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欲为兰泽梳开了头发, 兰泽的发丝柔软光滑,摸起来像是绸缎,细细的梳理到一起, 落在鬓边半掩清丽的容貌。

  殿中非常安静,兰泽险些睡过去,他脑袋一点一点,眼皮子垂下去,陷入了梦境之中。

  梦中他同样在殿中, 殿中却不似方才那般明亮温暖,光线透不进来黑压压的, 笼罩着阴沉冰冷的气氛。

  兰泽置身在殿中, 感到一股冰凉之意,床边似乎有咳嗽声传来。床榻边伸出来一只手,那只手枯瘦苍白, 指缝还在往下滴血。

  他下意识地想要看清床上人的相貌, 隐隐知晓自己如今是在梦里,向前两步便看清了床上人的面容。

  是贺玉玄。

  床边凤惊在守着, 递了药膳过来,贺玉玄那张脸消瘦苍白,唇上失去了颜色, 犹如凋零的纸花, 那只枯瘦的手抓过了汤碗, 药汁悉数灌了下去。

  兰泽仿佛能够闻见药汁的苦味儿,浓稠的黑色让人望而却步, 他站在旁边, 床上的贺玉玄看不见他。

  他并不知贺玉玄病的这般严重, 在一旁呆呆的看着, 为何他会做梦梦到贺玉玄?

  兰泽在一旁守着,看着贺玉玄喝完了药汁,凤惊便下去了,殿中只剩下贺玉玄一个人。

  药汁似乎是奏效的,这么一会,贺玉玄的脸色好了很多,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些血色,那双深茶色双眸轻轻阖着。

  兰泽眼角扫到了什么,看到了一角墨色衣袍,对方那双修长如玉的手安然无恙,他视线略微定住,身边出现了另一个贺玉玄。

  眼前的贺玉玄和躺在床榻上的贺玉玄截然不同,面前的这个更加鲜活,身上隐隐透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仿佛掉进墨汁中被染了一番。

  “小泽。”面前的贺玉玄唇色鲜艳,眸中深邃了许多,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随我来。”

  贺玉玄拉住他,他只能跟着走,面前的景象随着他们的行走发生了变化,眼前的景象变得明亮起来,周围山清水秀,两边种满了兰花,蝴蝶纷飞在空中环绕。

  “这是我发现的地方,小泽应当会喜欢这里。”

  贺玉玄牵着他,眼眸随着被衬得明亮了些许,他摘掉了一旁的兰花,兰花放在了兰泽的掌心里。

  淡蓝色的花瓣,上面的纹路宛如掌纹,细细密密的汇聚在一起,触碰起来柔软光滑。

  兰泽手指碰上去,他犹豫地看向掌心中的兰花,又看向面前的贺玉玄。

  “可是……这些都是假的。”

  随着他话音落下,掌心中的兰花一碰即碎,在指尖下化为白光,贺玉玄略微怔住,面容逐渐消散,同身后的白光一般,消失在他面前。

  兰泽转瞬之间便醒了,他这么一觉睡到了晚上,殿中空无一人,只有烛光在亮着。

  他身上披着毯子,外面天已经黑了,殿中很暖和,他还是觉得背后发冷。

  贺玉玄的面容仿佛还在面前,兰泽站起身,他略有些困惑,很快便把脑海里的胡思乱想拂到了脑后。

  “兰泽……”

  房门外出现了一道身影,是姬嫦的声音,姬嫦敲了两下门,在门外道:“兰泽,你醒了吗?”

  这是姬嫦第一回 叫他的名字,原先姬嫦未曾叫过他,兰泽不明白姬嫦又要做什么,他不大想见到姬嫦,便装作没睡醒不应声。

  “朕这里有关于谢景庭的消息,你可要听听?”

