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多睡了一会儿,整个人都软塌塌的松弛,但晚起的后果就是,一天中的所有事务都要跟着往后挪。
拖拖拉拉到午饭后,缪仓才拿着猫粮袋和罐头去了楼角,就见平时听到袋子摩擦声才会出来的猫们已经在空地处打转了
他把角落里猫碗中的雨水倒干净,猫粮还未来得及倒,脚边的狸花就咬住了他裤子的一角,往灌木丛的方向拖了拖,满盆的猫粮都吸引不了它的注意力。
点了点围着猫碗的几只猫,缪仓找到了狸花猫不安分的原因。
少了两只,两只长毛狸花的半大崽子。
“干什么去?”
身后江平野喊了一声,缪仓摆摆手示意没事,跟着狸花猫穿过灌木丛,腿上沾了一大片湿迹。
从侧边绕到楼后,他几乎立刻就听到了猫崽子细细的咪呜声。
院墙角落,立着几个简陋搭起来的小木棚,大约是本就经历了很久的风吹日晒,在昨晚的一场大暴雨下变得残破不堪。
其中保存最好的一个,勉强还留着四面墙和一个屋顶,就是平时进出的小门,被不知哪儿掉下来的木头给挡了个严严实实。
原来有个窝啊,还以为你们都从这儿逃出疗养中心了……
缪仓抬起这一大长条木头解救出小猫,被围着蹭了好几圈之后,任由狸花猫叼着它们去抢食了。
打量一眼周围,他这才发现病房楼另一侧的狭小缝隙里,居然零星立着几根三四米长的厚木条,方才挡着门的就是其中之一。
看看猫木屋,再看看木条,缪仓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蹲下身从木屋废墟里挑挑拣拣了几块儿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木结构,开始了就着榫卯结构拼拼凑凑的手工活动。
也不知道这初始猫屋是哪位大神做的,木片之间居然都能完全拼合。
缪仓做手工做得兴起,等在灌木丛外的江平野却焦躁了起来。
眼看着方才把缪仓拖进去的狸花猫都进完食甩着尾巴逗崽子了,他都怀疑这楼后是不是有一道通往猫星的大门。
未免小缪斯真的一去猫星乐不思蜀,他艰难从另一边更高的灌木丛跨进去,绕过楼侧,隔着老远看到了缪仓蹲着的背影。
“缪仓!干嘛呢?”
总不会是那儿真有个猫洞吧。
缪仓听到声音,侧过身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木头。
猫洞没有,猫屋倒是有好几个。
江平野脚下踌躇,犹豫了半分钟,还是选择了先把缪仓喊回来:“你别弄了,马上到午睡时间了,下午治疗结束了再过来。”
细胳膊瘦腿儿的,万一再砸一下又得少吃几口饭……
缪仓清点了一遍拼凑出来的东西,虽然部分结构还可以用,但目前尚拼不出一个完整的迷你小屋,只得拍拍手出去。
未等他走到楼后的出口,隔着一道灌木丛的江平野就先行退了出去。他抬起胳膊嗅了嗅,隐约闻到一股热烘烘的猫味儿,具体一些就是……那道狭小缝隙里猫们排泄物的味道。
吸吸鼻子,缪仓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隔着三米跟前面倒退着走的江平野眼神交流。
需要这么嫌弃吗?
江平野严肃点头,需要,十分需要。
并且在缪仓处理猫毛的时候,隔着公共卫生间的门用喷壶把人给喷了个遍……
下午的心理治疗中,林清语如愿收到了缪仓愿意尝试钢琴伴奏的消息,在江平野插队进来“做汇报”的时候,难得给了他一个好脸色。
本子上记得如上周一样认真,看得出江平野并不是一时兴起。
略过那些他个人的主观评价,可以明显看出,缪仓的情况比之前好了很多。
纸张翻到下一页,林清语忽然皱了眉。
原本懒散坐着的江平野以为她看出了什么毛病,忙直起身趴了过去。
而后看到了自己画的缪仓弹琴图。
“忘了撕下来了。”
之前画在本子里的图,为了防止缪仓看到,他都撕下来另放了,唯独前一晚的没来得及。
想起昨天缪仓划在自己掌心的那几个字,他语气里又带上了笑意。
“好看吧,就是纸不专业,笔也不专业,不然我能……”
“他允许你画了?”
林清语声音里不仅有意外,还有几分责备,不像是问话,倒像是谴责:“他说过不让画的吧。”
江平野心里莫名涌上一股烦躁,像是某个他和缪仓秘密达成的默契被第三个人捅破了。
“他默认了,再说我也没让他看见,不会引起应激的。”
沉默半晌,林清语合上本子递还给了江平野,而后靠在椅背上认真注视着眼前的人,在对方眉头越皱越紧想先一步打破安静时开了口。
“知道他为什么不让别人画他吗?”
