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琴声掠过易北河【完结】>第15章 Chapter 14

  ===========================

  深蓝色的双眸里掠过与我相似的惊讶,如同多年前那般,我们就此定格在下沉的夕阳与易北河的粼粼波光中。足足一分钟,巨大的震颤才放过我的灵魂,我打了个冷噤,失魂落魄地转身朝柜台走去。

  “先生。”我听到了熟悉的、令人心碎的声音,Herr——德语,他说的是德语。

  “.......在......”

  “我要点单。”仍旧是德语,非常流利,让我瞬间有认错人的错觉。不,这不会是错觉,这张脸,是我曾日夜思念却忘却的脸,属于萨连科的脸。

  “抱歉......今天,今天不营业了。”

  “哦?为什么?”我听见他站起身时木座椅向后移动在地板上发出的滞涩声,身形顿时就像是施了魔咒,前后不得,像尊雕塑般定在原地。

  应该朝前走的,或者转身勇敢面对,可我一动不动。就像个失败者,沉默的、不知所措的失败者。

  “我想要点单。”身后再次传来他的声音,萨连科——我九年未曾见面的萨连科,用不同往日的生硬的语气,用我从未听过的通过他的声色所讲出的德语,一字一句地说:“现在,先生,请您过来,为我服务。”

  我僵硬地转身,迎上他毫无暖意的眼神。即使在橙色的夕阳中,从那双深蓝的双眸里淌出的寒冷也幽绿如磷火。在这避无可避的几秒内,我不禁端详起他。时过境迁,他的气质被时光酝酿成熟,气息——就我从这两米的距离所感知到的,由活泼变为沉静,如夜色下漆黑的、深不可测的河水。十一月德国寒冷的的秋季,他穿着件灰黑色大衣,戴着顶相同色系的羊毛圆礼帽,手上是做工考究的羊皮手套,紧握报纸,带有颤抖的弧线。面容未变,两颊却更加苍白消瘦,我敏锐地注意到,在他下颌处有道隐约的伤疤,浅浅的,却透露出这人不那么平和的生活印迹。

  深吸了口气,我强压内心的悸动,朝他走去,将菜单递给他。

  “您要点什么呢?”我脑海里飞速盘旋着应对之策,不管怎么说,也不管他目前是什么身份,只要他认出了我,我美国人的身份就会暴露,南希以及这个的情报站都会陷入危险。奇怪,在这一刻我竟把间谍的身份放在了和他相爱之前。

  “要......”他也不看菜单,仍旧直勾勾地盯住我,我确信他已经认出我来了,“一杯咖啡,另外,再来点培根?有吗?”

  “没有!”我脱口而出,纯粹不想让他在这里吃饭,他突然弯起眼睛笑了,丝丝缕缕嘲讽的意味不甚明显。

  “为什么没有?你以前不是最爱吃培根了的吗?”

  啪的一声,我手中的铅笔落在地上。

  “先生,您,您大概是记错了......”鬼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这一刻我是真的慌了神,不仅妄图狡辩,甚至转身拔腿就跑,可如果有的选.......

  然而还没来得及跑上两步,我的胳膊肘就被一道大力攫住,甚至没能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我就被他仰面按在了柜台上。我挥舞双臂奋力挣脱,人半分未动,却把酒瓶一片地全扫掉在地砖上,哗哗啦啦,爆发出连绵清脆的响声,酒香霎时弥漫,自下而上将我们包裹在内。再度安静时,我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他却不发一语,用他那双发红的眼睛冷漠、甚至恶狠狠地谛视我。

  我忍不住打颤,紧咬牙关。

  “怎么回事?!”厨师从后厨擦着手就冲出来,“怎么全碎了?......你是谁!”

  他收回心疼酒的目光,壮着胆子朝萨连科吼道:“放开他,我要报警了!”

  “不!”萨连科根本不理他,我艰难却快速地转头,对他说:“弗兰克,没事,你先回去,今天提前打烊。”

  “老板!”弗兰克挥舞起拳头,“咱们俩打得过他!”