  姬嫦话音方落,面前的门被打开,少年身形显露出来,兰泽目光灼灼地瞅着他。

  “皇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姬嫦目光落在兰泽身上,视线在兰泽眼尾略微停顿,兰泽刚睡醒,眼尾有些发红,脸上被炉子熏得发烫,看上去略有些娇憨。

  他未曾见过哪个奴才有过这般的相貌,有这般的相貌,兴许能随意靠容貌不必做奴才。

  “你随朕来。”姬嫦对兰泽怀有愧疚以及怜悯之心,他领着兰泽前往正殿。

  因为和师无欲汇合,他身边有了人,他让侍卫买了一些东西,都是给兰泽买的。

  “方才有信使送信,谢景庭如今在京州,朕知晓兰泽关心他……却不知兰泽与他是什么关系。”

  姬嫦已经从侍卫嘴里了解了一些情况,他们二人到了正殿,正殿桌上摆放了许多点心与少年喜欢的玩意,兰泽看见之后便挪不开眼了。

  兰泽注意力都放在桌上的东西上,他猜可能姬嫦是要哄他,他分了两分注意力听姬嫦的话,闻言心里猜不准姬嫦的意思。

  他只能道:“奴才与督主什么关系都没有。”

  若是姬嫦知晓他与谢景庭有关系,兴许要剁了他。

  兰泽又忍不住有些奇怪,按理来说姬嫦应当早就知道了,他转眼想姬嫦似乎脑子坏掉忘了很多东西,他便能够理解了。

  “那朕便放心了。”姬嫦气质矜贵,双眸略微弯起来,眉眼中带着很浅的笑意。

  “若是兰泽同他有关系,兴许朕会难办。”

  “朕不放心把兰泽交给他。”

  兰泽:“……”

  因为姬嫦的一番话,兰泽怀疑自己说错话了,他狐疑地瞅着姬嫦,在一旁抿起了嘴巴,兴许姬嫦是故意的。

  为何要姬嫦决定他,姬嫦又不是他主子。

  “皇上要告诉奴才的便是这件事吗?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情?”兰泽问道。

  姬嫦对他道:“这些都是给兰泽买的,不知道兰泽喜不喜欢。”

  “除此之外,我们到陵州还有一段路程,朕听闻兰泽原先在国子监念过书,后来退学了,接下来的日程,朕教兰泽剩余的课程。”

  “兰泽日后跟着朕便是。”

  姬嫦思来想去,最大的补偿便是让兰泽跟着他,日后他能够庇护兰泽。

  兰泽闻言面上反而变了,神色不大好看,一双水盈盈的眼眸略微睁着,里面带了些怯懦的情绪。

  “皇上……奴才并不是不认字,还有,奴才还要跟着国师抄写经文。”

  他并不想留在姬嫦身边,相比姬嫦,他宁愿在师无欲身边抄写经文。

  “这些朕都知晓,兰泽,你不愿意留在朕身边?”到底是少年君主,哪怕是温柔起来,骨子里还是带着□□欲,并不想要兰泽忤逆他。

  姬嫦面上神情没什么变化,语气依旧算得上客气,那一双凤眸中情绪却变了些许,静静地看着兰泽,等着兰泽的下文。

  兰泽感受到了,若是他说不好,兴许姬嫦会生气,他又不愿意说好,于是在一旁闭紧嘴巴不愿意讲话。

  “这便说好了,明日起,你每日来朕这里。”

  姬嫦拉着兰泽坐到床边,亲自为兰泽重新包扎了伤口。

  主要是一些牙印与淤青,姬嫦手指挑开兰泽的衣衫,发现兰泽脖颈上还有印子,绯红的印记烙在上面,他当时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咬上兰泽耳垂。

  如何把兰泽欺负的冒出来眼泪。

  兰泽少年心性,貌美纯良,这般的皮相与性子素来招人,最容易引起男人的凌-虐-欲。

  “皇上?”兰泽原本便戒备姬嫦,姬嫦现在时好时坏,他需要一直防着,还担心姬嫦又发疯,他下一次怎么逃离?

  他轻轻喊了一声,姬嫦回过神来,木签上的药膏沾在兰泽锁骨处,冰凉凉的晕开,药香遮不住兰泽身上清淡的香味。

  “奴才自己来便是。”

  姬嫦离兰泽很近,兰泽说话时气息会扑洒至他耳边,温热的香甜气息宛如带着甜香,柔若无骨的手掌碰到他的手背,肌肤相触带来异样的触感。

  少年嗓音清澈,话音响在他耳边,喊他时黑白分明的眼珠会看过来,一截修长的脖颈白膩膩的,上面还留有很浅的红印子。

  兰泽并不知姬嫦如今在想什么,姬嫦在盯着他看,让他略微不安。

  就在此时,身后桌上的砚台掉落在地上,一声动静打破了殿中的莫名气氛,姬嫦这才回过神来。

  “奴才先回去了。”

