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琴声掠过易北河【完结】>第6章 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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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得很稳,一步都没有后退,他的右脚支撑住我们两人的重量,我闻到了他颈肩的松木燃烧后的油脂味道。

  很独特,在我裤子上留着这种味道。后来娜娜告诉我,那一晚这条可怜的裤子被缝好后是被一双年轻的手在河里洗掉了灰尘,在篝火边烤了一夜。我能想象火焰燃烧在那双沉静如海的眼眸中的绚烂画面,仿若注视尘世的加百列。

  站稳后,我说:“谢谢。”

  快速离开了他的怀抱,同时也挣脱了手。他点头,没有开口,露出喜悦而满足的微笑。他知道我会来。

  此时桥上有不少士兵,毕竟没有道理这里独属于我们两人,有人路过时会和他打招呼,也会和我打招呼,我们靠着栏杆站在倾斜的桥上,一句话都没说。我们不觉得自己奇怪,别人也不会觉得我们奇怪。我很爱这个时候的沉默,看月亮逐渐远离河面,朝浩瀚的苍穹攀去。看漆黑的水面像融化的水晶,倒映月色的皎洁。托尔高城内稀疏的灯光掩映在残缺的墙壁后,河堤上有人点起赭石色的篝火,围着朦胧的火光,跳着我看不懂但却很美丽的舞蹈。

  一只掉漆的白色木船从我们脚下经过,船上载满了女士兵们嘹亮的歌声。树林在远方如同墨绿的帘幕,蒸腾起普蓝色的夜雾。静谧,空气里都是易北河所散发出来的甜蜜,我出神地微笑,心安地任河风吹拂我的面庞,余光中他的身影岿然不动,像雕塑,却是世界上最柔和的雕塑。

  我知道他警惕的目光没有片刻放松。是的,他在巡逻,在站岗,他会在这里待上整整一夜,我呢?我不知道,我抬起眼睛,想看他侧脸在黑夜中的剪影,却没曾想看到了一片蓝色中倒映着的自己。

  他在笑,笑着看我。金色的眼睫上落满了银白的光。

  “很好听。”我冷不丁地开了口,指向他放在军衣口袋里的口琴,“我喜欢。”

  他拿起口琴,递给我,脸上浮现期待。

  “不,我不会,我只是觉得你吹的很好听。”我连忙解释,“像流淌的河水,像此际的月光。”

  我说出了优美的语言,擅长却从不说的语言。阿尔弗雷德很有文化,可以说博览群书,但他却是个地痞,因为他抵触他曾学到的一切。可这时——凝视他时,我突然感谢起那些漂亮的词句。因为这是衬他的——所以我觉得我还能说很多,对一个认识不到两天,沉默地看我,吻过我的人,说。

  “你的眼睛,我很喜欢,这里面有蔚蓝的天空,有神圣的纯洁,有胜利的喜悦,有流淌的易北河,还有一个……望着你的我。”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种矫揉造作的话,似乎不需要理由,又似乎是因为某种蠢蠢欲动的倾诉。若非得纠结原因,我归因于他注视我的神情。并且,我怀着歹心肠,分明知道他听不懂,所以更加肆无忌惮。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迷茫,我就越开心。为把他放到一个疑惑而混沌的困境中而开心。

  没注意到周遭的人声逐渐远去,桥上只剩了我们两人,更不曾察觉月亮已经当空,在我和他的脸上直直投下一片暧昧的阴翳。我直勾勾地望着他,他也直勾勾地盯着我,当我说出最后一句话后,他终于落下眼睫,湮灭了我的倒影。

  “I ……like……you……eye……too……”他艰难地却坚定地、磕磕巴巴地说,黑夜让我忽略了他早已发烫的脸颊,我吓了一跳。

  “你都听得懂?!”我几乎是质问。

  “No……”他一脸无辜辩解似的摇头,从我的讶异中猜出了质问的含义,他的手不自觉地在军服口袋里紧紧攥着什么,紧张兮兮地闪躲目光让我生起非得一看究竟的好奇心。我走上去要掏他的口袋,他慌张地朝后躲,我紧追不舍,他连连后退。我们朝桥心跑去,他敏捷地跳到一根断樑上,转头露出孩子气的挑衅的笑容。