“差不多能想象出来,”江平野随手收起本子,眉头放松,眼神里重又变成了散漫,“你不是说过他之前比较胖吗,大概就是被别人画了什么嘲笑了?所以有心理阴影。”
林清语一瞬不瞬看着对面的人,想找出他身上让缪仓放下顾忌的点。
沙漏瓶子被她翻了个个儿,指尖在瓶身上点了几下,半闭着眼回忆起了什么。
“我大概是一年前第一次见到的缪仓……”
当时的缪仓还不想现在这么皮包骨头,但体重也绝称不上正常。
一个人坐在就诊床上,宽大的T恤更显得人瘦弱,他父亲把人送进来后,就打着电话出了门。林清语废了好大功夫才撬开了缪仓的嘴。
对,虽然声音低哑,但当时缪仓还能够正常跟人交流。
“你也是学画画的,应该知道画室里偶尔的人物素描,是由学生按顺序当模特的吧。”
江平野搭在扶手上的双手在小腹处交叉,脸上已经不见了散漫。
“知道,所以,缪仓当模特的时候……”
虽然当时缪仓声音颤抖,说出来的话几乎是前言不搭后语,但林清语还是拼凑出了事件全貌。
缪仓在那间画室里待了三年,除了最后半年因为霸凌事件暴露之后被当成了透明人,前两年,霸凌由轻到重。
先是窃窃私语,然后是当面嘲讽,在之后是动手动脚,其中最严重的,就是每次轮到他当模特的时候。
“人物素描,是不要求必须全裸的,何况大家都是学生。”
“但是最严重的那半年,每次轮到他,他都会被几个带头的……”
林清语顿了几秒,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说到:“他们会拉拽掉他的衣服,用美工刀划在他身上,旁边还会有人嬉笑着把这些都画下来,贴满画室的展示墙。”
交叉的指骨被挤压得生疼,江平野瞳孔骤缩,愕然片刻后,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他妈的其他学生和老师都是瞎子吗?”
林清语叹着气摇头:“没人会管这些,只要没真出什么事儿,一个以培训为目的的画室,所有人都会无视。”
“而且,缪仓家里也不太关注他,本身孤僻,加上……大他两岁的继兄在学校有意无意地引导,他即便出了画室,也没别人能帮他。”
眼前闪回了于霆升的脸,还有在社会闲散人员群里提过的那个于慕阳,江平野拧眉问出了他早前就有的疑惑。
“原配的儿子不姓于,倒是续弦的姓了于,他们家什么情况?”
“你不是见过缪仓的父亲吗?没看出什么?”
“看出来他俩没一点儿像的,也不知道原配怎么看上他爹的。”
林清语被他的直白打断了思路,愣了一瞬后才接着说道:“不像他父亲不是因为遗传了原配,而是,缪仓是他们领养的孩子。”
江平野倏然睁大了眼睛,心里的疑惑瞬间都有了解释。
“领养了缪仓半年之后,应该是他四岁的时候,养母就去世了,所以,他养母那边也不愿意接手他,养父也不在乎他,就这么长了十四年。”
“一年前在某一次霸凌中,可能是因为应激严重晕了过去,他才被送来了我这儿,但是情况并没有好转,缪仓自己的治疗意愿一般,也没有人监督他,药物和心理治疗一直都零零散散的,完全不见好转,后面,应该是因为被完全孤立出现了失语……”
江平野:“应该?”
“嗯,”林清语眼神飘远,似乎在回忆什么,“他向来话少,但去年入冬后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我就多问了几句,他当时……很恍惚,好像自己也没察觉已经说不出话了。”
“问他最近发生了什么,也只是摇头,不像受到过激刺激,所以我推测,应该是逐渐出现的。”
江平野愣怔半晌,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一句合适的话,连带着表情和动作都成了空白。
“他没交过什么朋友,所以,只要你付出一点儿真心,他就会捧着自己的整颗心回报过来,” 林清语拿起手头的笔敲了敲,提醒江平野回神,“而不是编一些莫须有的故事。”
故事中的信息爆炸一般涌入脑海中,心情也跟着忽上忽下,消化许久后,江平野才抓着头发冷静了下来。
“我本来是想着,迅速拉近一下距离,好方便在练琴这件事上推他一把……”
仰靠在椅背上,他开始后悔起了昨天的那个昏招,误打误撞,故事编得太相似,难怪昨天缪仓意外的听话。
沙漏再次流尽,林清语预留给他的时间用完,江平野沉默着起身,又在出门前回过了头。
“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么多?你不是一直看我不太顺眼吗?”
林清语看着他点点头:“我的确是看你不太顺眼,但我相信缪仓的感觉,他愿意尝试信任你,那么我也愿意试一试。”
圆珠笔在指间转了两圈,她看着病历夹里在江平野那一页记下的寥寥数语,忽然露出个面对其他病人时的温柔笑容。
“江平野,后天下午四点我有个没安排出去的治疗时间,到时候你单独过来聊聊吧。”
“后天?”江平野不明所以,“就两天,缪仓好的再快也不可能在这两天有什么明显变化吧。”
“不是缪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