加威胁到生命安全,严酌礼发现之后把他送到医院,被告知夏星言需要马上输血,因血型罕见的缘故,血库没有库存。
严酌礼急痛攻心,情急之下他想到了夏星言和傅诗的血型相同,不得已去拨打了傅诗的电话。
可是傅诗此时此刻也处于生死攸关之际,她这些天吐血严重,已经输了多次血。
幸好在此之前,傅沉有所准备,医院里有血包库存。可是在近几次输血之后也已经所剩无几了。
傅诗没办法接到电话,严酌礼只能打给傅沉。
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告知了傅沉来龙去脉,然后得到的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严酌礼不知道傅诗是这种情况,一味地哀求着:“求求你沉哥,求你救救星言!他快不行了!”
严酌礼不奢望傅沉能够亲自献血给夏星言,只求他愿意把血库里的库存捐赠。
其实严酌礼不知道,傅沉有多希望自己附和条件捐血。但他先前服用了太多药物,早就失去了献血资格。
傅沉看着面前亮着的手术灯,里面躺着奄奄一息的傅诗,他双目像充ꔷ了血一样通红,矛盾在脑中打架。可是他也紧张夏星言,知道严酌礼开口求了自己,情况必定不容乐观。
他握着双拳,心脏的抽痛让他逐渐清醒,坚定答应道:“好。”
夏星言获救了,而傅诗在第二天清晨,永远离开了傅沉。
而医生说,倘若输了血,也未必能够救活傅诗,这个女孩早已病入膏肓,每天都在苟延残喘罢了。
最沉重的悲痛大概是无声的,傅沉平静地处理完傅诗的后事,而心里却一遍又一遍地请求傅诗谅解他。
一周后,傅诗入了梦,告诉傅沉不必内疚,她已经受够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而且,能够让夏星言平安无事,是她最高兴的事了。
但这些事,只有傅沉一个人默默承受了下来,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后事也是简单且低调的操办。
他在处理完傅诗的后事之后才来探望夏星言。
严酌礼已经告诉夏星言这次能够成功输血是得到了傅沉的帮助。所以他来看夏星言的时候,后者的态度缓和了不少。
“你已经帮了我两次,谢谢。”
可除了跟他道谢,夏星言再也没有其它话可以诉说了。
傅沉的状态其实很不好,但在来时已经努力伪装自己,不想让夏星言认为自己是在博取同情。
夏星言的身体还很虚弱,医生交代过,让他要有充足的休息时间,所以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傅沉来了之后,他才难得出来客厅坐坐。
傅沉依旧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坐下之后,便在桌面的果盆里拿了一个猕猴桃,对夏星言说:“我给你削个水果吃吧。”
夏星言没有拒绝,幸好电视机开着,适当地缓解了一下气氛。
严酌礼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之后,不一会儿也过来了。
他正好听到傅沉邀请夏星言:“言言,下个星期天一起吃个饭吧……”
傅沉说这话的时候态度诚恳且卑微,语速有点慢,似乎酝酿了好久才说出来的。
可是夏星言却拒绝了:“不了吧,等休息好,我想去工作了。”
傅沉顿了顿,瞳孔里唯一一点光彩完全逝去,声音很平:“好。”
他难得没有勉强夏星言。
严酌礼这时插话道:“沉哥,这次谢谢你救了言言一命,我改天请你吃个饭吧,地点你定。”
严酌礼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对傅沉的打击更大,他差的不是一顿饭的事,也很难接受严酌礼代表夏星言来感谢他。
傅沉此刻脆弱无助,真的好想说服夏星言愿意陪陪他……
虽然傅诗从前不和他住在一起,可她离开了,傅沉每天回到家中,都觉得家里空荡得可怕。
他奢望夏星言陪他说说话,哪怕是陪他坐着什么都不说,傅沉也能得到一点温暖。
傅沉很费劲才把一个猕猴桃削好,切成小块放到夏星言面前,然后回答严酌礼的话:“不用了,也不用感谢我,我欠言言的,远远不止这些……”
提及敏感话题,气氛再一次冷掉了。
傅沉没有久坐,待的这一下也没有说上几句话,他离开时,夏星言看着这个宽厚的背影微微出神。
他总觉得,这个男人在此刻,好像需要一个带着温度的拥抱。
但夏星言没有任何表态,感谢归感谢,他和傅沉终究是回不到过去了。
真正到了星期天这天,傅沉还是选择以短信的方式再次邀请了夏星言:【言言,今晚过来家里吃个饭好不好?我下厨给你做。】
夏星言没有忽略信息,不过还是同样的回复:“我今晚有事要忙,不吃了。”
傅沉却没有死心:【我做好等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