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徐父徐母离开C市回A市前,经徐行这个传话筒,纠结一晚上最终还是接受了余鹤的晚餐邀请。

  一个人的外形和谈吐风度可以暂时伪饰,但骨子里淌出的气质与举手投足间的修养是装不出来的,除却年龄,很难从余鹤身上挑剔出别的问题,更别提还有徐行坐在余鹤身边那一脸紧张和期盼的模样,颇有种“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的既视感。

  夫妻俩对视着轻叹一口气,终于抬眼同余鹤诚挚的视线交汇上,“我们对小行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他高高兴兴地长大成人,不辜负他自己就好,他自己的人生也只能由他选择——至于以后,就靠你们自己去走吧。”

  —这是默许了。

  余鹤面上镇定,但心里悄悄提着的一口气却终于松了,徐行从桌下悄悄抓住他的手指时却发现余鹤掌心竟然有汗。

  “过年的时候,要是有时间,就一起回来看看,”吕英将目光投向徐行,声音轻了许多,“年后也要记得去看看她。”

  徐行抿了抿唇,同徐父徐母对视着郑重地点了点头,余鹤没有多问,礼节周到地在饭后开车送徐父徐母回了下榻的酒店,同徐行一起返回停车场准备回千里旗风时,却忽然转身面向徐行,放松脊背靠在徐行肩上,轻轻将前额点在徐行肩窝里,像徐行平时抱着他撒娇那样,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你来开车吧。”余鹤闭着眼,放任自己倚靠在徐行温暖的怀抱里。

  徐行条件反射地拾手环住他的腰身抱紧他,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思索几秒后小声问余鹤:“哥,你也会紧张吗?”

  余鹤笑了声,“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男朋友的家长,万一他们不认可我怎么办?”

  “不会的!”徐行在他背上摸了摸,和余鹤蹭了蹭脸颊,信誓旦旦道,“你这么好,没人会不喜欢你的!“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余鹤轻叹一声,然而徐行的热烈爱意总是会消解他的担忧顾虑,让他彻底放心下来。

  余鹤没有更改徐行最初和陶黎定下的声明,至于网络上引起怎样一股讨论热潮,或同情怜悯或讥讽嘲弄都不在他们关注内——时至年底,余鹤还有一堆工作要忙,而徐行除却工作室以外的活儿和训练,更要准备除夕夜跟余鹤一起回余鹤父母家见家长。

  他太紧张了,以至于夜晚和余鹤运动完还抱着余鹤忧心忡忡地问他:“你说,叔叔阿姨会不会因为我看起来太年轻就觉得太不靠谱,就不同意你和我在一起啊?“

  余鹤浑身懒怠,困倦得眼皮都撩不开,无奈地哑着嗓子强撑着精神应声:“不会的。他们知道你,我自己的事情一向都由我自己做主,更不会给你一张支票让你离开我。”

  “真的吗?”徐行觉得余鹤说得很有道理,但还是禁不住担心。

  “真的。”余鹤低叹一口气,闭着眼转头精准地寻到徐行的唇,封住他要脱口而出的忧虑假设,顺着他的话开玩笑道,“如果真有给你五百万支票让你离开我的情况发生,那你就多要点钱,好歹要个一千万,买我三个月的档期吧。”

  徐行沉默片刻,忧郁了起来:“但是我好像不值这么多吧?“

  余鹤无奈笑了,“你值,你最值了——快点睡,他们不会不接受你的,放心吧。”

  余鹤所言果然不错,见到提着礼物上门的徐行,宁纨和余棣都显得格外和颜悦色,余棣的态度虽然不多热络,但也没有丝毫排斥冷落,叫徐行一起喝茶,侃天说地了半个下午。

  宁纨温柔亲切地唤他“小行”,在余棣叫余鹤去书房时招呼徐行陪自己去余鹤的阳光房看新开的兰花。

  “小鹤早几个月杀青回来的时候就和我们提过了,小行,你别担心,也不用紧张,”宁纨浅笑着看向徐行,“从他十八岁考入电影学院开始,我们就不再干涉他的任何选择与决定了,他的工作相对特殊一些,有什么事还是你们自己多商星磨合得好,我们只希望,你们能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这听起来,之前徐程牵扯出的一系列事情,宁纨也不是毫不知情的了。

  然而她话语中并没有任何嗔怪的意思,温和言辞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恬淡雅致的气息,哪怕只是含笑一颔首的动作,也能不易察觉地抚平人心中的忐忑不安,余鹤身上的气度也明显是来自宁纨耳濡目染的熏陶。

