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好害怕。”

  风声呼啸的马场上,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陆景做出最后的抉择。

  陆景身姿笔挺,衬衣被长风吹得有些发皱,头发也微微浮动起来。他目光深邃悠远,在三人身上缓缓巡视,最后定格在林深那里。

  “我选林深。”

  他开口时的音调不大,却在众人心里重重落下余音。

  悬念得以揭晓,林深无声呼出一口气,悬在胸中的石头终于落在地面。

  他回望那道视线,看见陆景眸里溢出的淡淡笑容,仿佛在说根本不值得担心,我只会选你。

  导演:“第二组的结果已经出来,陆景请走到林深旁边。请费子瑜和陈文灯重新进行选择。”

  陈文灯眼里满是伤心,重新选择了另外一个女生。

  费子瑜倒不觉得没有跟陆景成为队友有什么关系,他跟剩下的最后一个人自动组成一队。

  随后便是进入教学环节,起初大家都认为新鲜有趣,练得久了过后慢慢出现疲态,骑马便更多成为了任务而非兴趣。

  不过在练习过程中他们发现一件事情。

  陆景在马背上行动自如,从英姿飒爽地翻身上马,到驾驭马匹跨过所有障碍一气呵成,期间没有半分迟疑停顿,就像是天生生长在马背上的人一样。

  骏马的每一次起跳都如长了双翼一般在空中肆意翱翔,而陆景则是创造这对羽翼的造物之神。

  陈文灯看着他如同开挂一般的操作,对身旁的人幽幽说道:“讲个笑话,只是入门水平。”

  跟随马匹一起律动,跨过终点线时,陆景重重往后一拉缰绳,疾驰瞬间停顿下来,马儿在陆景的指示下缓步走向林深。

  在他身边停住,陆景越马而下,夸奖似的抚了抚骏马鬓毛,然后对林深道:“这匹马不错,性格、速度和反应能力都相当优秀,你骑这匹吧。”

  林深同在场的牧民一样,尚且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之中,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陆景在说什么。

  过了一好会儿,林深才惊讶问道:“你会骑马?”

  陆景把马匹牵到他面前,语气平淡道:“以前学过一点,入门水平而已。”

  林深:“……”

  一旁指导教学的牧民:“……”

  “这匹马有名字吗?”好似没有看见牧民脸上不知如何描述的表情,陆景转头自然地问道。

  牧民反复默念“我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能给咱草原上的人丢脸”,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回答道:“有名字,他是在谷雨那天出生的,叫阿谷。”

  “阿谷。”陆景叫了它一声,它看起来很喜欢陆景,主动把头在陆景手上拱了几下。

  陆景对林深道:“林深,你跟阿谷熟悉熟悉。”

  于是林深也伸出手,轻柔小心地抚摸阿谷棕色的毛发。两人一人一边,阿谷被顺毛顺得很舒服,连眼睛都惬意地眯了起来。

  毕竟是在节目当中,陆景也不是喜欢喧宾夺主的性格,所以林深学马的教学工作主要还是由节目组请来的牧民进行专业指导,陆景只在旁边时不时给他提点两下。

  童年的阴影像是水中的藤蔓一般裹挟着林深身体,即便经过了长达二十年的岁月洪流,也无法将它们完全冲刷洗净。

  而陆景像是完全洞悉他的恐惧一样,全程陪伴在他身边,每当他快要被藤蔓勒得窒息之时,总会及时将他解救出来,带他回到平静安稳的路面。

  训练的时间漫长而又短暂,随着导演一声哨响,所有人牵着自己的马匹聚集起来,按照队伍站成一排。

  四支队伍通过抽签决定出场顺序,林深跟陆景抽中最后一组,这个顺序让其他组合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至少不会因为看见陆景太过出神的成绩而影响到自身发挥。

  在他们训练的时候,比赛现场已经布置妥当。比赛中有一个环节是考验参赛选手的反应能力,因此比赛场地的设置与训练场地并不相同,训练时形成的某些肌肉记忆在比赛中也变得不再适用。

  几支队伍在牧民的带领下来到比赛场地。

  双脚刚刚踏上这片土地,林深就感到一阵胸闷,眼睛看见的场景变得眩晕起来。他脸色发白,手指很轻微地颤抖,站在身旁一直关注着他状态的陆景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他的不对。

  “林深,”陆景叫了他一声,“身体不舒服吗?”

