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显,我数三二一,你不起来我权当碰瓷处理。”

  齐显的身体抽搐一下。

  “我说真的,你这样不配合,我们很容易错过门禁时间。你看啊,现在十点四十五。如果你立刻爬起来,我们狂奔过去还是有地方睡的。”

  齐显手指敲击地面。

  “哥…今天两度啊哥!你想在天台过夜吗?”

  齐显躺得笔直。

  居意游抖抖桶把最后一滴酒扫光,认命地站起伸个懒腰,做起了拉伸热身运动。

  他压完腿一跃至齐显身侧,双臂从齐显腰侧围着抄起,掂掂重量,就把人拦腰夹在了右臂下。

  刚向前行进没几步,拖拖拉拉剐蹭地面的声音就打断了脚步。居意游低头看:齐显腿忒长,他弯着膝,脚却全耷拉在地上,一双崭新的白色皮面运动鞋此刻已经挂上几条刮痕。

  要是这么拖一路,齐显醒来会跳楼吧。

  居意游叹气,将他扔下,把他带来的塑料袋子一撕两半,分别裹在两双鞋上。为求稳妥,甚至在脚腕处打的死结。

  齐显再次被夹起上路,皮革剐蹭声变成了塑料袋的窸窸窣窣。

  本以为能在外刷个车拖着齐显赶回寝室,却没想到中途就犯了难。

  图书馆大门落了锁,门卫室早已空无一人。

  整栋楼陷入沉寂,只有从门缝处吹来的风声隐隐现现。声控灯因他俩不再走动,“嗒”地一暗。

  居意游鸡皮疙瘩爬了一身,抓着齐显的手五指猛地并拢。

  “啊!”

  一声惨叫使这栋楼重回光明。

  “啊!”

  又一声惨叫,被掐醒的齐显重重摔在地上。

  齐显撑着地勉强站起来,看看面前呈螳螂攻击状态的居意游,他捂着被掐痛的腰,刚要开口抱怨,结果张嘴就是个酒嗝。

  居意游飞起的手脚放下,先发制人:“天台上不醒,害我费劲拖你一路。现在门锁了,咱俩大厅打地铺拉倒。”

  齐显嗝打个不停,他憋着气暂时止住,扯住了居意游衣袖。

  “干什么?酒醒了就一起找点儿能盖的,不然明早大门一开同学们首先见到两具冻僵的尸体。”

  齐显不说话,手向上移,紧攥住居意游的手腕。

  “我去,疼。这么用力,耍酒疯打架吗?”

  齐显松手,他拨开乱发,露出一张痛苦的脸,眼睛被酒气熏得通红。

  “嗝,”他深呼吸咽下接着的嗝,咬牙切齿,“您好…不好意思…”

  “…哈?”

  “请问、嗝、想吐,怎么办?”

  居意游先是被礼貌用语砸得一愣,随即跳起,抓上齐显的手狂奔向东南角。

  “我擦!你忍一忍!忍忍再吐!你可以的!”

  “呕、唔。”齐显在颠簸中捂着嘴,与涌上的东西艰难斗争。

  “呕——”

  厕所隔间里开了闸。

  居意游站在门外,担忧道:“没事吧你?”

  声音渐无,齐显的手从隔间中升起,打了个OK手势,然后又开始哇哇大吐。

  颇有把胃吐出来之势。

  门锁“咔哒”,齐显从里颤颤巍巍走出来,两腿呈Z字抖动。

  居意游本想上去扶,却被一根手指推开了。

  齐显:“谢谢,不用了。”

  怕是因为脸上太狼狈,不愿意让人靠近看见。居意游让开,显出身后的水池:“那你先漱个口洗个脸?”

  齐显点点头,乖巧站在水池前打开水龙头,他上身甫一弯下,四面八方的头发就向脸前涌来,双手捧起的水一大半都浇在头发上。

  居意游下意识地伸手过去从两侧拢起头发,将整理好的一束虚握在手心。

  洗脸的人明显迟疑了。

  “头发碍事。你洗你的。”

  “…谢谢。”

  和浸过水的头发不一样,干燥状态的顺滑却没什么重量感。居意游食指和中指滑进发间摩挲起来。寻思着刚刚醉倒总要往头发上蹭了灰,但摸起来的感觉就是很干净,主观能动性真的好可怕,连触觉都能被控制改变。

  齐显洗脸时也晃晃悠悠,身体不时地前倾。在居意游看来,最明显的就是脖子,有一下没一下蹭上他托着头发的手背,冰凉。像是有目的性的、只落在一处的雪花。

  如果忘记齐显刚刚吐得昏天暗地,现在怕是个十分温馨的景象吧。要是发生在平常的某一天就好了。居意游心里不自在,几次变换站姿,手始终任劳任怨地拢头发。直到齐显洗完直起身,头发从手里溜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出神了。

  “非常感谢…”

  他及时改变话题:“刚刚来的时候发现最里面的自习室没关灯。我记得好像是考试复习周专开的通宵自习室?现在考试推迟了,估计没人在里面。不过学校也真够狠的,自习室还开着,门居然关了。来通宵自习室还得破釜沉舟、被断退路。”