  “滚开!”萨连科突然吼出一声俄语,弗兰克顿时僵硬在原地,东德人对苏联人的惧怕刻在了骨子里,他猛地回过神来,谁也不知道什么可怕的念头钻进了他那个可怜的脑袋瓜子里,弗兰克打了个冷噤头也不回地就冲出了餐厅,还贴心地帮我们带上了门。我真的欲哭无泪,萨连科的手还抓着我的衣领,我的腰快被折断了。

  “有话好好说,我,我呼吸有点困难。”我艰难地挤出微笑,试图讨好他。

  “你是谁?”他俯下身,上身逐渐与我贴紧。

  见鬼,他分明知道我是谁,各种情绪的折磨下我快吐了,认和不认似乎都没好果子吃。

  “阿尔萨斯·诺伊。”我喘着粗气,回答他的问题,然而不再挣扎的两只手已经找到了新的目标,毕竟我也得确认他现在的身份。

  “哦?阿尔萨斯?”他狐疑而嘲讽地眯起眼睛,“美国人?”

  我正想着怎么迂回,或者编个入籍德国的理由,探入他大衣内左手却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那腰间枪套的质感和其上的花纹我不用看就知道,哈哈!我真的想笑,他是军方的人!他竟还是一名军人!而从他制服我的格斗术来看,站立式擒拿,大开大合一招制敌的哥萨克风格——西斯特玛——

  他居然是一名格鲁乌!

  上帝!他竟和我是一路人!

  见我表情风云变幻,最终落在一道似是而非的绝望中,他突然笑了,似乎已经知道我意识到了他的身份,这就说明,他是容许我去探明他的身份的,他也根本不隐藏,因为他猜出了我——不,他已经通过我存在于此地得到了自己的结论。

  没错,我是中情局的人,而他是苏联军方情报参谋部的人。此时是我们对垒的舞台。

  见我不回答,萨连科摁住我的手也松了松,我反应过来推开了他,大口喘起气来。他见我挣脱,反手就想再给我一下,这回我有准备,一个回身堪堪从他手里逃脱,却一不小心撞在桌角,腹部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痛。

  萨连科见状朝我伸手,我捂住肚子躲开了他。

  “你想怎样?你还想打我吗?你把我抓走好了!”我破罐子破摔地说,甚至表现出不耐烦,就好像多年前他拿着艾文的扣子来找我时的那样,我默认他还是爱我的,还是纵容我的。多么可笑,这大概源自于直觉,毕竟九年能改变的有太多,谁知道这个人是否已经成家,有了自己的妻儿?而我,竟这么理所应当地索取,甚至忘记了表露自己——分明我也是,我也是......

  出乎意料的,他愣住了,在我想当然地滥用他的“爱”当中,他的爱似乎一股脑儿地回来了。或许,这爱本身就从未离去,他只是惊讶于这么多年原来我们彼此什么都没变,而有些东西却面目全非了。

  在我的逃跑和拒绝中,萨连科的眼睛里流出大片受伤的色彩,所有的冰冷倏忽褪去,他难过地、不知所措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不想打你,也不是来抓你的。”他突然哽咽,转过身背对我,好似怕我看见他动容的模样,“这对我来说不公平......阿尔。”

  他艰难地叫出我的名字,仿佛在战胜什么似的,垂下头颅,如受伤的白鹤,“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成为了一名间谍?为什么来到德累斯顿,为什么开了家叫‘琴声’的餐厅?”我气冲冲地道,说不清楚是在对谁生气,但我觉得更多的是在对自己生气。

  “不——”

  他转身,坚决地否认。发红的双眼泪光闪闪,将我深深印刻在内,萨连科——我的罗曼,我一生的挚爱,用他颤抖的嘴唇,用他的眼泪,向我发出毫无谴责、只有委屈的质问:“为什么不给我写信?我,整整九年,一直在等待你的信。”

  怒火瞬间消散,我彻底愣在了原地。

  --------------------

  PS:格鲁乌(Главное Разведывательное Управление,意为情报总局)总部设在莫斯科市阿尔巴特街的苏(俄)军总参谋部内,代号是44388军事部。可以理解为,是为军方服务的情报部门,但也要受克格勃监督(克格勃属于中央,几乎监督一切)。

  直属第一处,负责莫斯科地区的间谍情报活动;直属第二处,负责在柏林地区的谍报活动;直属第三处,负责在第三世界和恐怖组织中进行谍报活动;直属第四处,负责在古巴对美国进行谍报活动;直属第五处为政治处,直属第六处为财务处;直属第七处为护照处,负责研究、伪造各国护照相各种票证;直属第八处,负责文件的加密和解密;直属第九处为档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