  周围四处都是摄像,比赛即将开始,此前因为崴脚,林深已经让录制做出一些变动和调整,他不想因为自己再次影响节目的录制。

  摇摇头,他有点虚弱地开口:“没事,只是想起了一点不好的回忆。”

  昏眩的脑袋里,林深似乎看见了年幼时的自己骑在小马驹上,突然伸手时身体发生倾倒,连带着马驹也感到惊惶,摆动着身体将他从背上一甩而下。

  疼痛伴随着扑通砸地的声音在顷刻之间布满全身,马驹恐慌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马蹄在草地上踏踏作响,远处的大人们比马匹更加慌张,林深听见他的父母在大声喊叫他的名字。

  马驹将他摔下的力道很大,林深小小的身体在地上滚动了不知几圈才堪堪停止下来。全身的震痛让他一时忘了起身,不过是刹那的耽误,因为惊吓过度而在马场上随意狂奔的马驹就朝他疾驰而来。

  眼见马蹄即将踏上他的肩膀,突然——

  有人拽住他的手臂,猛然发力将他拉至一旁,随后,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身躯将他紧紧环在怀里。

  封闭安全的怀抱中,林深听见那人胸腔传来一阵闷哼,马蹄踹中了他的后背。

  回忆的浪潮渐渐退去,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林深忽地战栗一下,有人拽住他的手臂,尔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低沉熟悉的嗓音透过他的耳膜:“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有些发愣地循声望去,陆景沉沉的瞳孔凝望着他,神色担忧,却努力做出放松的表情。没来由的,林深感到这样的眼神也让他格外安心。

  只要陆景站在这里,他的身旁就永远有一棵为他遮风避雨的大树。

  “嗯。”陆景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到肩膀,林深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不远处的马场中央,第一组选手已经翻身上马,随着一声令下,骏马疾驰而去,跨越重重阻碍,在青翠的草原上扬起阵阵土尘,留下两道矫健的身影。

  随后是第二组、第三组。

  目前的最好成绩是费子瑜所在的第一组,即便有一个拖后腿的队员存在,他也依旧一骑绝尘,遥遥领先。

  轮到林深和陆景的时候,暮色西沉,已近黄昏。

  裹着橘色衣裳的太阳斜斜挂在天边,原本白色素洁的云朵也穿上赤红舞裙,伴着夏日晚风蹁跹而舞。

  林深宁静的心脏又变得躁动起来,呼吸在渐进的马蹄声中愈发急促困难。

  身旁再次靠近一个熟悉的热源,陆景略微俯身,朝他偏头:“放轻松,有我在。”

  深深吸入一口气,复又徐徐吐出,林深轻声道:“好。”

  两人牵着缰绳走到起点,陆景伸手拍了拍阿谷:“阿谷,慢一点也没关系,让你的临时主人坐稳才是最要紧的。”

  阿谷蹭着陆景的手掌叫了一声,好似听懂了陆景的话。

  斜阳之下,两人翻身上马,渐沉入山的夕阳在他们身上裹了一层灿黄金光。

  令起,马动,陆景驾驭的骁冀如离弦之箭腾跃而出,每一次落脚,每一个律动,都波及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场上障碍宛若消失一般,马匹在陆景的操驭下势如破竹,如履平地。

  草原上扬起一道长风,陆景的头发和衣摆在余晖暮景下恣意飘扬,他一边乘风而去,一边分心观察林深的身影。

  林深走的另外一条赛道,他手持缰绳,稍稍前倾,眼睛紧紧注视前方,全神贯注接受恐惧的洗礼。

  越过这堵刻满恐惧的高墙,二十年的梦魇便将离他远去。

  记忆中的滔天海浪吞没空气,朝他急遽而来,奔涌的浪花瞬间遮天蔽日,自他无力窥探的头顶倾泄而来。

  林深不由自主地战栗抖动,连灵魂都感到冰冷严寒。

  “林深——”有人在叫他,是陆景,“抓紧缰绳,集中注意力,看前面!”

  林深有点茫然地遵循声音完成动作,双手拉住缰绳,身体上下伏动,阿谷一个跳跃带他翱翔半空,须臾四脚重重点地。

  随着一阵欢呼声起,林深看见陆景已经奔过最后一道防线,顺利抵达终点。

  “林深,没什么的,坐稳就好,感受马背上的律动,跟着它一起奔跑。”

  陆景的声音温和有力,在海水即将抵达之际,将他重重拽出深渊。

  思绪重新集中,身边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林深的余光里只剩下途径过半的赛道,以及不远处驻足等候的陆景。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他胸腔里的每一次心跳,鼻腔中的每一次呼吸,脉搏里的每一次跳动都异常清晰。

  终点就在前方,林深周身血液开始沸腾,跨过终点的瞬间,他感到自己的神经变得兴奋起来,身体却迅速地疲惫不堪。

  手上再也使不上力,他浑身瘫软,身体一歪便从马背上斜斜坠去。

  预感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同模糊记忆中的那个怀抱如此相似,林深重新回到了当初被人紧紧裹挟的暖意之中。

  好似一切都在重新上演,就连不远处惊慌的叫声都同回忆中如出一辙。

  鼻间嗅着熟悉的气息,林深记忆错乱,神思惘然,身体好像在迅速变小,最终停留在五岁时的模样。

  和那时候的反应一样,林深内心的惊惧占据全身,他闭着眼睛,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风浪平息过后,良久嗫嚅开口:“哥哥,我好害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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