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休息室里，夏妄呆呆地盯着前方，身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口腔里满是腥味，嘴角也破了。
但他却没有涂药，或者说没力气去涂药了。
他满脑子是刚刚在楼下时，唐星茴冷冷说完那句话后不管两个人如何道歉认错直接转身就走。
夏妄和齐江都急匆匆追上去，看着唐星茴走进办公室。
当门在面前“啪”一声关掉，夏妄才反应过来。
唐星茴把齐江放进去了，却把他关在了外面。
围观的很多人都在窃窃私语，看着他的目光很复杂，有些同情却又幸灾乐祸。
都觉得夏妄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但他说到底依然只是一个情人。
可不，现在和正房对上了，唐星茴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有。
夏妄呆呆地站在门口，好半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浑身伤痕，狼狈又窘迫。
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夏妄发现自己来到了唐星茴的小休息室。
唐星茴有两个休息室，大的那一间连着他的办公室，他平时一般都在那休息。
小的这一间在这一层最里面，说是休息室不如说是杂物间，不透光，常年阴沉沉的，唐星茴把钥匙给了他，让他有空来打理打理。
夏妄一步一步走的很慢，疼地微微弯了腰。
差一点。
差一点就要以为，自己能够比得过齐江了。
其实刚刚打架是他略胜一筹，齐江从小养尊处优，打架到底比不过他这种从小在泥潭里打滚长大的。
但是他也没有赢，从来没有。
他听见门外有人走动，整个人瞬间一激灵，整颗心都提起来。
但没有人推门，门口只是有人路过，还在一边聊天。
“齐总出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口都被包扎好了哎，果然正室就是不一样。”
“他们今天怎么就突然打起来了啊？唐总当时的表情好恐怖啊，我都被吓到了。但他板着脸也好好看，嘿嘿。”
“能为什么？唐总这张脸，有多少人为他打架都不为过，上次那个忘了叫什么的人一直骚扰唐总，不也是被梁家那位碰到打了一顿吗？”
“说的也是。”
……
声音渐渐远了，夏妄垂下头，觉得身上的伤口又开始痛了。
伤口处血肉模糊，但没有人给他包扎。
钻心剜骨般痛，痛得他忍不住蹲下身，全身都在发抖。
过了会，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次的脚步声和刚刚不同，不急不缓，一下一下像是敲在夏妄心里。
夏妄眼皮一跳，咬着牙控制住起身的冲动。
门开了，刺眼的灯光照进昏暗的角落，夏妄下意识眯了眯眼。
唐星茴走进来，关上门，按亮了灯。
灯光下，衬得唐星茴肤色如玉，他这样自上而下看着夏妄时，神色骄傲从容，眼神依旧是冷淡的、高高在上的，寻常的一眼却带着睥睨意味。
夏妄屏住呼吸，刚刚死寂的心又开始加速跳动。
刚刚他的状态接近心如死灰，可在看见唐星茴的第一眼开始，便犹如万物复苏。
唐星茴就在他越来越炽热的目光中一步步走近，抬脚轻轻踩在他的腿上点了点：“药呢？”
夏妄下意识抱住他的脚，抬眼看了一眼旁边的柜子。
他刚刚已经把药全部找出来放在柜子上了，但憋了一口气就是不涂，只是一直蹲在这发呆。
这么多的伤口，你会不会有一瞬间心疼我。
事实证明唐星茴并不会心疼他，冷眼看着他呵斥：“还不抹药？怎么？还想要我帮你吗？”
说着想把脚抽回来，第一下竟然没成功，他忍无可忍踹了一脚，把夏妄踢地往后摔靠在了墙上。
夏妄终于回过神来，往前跪在地上，固执地看着唐星茴：“他可以，我不行吗。”
明明是质问的语气，此刻他一身伤跪着抬头看，却无端有几分可怜。
唐星茴没听懂，蹙起秀气的眉：“什么？”
夏妄执拗地抬头看他，眼神是说不出的悲伤：“我听到有人说，你帮他抹药了。”
他已经厌恶到连说出齐江的名字都觉得恶心。
鼻腔里全是唐星茴身上的清香，夏妄吸了口气，感觉伤口没那么疼了，他听见唐星茴在头顶幽幽叹了口气，语气柔情似水：“别人说，你就信吗？”
“我不信，我只相信你。”夏妄抬起头痴痴看着他精致漂亮的面孔。
唐星茴摸了摸他的头，语气很轻：“我和齐哥是商业联姻，起码对外要让人觉得我们感情很好，所以你乖一点，明白吗？”
无法遏制的喜悦从心底升起，夏妄睁大双眼，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唐星茴这是在和他解释吗？
浓郁的香气让夏妄心醉神迷，他恨不得溺死在这一片温柔乡，当然说不出半个“不”字。
“我会听话的。”他连忙道，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唐星茴看看。
唐星茴却瞬间冷下脸，睫毛在眼前渲染出一片阴影：“知道还不快去自己抹药？”
他冷着脸时也是极好看的，淡淡投下来的一眼，矜冷优雅，宛如清冷而又高高在上的的仙人，让人自惭形秽。
这一次夏妄麻溜地起身去给自己抹药，好像感觉不到身上的伤口一样乐呵呵的。
唐星茴是不是在关心他？
肯定是的，唐星茴进来以后一共就说了六句话，其中有三句话都在催他抹药。
光是想一想，夏妄都觉得幸福得冒泡。
他包扎的很仔细也很认真，倒不是怕伤口感染，而是怕唐星茴嫌丑，上好药巴扎好后他伸出手给唐星茴看，讨好道：“我包扎好了。”
他还不忘阴阳怪气一下齐江：“我能照顾好自己，才舍不得你动手。”
唐星茴没理会他对齐江的内涵，眉眼如同凝霜那般冷淡，声音依然是冷冰冰的：“再有下次，你就滚出去。”