  齐显神情呆愣,这些话太长,他的CPU处理不动。

  居意游:“我是说咱们可以去自习室,里面肯定开了暖气。”

  齐显抬脚就出卫生间,嘴里念叨着:“好的…”

  居意游惊讶于齐显听话得异常,虽说平时齐显也从不拒绝他,但嘴上少不了几句毫无攻击力的吐槽。现在的齐显可谓是有求必应,且应得礼貌到令人恐慌。

  居意游让他打开自习室的门。

  “不好意思打扰了,”齐显敲敲门,无人回应,他轻轻推开三分之一,“你先进。”

  居意游让他找个座位。

  “你看这个位置可以吗?”齐显将凳面放下。

  像是他最开始认识的齐显。

  那个站大太阳底下犹犹豫豫不敢上电三轮、用“不好意思抱歉”轰炸居意游的齐显。

  只是智力比原来更令人担忧。感觉非常好骗。

  居意游有些不好的心思,这么好的机会不做点什么就太可惜了。

  他撑着桌面凑近齐显,嬉皮笑脸道:“问你点事儿,你酒醒之后能忘吗?”

  齐显认真点头:“好。我会努力的。”

  居意游:“性取向是、哪一边?男生在你的考虑范围里吗?”

  齐显没有像他想象中裂开,而是神情严肃地思考起来。

  不久,齐显郑重答复:“这其实是个比较冒昧的问题,一般来说不方便回答。可是如果一定要回答的话,我很抱歉,我只能说我并不确定,因为目前并没有能支持我得出结论的全面的依据,而且我对人类不太感兴趣hiduhc@¥#js”

  居意游目瞪口呆,妈的,这么短个问题怎么能问出这么长的答案,这是选择题,又不是分析题,谁有耐心听完这些陈述啊。

  但他坚持不懈。

  “那我呢?有可能喜欢我吗?”居意游打断长串回答,说完觉得这句话急切又直白,实在跌面儿,又骄傲仰头找补,“哼哼,其实都无所谓,我的魅力不会因为你的否定就消失。”

  齐显彻底陷入沉默。

  沉默得居意游想把他的脑袋狠狠砸向桌子,使他物理失忆。

  好在他行动前这人有了反应。

  齐显托腮仔细看他,从头发到下巴,目光比蚂蚁在身上爬还让人难受,像夏天黏上皮肤的一次性防护服。

  忽然,齐显一拍脑门:“哦,想起来了!你是居意游!”

  醉鬼再礼貌也还是醉鬼。

  居意游:“…对,是我。所以呢?是居意游答案会有什么不同吗?”

  齐显:“好像没有,我不确定。还没有充分论据的时候不能轻易得结论。”

  居意游:“喜欢这种情绪很难察觉吗?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另一个人呢?”

  齐显:“可是喜欢和喜欢也是不一样的。我可以肯定地说,我喜欢,但是不是涉及‘性取向’的那种,我不知道。同一种情绪再次细分,这些分支的差别细小微妙,我不知道该怎么分辨。在我有把握分辨出来之前,我不能下结论。”

  居意游语塞,干点啥事都跟搞论文似的,真到写论文的时候又哭天喊地,什么人啊?有什么不好分辨的?喜欢和喜欢还不好分?你会做关于朋友亲人的梦?会想和朋友亲人打啵?真会的话那就玩得有点变态了。

  看齐显仍旧又困惑又苦恼,居意游坏心思上头,笑嘻嘻地开始犯贱日常:“不确定的话,我有个办法。要不要试试?”

  “什么办法?”

  “不确定就亲…打个啵呗,打完不就知道了?”

  “……”

  “开玩笑——”

  “是个好主意。”

  居意游猛地瞪大眼睛:“哈?!”

  齐显否定道:“可是,打啵能分辨喜欢和喜欢,却解决不了其他问题。首先不能解决性取向的问题,因为缺少其他性别样本,无法排除双性恋泛性恋等可能;其次即使我是同,也不能证明我喜欢你,因为没有排除其他男性。一次实验得出的结果不具有普适性,得多次对比设置对照组才行。”

  居意游:“……”

  齐显总结道:“所以一定要打啵的话,我不能只和你打啵。”

  居意游:“……”

  齐显补充道:“而且我不喜欢打啵。”

  能不能换个词。

  怎么都用这个词?很文雅吗?

  居意游:“…你讲完了吗?”

  齐显:“嗯,讲完了。”

  居意游:“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多话呢。”

  齐显:“对不起,你觉得烦了吗…”

  居意游:“是啊,真是、好烦啊。我放弃。不打啵了,咱俩改打架吧。”

  齐显愣了会儿,然后一阵慌乱,手脚不再自如,在凳子上如坐针毡。打架?打架怎么可以的啊?不行,必须阻止!

  怎么阻止?

  不知道。反正除了打架,怎么样都可以!