  兰泽没有注意到姬嫦的神色,他瞅一眼桌上的砚台,砚台明明在桌子中央,为何会自己掉在地上。

  姬嫦应了一声,他看着少年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注意到砚台翻了,他明黄色的衣袍染上了斑驳的墨迹,远远地看上去有些像是血迹。

  “兰泽……”姬嫦呢喃着少年的名字,手指上还残留着方才的触感。

  清香仿佛还缠绕在他周围,脑海里是兰泽被印上痕迹的柔软脖颈。

  兰泽抱着姬嫦送的东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有好些他喜欢的点心和玩具,他看了一会便又失去了兴趣。

  不知谢景庭何时能过来接他。

  兰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他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睡着的时候没有安全感,靠在墙边抱着自己的膝盖几乎蜷成一团。

  他睡着时迷迷糊糊地感觉到额头上一片冰凉,眼眸睁开一条缝隙,只能看到一角黑色的衣袍。

  对方轻轻地低头吻在他额头,眉眼落下来时,身体变得透明,光与暗交织在一起,明与暗相融,阴阳相两隔。

  兰泽记得自己是睡在地上的,他靠墙睡着了,第二日醒来却是在床上,他早上醒来呆呆的,感觉嘴巴有些痛。

  自己照镜子才发现,嘴巴肿了一圈,看上去像是被人咬的,他一碰便疼的龇牙咧嘴。

  兰泽瞪大了一双眼,昨天晚上睡前还好好的,他联想起来被打翻的砚台,只有一种可能……是那只鬼做的。

  为何还在跟着他,难不成对方一直都在守着他?

  兰泽摸摸自己的嘴唇,眉眼显出几分担忧,他虽然感谢对方数次帮他,但是并不想……若是以这种方式来换,他宁愿不要。

  他平生未遇见过这种事,兰泽想对方原先对他使过坏,他若是和师无欲说此事,兴许师无欲会直接让对方魂飞魄散。

  兰泽不喜欢害人,害一只鬼他也不怎么愿意,他于是拿了一张纸摊在桌子上,在上面写了字。

  “……是你做的吗?”

  “为何要跟着我?”

  “你昨天晚上偷亲我。”

  兰泽写下来这么三句话,他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周围没有任何变化,纸上也没有多余的墨迹,对方似乎不愿意搭理他。

  他在旁边等了一会,这般他好像和发疯的姬嫦没什么区别,兰泽忍不住耳朵红起来,略有些生气。

  一定是那只鬼昨天晚上偷亲他,做了还不承认,如今在装死。

  兰泽等了半天,他拿鬼没办法,只好自己收了纸张和笔,匆忙地去了姬嫦那里。

  姬嫦说让他跟着识字念书,兰泽对于原先姬嫦教他便有阴影,此事师无欲也知晓,师无欲到底不放心,派了侍卫过来。

  “兰泽的功底有些差,四书五经终归要识得一些,日后学其他也更好学。”

  姬嫦前一天认真研究过兰泽的功课,他打算回陵州之后便让兰泽待在他身边,他见到兰泽时心情便会明快几分,有时会忍不住想知道兰泽在做什么。

  他既然已经产生这般的情绪,自然不能放走兰泽。

  兰泽心思压根不在上面,他还在想着如何对付那只鬼,娘亲原先说过世上没有鬼,对方何时才能不再缠着他。

  若是他告诉谢景庭,不知道谢景庭会不会有法子。

  姬嫦让他写字,他便随便写了几个字,字迹依旧歪歪扭扭。

  姬嫦似乎当了真,手把手地教他运笔,兰泽手掌被包裹住,姬嫦一双手金枝玉叶,修长指腹略有薄茧,他耳边能够落下姬嫦的气息。

  “这上面便有兰泽的名字,兰泽可有念过?”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姬嫦原先注意力都在兰泽写的字上,没一会便分了神,他的掌心包裹着兰泽的手指,按照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兰泽的一小半侧脸。