  “好啊!萨连科!”我被他激起玩心,非得一看究竟,一个跳跃就跳到了他所在的另一根断桥桥梁上,而他,早就移身到了另一边。我不甘心,抓住断樑踩在摇摇欲坠的架子上,伸手去够他。他身手矫捷,快速爬上了另一截断桥,断桥的钢铁结构发出难耐的嘎吱的声音,我全然不顾,猛地向上爬,朝他所在的断面跳了过去。

  高估了断桥的承受力,只听见一声滞涩的断裂声,支撑桥面的钢梁咔嚓断成两截,我在光秃秃的桥面无处借力,张开双臂滑稽地摆了几下,整个人跟着桥面向下坠去。我发出一声惊叫,原本向前跑了几步的萨连科止住脚步,几乎是想也未想转身伸手来抓我这个即将跟随断桥落进河水中的倒霉蛋。

  他的力气可真大,一手抓着我的衣领,一手抓住身后的钢梁作为支撑,我在半空中吓得紧紧抓住他坚实有力的臂膀,双脚连忙寻找着力点。可他却朝我摇摇头,示意我别动。于是我不动了,看他如何憋足了一股劲儿单臂把我拎上去。

  请注意,这说明他在这个时候就是能单臂承受住我的重量的,无需凭借意志而是单纯的力量,所以当这个人用他的这只救过我的手,用绝不更改的决心将我摁住时,我是毫无能力逃脱的。这不是开脱,更不是借口,我是绝无可能逃脱的。

  那么——现在,我谛视着他,他的金发飞舞在夜风中,融在月光中,他紧抿的嘴唇里有不可撼动的力量,是承载我生命的重量。他的手臂弯曲,可见青紫色的血管。这个人把我拉上去了,逞能似地展现了他的强壮,可这又如何?在逐渐上升的过程中,卑劣的我意识到他的体力将会耗尽,于是暗暗告诉自己,这是个好机会。

  将将站稳,将将松了一口气,萨连科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呼吸,就被我猛地扑倒在地。我用擒拿术压住他,手就探进了他一直小心翼翼守护着的却在现在被我得了空儿的口袋。

  我摸到了一张纸条——我拿了出来,月光下,一张皱巴巴的……写满了英文和俄文的旧纸条。

  他慌乱地想要夺,我顺势骑在他身上,把累得直喘的他禁锢在地。

  “你多大了?”

  “你有心上人吗?”

  “你喜欢听什么曲子,我吹给你听。”

  “你很可爱,我很喜欢你的眼睛。”

  “我亲了你,请你别介意。”

  “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

  “你喜欢我吗?你想和我做朋友吗?”

  无视在我身下低声吐着俄语满脸通红的萨连科,我将这张纸条上的内容悉数念了出来。念到最后一句,萨连科挣扎的动作全部停住,所有羞惭的、气愤的、喜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只有一双倒映着月光的眼睛,如易北河般将我刻印在内。

  我垂首看去,墨蓝色的涟漪,荡漾的全是温柔,全是渴望。

  这个学说英语的苏联人,想听到我的回答。

  是的,他在渴望听到我的回答。真奇怪,他知道我会回答。尽管是在这样不合宜的时刻,尽管是用这样奇怪的姿势,但他知道我会回答。

  我骑在他身上,向他俯身,大概这一刻只有上帝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双手撑在他的头两侧,我有模有样地学着他下午对我做起的那一套,在他左右脸颊亲吻了一下,再在他唇上亲吻了一下。

  “Yes,i like you,i want to be your friend….”我自上而下地凝视他,用我的阴影覆盖他,“Friend……For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