  齐显脑内循环着这一段对话,试图寻找打架的替代品,他捕捉到两个字,还未来得及考虑可行性,就立刻付诸行动。

  他右手扶上钢丝球脑袋的后脑勺、向自己攮过来。

  居意游眼前的五官放大,那双线条柔和的眼睛上下缓慢重叠、适时地阖上,他自己的眼却越瞪越大,眼珠子盯着对方的鼻梁、一齐卡在正中间——对眼了。

  擦,什么东西啊?

  见了鬼了?

  距离越来越近,居意游已经能清晰看见齐显眼尾处的痣、数见向下弯翘的睫毛。他心里像是八百只蝴蝶在静脉奏交响乐、最后冲破静脉。如果齐显还清醒,他会严肃纠正居意游——静脉不会搏动。

  可即使告诉居意游,他也完全不在乎,自顾不暇的时候怎么有余力思考这些。他的手指紧抠桌面,破旧桌子的一角翘起木刺,在他指肚要扎不扎的,反而挠得痛中带痒。在这种悬而未决中,居意游心中一定,他放松手指、紧闭双眼,欣然等待遥远的五厘米带来的漫长的一秒钟。

  “唔。”

  不是一点落下,是一面覆过来。

  也不是陌生的,这感觉莫名熟悉。

  居意游经验贫乏,却也能立刻断定:和他打啵的绝不是另一张嘴,而是一只手。

  瘦长的手刚好完全扣住他下半张脸,掌心正对着嘴唇。

  他悄悄睁开一只眼睛,不料正撞见在对方眼里略带疑惑的自己。

  距离正确。

  他确认,他们接吻了。

  只是隔着垫在中间的手。

  啊,这种熟悉感,想起来了。

  在丙泊酚编织的梦里,也是这样,齐显忽然吻过来。实际却是一些被齐显称作性幻觉的东西。他意识沉浸的时候,齐显明明是嫌他太吵,用手把他的嘴堵上了。

  感觉也完全不同,他分明记得那时候是凉的,现在却是温热的、稍带潮意的。这让他忍不住想,是紧张,还是单纯的只是被暖气熏染。

  居意游呆住,反应比醉鬼更加迟钝。

  他又听见交响乐在身体内部奏起。

  即使违背课本、毫不科学,他也要说——静脉会长出蝴蝶、蝴蝶振翅产生脉搏,他还要说——意识决定物质、梦境操控现实。

  齐显的手是不由自主地搭上去的、和居意游的距离是不受控制地缩短的,他的一半脑子被酒精泡成浆糊,另一半脑子清楚地知道自己全受酒精支配了。一切行为都怪前一半冲动不计后果、后一半不作为旁观。

  可是另一半只是乐见其成,并不是完全失控。他凭借直觉伸出的垫在中间的手就是最好证明。

  居意游在提出要求,他不会拒绝。虽然不喜欢接触,但无所谓。可这是亲吻,不管用多玩笑的语气说出来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它是容易释放错误信号的行为、是边界必须明确的行为。即使对方首先提出,在此情形下实践仍旧显得轻浮。轻浮不该是对待居意游的态度。

  本以为自己完美解决又一两难困境,齐显拉开距离,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就注意到居意游迷蒙的眼睛和紧闭的嘴巴。

  他试图让居意游回神,却以失败告终。

  这可吓坏了齐显。

  是在介意隔着手?

  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太冒犯了。但我、我不想打架,所以才…认真想了想,打啵还是不太好,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你放心,我的手刚刚用洗手液搓了很多遍的…比嘴干净?”

  对方不予理睬。

  那是在介意打啵?可明明是居意游先提出的。

  难不成……

  齐显再次道歉:“你是生气了吗?我真的很抱歉…我没反应过来你是开玩笑的。也是,怎么可能突然就说要——”

  “我没开玩笑。”居意游猛然回神,赶紧打断。

  “啊,这样。”

  窗外的风乱拍玻璃窗,偶尔从缝隙透过一点、把窗帘微微吹乱,最后被蒸腾的暖气打散。暖气真是厉害,不仅会挤压肺部导致缺氧,还会揪红人的脸颊,好恶劣的暖气。

  居意游抱怨着。

  安静中忽然落下一句话:“一次实验,好像也够。”

  居意游抬头:“啊?”

  齐显打了个哈欠。

  齐显说:“不需要对照组、不需要控制变量,一次实验足够判断出性取向、喜欢的区别、喜不喜欢你。如果能够直接证明最终需要的总论点,那前面的分论点需不需要支撑就不那么重要了。”

  齐显说:“我喜欢你。”

  齐显放下手。

  齐显闭上双眼。

  齐显趴桌子上睡了。

  睡得干脆、睡得毫无顾忌。

  居意游掏出手机:“别睡啊!再说一遍!快起来,还剩百分之一的电!还能录音!”

  所以说最烦醉鬼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让我CP请各位吃甜甜小蛋糕!!!

  希望朋友们吃得愉快!!!

  大家都要天天开心!!!

  (本来周一要发,但章节短节奏不太对,所以两小章合在一起啦,抱歉抱歉。)

  (不是不写啵嘴,只是齐显是个笨蛋。非贬义。就、他目前干不出来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