  兰泽眼睫很长,落下来形成一小片阴影,今日唇畔格外的红,像是被碾过的花枝,修长的脖颈白净纤细,身形纤瘦柔弱。

  姬嫦一只手撑在一边,宛如把人揽在怀里,他大掌轻而易举地便能拢住兰泽细瘦的腰肢。

  “奴才学过这首诗。”

  兰泽转过头,因为姬嫦靠的近,姬嫦的唇畔擦过兰泽的后颈,兰泽浑身传来异样的触感,脸上立刻便红了。

  空气随之凝固住,兰泽略微睁大了一双眼,一双小狐狸一般的眼眸瞪着姬嫦,眸中带着些许控诉。

  兴许姬嫦是故意占他便宜。

  “皇上——”兰泽开了口。

  没等兰泽发作,姬嫦耳尖泛起一层薄红,向后退开,一双凤眸深了些许。

  “朕并非有意。”姬嫦对他道:“兰泽剩余的自己写便是,朕先去忙了。”

  兰泽想要责怪的话在嘴边,脑袋没有清醒地反应过来自己是什么身份,见姬嫦这般轻飘飘地回应,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兰泽生气,姬嫦心跳乱了几分,他看着兰泽生气的模样,莫名觉得有几分可爱,他自知失态,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朕前几日看兰泽在缝东西,缝的手帕能不能给朕看看。”姬嫦岔开了话题。

  兰泽前几日路上确实在缝东西,他现在不大想搭理姬嫦,不高兴道:“皇上不是要忙了吗,奴才还有事做,现在顾不得给皇上找。”

  他说完又有些忐忑,担心姬嫦怪罪他,他瞅姬嫦几眼,发现姬嫦面上并无变化。

  “那朕晚些再过来,兰泽在殿中乖一些。”

  姬嫦离开了正殿,到了晚上时过来,兰泽已经写完了,写完了便没有继续写,在一边偷懒偷看折子。

  被他发现时兰泽眼中略有些闪躲,那些折子都放了上去,那些折子姬嫦已经看过了,并不打算怪罪兰泽。

  “朕听闻,先前朕实行新政,好些传言说朕是暴君,兰泽如何看?”

  兰泽把折子都放了回去,他偷看被抓,此时有些心虚,朝政之事他并不懂,但是他觉得百姓说的肯定是对的。

  “奴才如何知晓?奴才只知晓皇上在宫中随意轻贱下人,这些传闻早已深为人知。”

  “先生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不能以身作则,自然难以服众。”

  姬嫦对兰泽道:“朕未曾想做昏君。”

  他不知自己后来为何改了性子,此时来看情况不容乐观,叛军已经到城下,他们被迫迁都。

  若是谢景庭称帝,那么大魏便会一分为二,这已经算是好的结果。

  兰泽瞅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眼中的情绪很明显。

  姬嫦心里仿佛有细小的羽毛挠在上面,他检查了兰泽的课业,兰泽自然达不到他说的标准。

  兰泽在一旁打量着姬嫦的神色,见姬嫦神色不大好,担心自己又要挨打,手掌不由得攥得紧紧的,在一旁跟着紧张起来。

  他等了半天,未曾等到姬嫦下令,好一会,姬嫦把他写的文章放下来了。

  兰泽的脑壳传来温热的触感,姬嫦把掌心放在上面,他抬头便能对上那一双略微温柔的凤眸。

  他略有些不自在,姬嫦脑袋坏掉了,才会这样,兴许哪天脑袋好起来又会打他。

  兰泽自己提醒自己不能掉以轻心。

  “兰泽……写的不错。”

  姬嫦掌心落在兰泽脑袋上,有些像是在摸小动物,毛茸茸的温热触感传来,兰泽瞅他一眼便收回视线,一举一动都十分惹人怜爱。

  “那奴才回去了。”

  兰泽把东西收拾好,他还惦记着前一天的事情,去师无欲那里拿了好些的护身符,他抱着护身符回去,在房间里贴满了。

  贴好花了半个时辰,他房间里静悄悄的,兰泽贴完最后一张转过身,他累的脸上红扑扑,背后出了一层汗,气都有些喘不匀。

  刚转过身,他眼角扫到了一只青白的手,手腕传来冰冷的力道,他被抵在了墙边,向后触到墙壁,冰凉的气息灌入他的唇舌,对方按着他低头吻住了他。

  兰泽手里的护身符掉落在地,瞬间睁大了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