“不会有下次的。”夏妄正了神色，他清楚唐星茴说的滚出去就代表了一刀两断，这一次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和齐江这个正牌丈夫打架确实是越界了，要打也要私下打，让别人看了去给唐星茴带来麻烦怎么办。
……
齐江下午就要离开，唐星茴送他下楼的时候夏妄也跟在旁边。
走到门口的时候，齐江停下脚步，转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但因为脸上的伤口显得有些滑稽：“不用送了，小茴你回去工作吧，记得空调调高点，小心别感冒了。”
夏妄忍了一路还是没忍住，开口嘲讽：“有我照顾阿茴，你可以尽管放心。”
齐江像是想说什么，被唐星茴瞪了一眼，顿时不敢开口了。
“你也少说两句。”唐星茴对着夏妄翻了个白眼。
夏妄正想说什么，脸色突然一变：“小心！”
刹那间，他来不及去想太多，每一个动作都是下意识。
在这千钧一发之迹，夏妄冲上前生生挡下了捅向唐星茴后背的那一刀，双臂护住面前的人，与此同时后背传来剧痛。
英挺的身躯落下的阴影把唐星茴整个人笼罩其中，鲜血一滴都没有溅到他的身上。
齐江慢了一步，没挡到。
大片大片的鲜血蔓延开来，夏妄温暖的怀抱包裹着他，唐星茴脑子“嗡”一声，一瞬间脑海中像是播放PPT一样闪过许多声音和画面。
他想起了那一次地震，夏妄也是和今天一样，义无反顾挡在自己面前，气息微弱地问他，如果我能撑过去，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想起他和夏妄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节假日到处跑，去山顶看日落，去看海看花，晚上在酒店抵死缠绵。
“夏妄，给我揉腿，酸死了。”
“夏妄，我要吃双皮奶。”
“夏妄，我不想走了，你背我。”
……
夏妄对他总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唯一的缺点是爱吃醋，什么醋都吃，他们因此闹了不少矛盾。
他还想起了后来，大学快毕业了，他开始考虑公开。
但没来得及。
意外来的措不及防，白宇程捂着他的眼睛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怕”。
医院里很冷，冷的让人全身发抖。
漫长的回忆像是漩涡一样将他吞噬，唐星茴眼前一片模糊，回忆里的画面和现实不断交叠。
之前商场里偶遇时夏妄异样的言行举止都有了解释，他轻易忘掉的那些记忆是另一个人的念念不忘。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画面终于慢慢变得清晰，他听见头顶夏妄无措的声音：“阿茴，你别哭，我不疼。”
他伸手摸了摸脸，才发现脸上湿漉漉的。
保安很快过来控制住了那个持刀伤人的男人，唐星茴看过去，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
想了想，他才想起来，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是一个项目的负责人，前段时间被查出受贿，被开除了。
唐星茴没想到他会怀恨在心，甚至持刀伤人。
公司的安保很好，但那人刚离职不久，备用门卡还没收回来，所以才钻了空子。
唐星茴只是淡漠地看了不断挣扎的男人一眼，就把目光移回夏妄身上。
那个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当务之急却不是那个人。
夏妄生生挡下了那一刀，此刻疼的浑身发着抖，额头上汗珠滚落，伤口处浸透了血迹。
被抬上救护车前，唐星茴垂着眸，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话，夏妄震惊地转头，唐星茴却只是摆了摆手，睫毛还是湿漉漉的，看着他上了救护车。
夏妄浑身都痛地没有了知觉，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激奋。
刚刚唐星茴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是，我想起来了。
站在医院走廊时，唐星茴垂着眸，细密纤长的睫毛如同蝶翼一般，精致白皙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冷淡平静，他想起上一次来到这里，是因为自己晕倒失忆，再上一次，则是因为白宇程。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多灾多难。
齐江站在他旁边，一直忙前忙后四下打点。
真像当初白宇程出事的时候，只不过那时的白宇程是如今的夏妄，而那时的夏妄是如今的齐江。
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唐星茴转身看见了自己的父母和齐江的父母。
“小茴，小茴你有没有受伤。”唐父唐母焦急上前检查了一通，看见他没受伤才松了一口气：“听说现场有员工给你挡了一刀，是谁？我们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齐父齐母也都担心地看着他，都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就算不是亲生的也和亲生的差不多了。
唐星茴沉默了一下，撩起眼皮开口道：“夏妄。”
唐父唐母互相对视一眼，眼神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