  徐行心里感动,神情郑重地向宁纨承诺:“阿姨,我很喜欢鹤哥,我保证一定会对鹤哥好,不会影响他的事业、更不会让他为难。”

  宁纨的视线越过徐行落到他身后某处,眼里的笑意深了些,“这些话留着去他面前表白吧——不过你是应该好好想想,下次再回来,是不是得改口随小鹤称呼我了?“

  徐行愣了几秒,猛地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心跳得飞快,然而不等他表露出激动与欣喜,宁纨便朝他身后的方向招了招手,“你来陪小行多待会儿吧,我要和你爸再看看过几天的度假线路,你最好找个时间陪小行回他父母那边一趟过个春节。"

  余鹤点头应好,宁纨在他肩上轻轻—拍,转身离开了房间。

  徐行眨眨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余鹤走到自己身边,指尖在兰花叶上轻轻拨了拨,他斟酌了下,软声问余鹤:“哥,年后,你可以陪我回A市一趟吗?

  余鹤心下有猜测,脸上的笑意敛了起来,但没有过多犹豫,认真地颔首应下。

  ——徐行带他去了陵园。

  石碑上沾了些灰,碑前已经放了一束黄白相间的菊花,花还未谢,应该是徐父徐母这两天来送的。

  镀嵌在碑上的黑白照片里是一个笑容开朗的女孩,年轻漂亮,五官清丽,徐行笑起来时和她的神态格外相似,只是她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了二十四岁。

  "她是我的亲生母亲,”指尖小心地触碰碑上“舒婷”两个字,徐行留恋地望着黑白照片里的人,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她生下我,不到一年就跳楼轻生了。”

  余鹤轻轻盛起眉,视线从照片缓缓移到了徐行的侧脸上。

  “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在给我看她生前留给我的视频了,是她怀着我时录的——孕期七个月的时候,她勉强笑着对着镜头说,她很怕疼,但是又很期待我的到来,所以希望我可以乖一点、快一点来到这个世界上,可以让她少受一点罪。”徐行话音微顿,深吸一口气压回了喉间的些微哽咽,“可是她那么怕痛的一个人,选择的是最痛的方式结束一切,她得有多绝望啊?“

  余鹤抿了抿唇,没有出声,力度极轻地将手掌搭在徐行肩膀上。

  “好几个月前,徐程来找我,他的话我都没放在心上,但只有一句——徐程说,因为我,她才会离开得这么早,我当时骂回去了,但是后来和你几乎断了联系的那段时间,我却忍不住想,也许这一句是有一些道理在的。”徐行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下来。

  “如果没有我,也许她就能干脆利落和徐程离婚,就能摆脱徐程、过上她本来应该有的幸福生活。”

  余鹤眉间皱得更深,按在徐行肩上的手掌加重了几分力度,试图将他从谬误的自责忏悔中拽出来,轻柔声音里的语气十分笃定:“你不应该这么想,这不是你的错。小行,她很爱你,你的到来,对她而言,是幸福的。”

  徐行回过神,转头对上余鹤隐匿着忧色的目光,朝他笑了笑,反手握住余鹤按在他肩上的手指捏在掌心,“我知道,我现在没那么想了。我回A市找我爸妈作出庭证人的时候,他们把她当初留给我的信给我看了,其实他们现在对我喜欢男人这件事没那么抵触抗拒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她的信。”

  “她让我别恨徐程,因为不值得,”徐行的笑容显得苍白而惨淡,余鹤看着不忍心,但也只是默默握紧了徐行的手,耐心而专注地倾听,“我好像短时间里做不到,但是好在,徐程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尽管这来得太迟了。”

  ——由徐程带来的一场闹剧随着法院判决书落幕,就在上一周,因敲诈勒索数额巨大、情节严重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零六个月,至于藏身徐程背后的柳芜也同样得到应有的判罚。

  徐行认真地用目光描摹过照片里那张熟悉的面容,和小时候懵懂被吕英带来时一样,拉着余鹤一起端端正正地鞠了一躬,“我以后会过得很好,和我爱的人一起,像您期望的那样,妈妈。”

  余鹤同他一起给舒婷鞠了一躬,将手里的那捧花轻轻放到了碑前,视线认真地望向照片里的舒婷:“阿姨,您放心。”

  ——在来的路上,徐行给余鹤看了那封已经泛黄的信,但因为保存良好,连信纸的边角都未有半分的折皱卷曲。

  宝贝你好:

  看到这封信时候的你是什么样子呢?穿着球衣刚从学校回来还是西装领带刚从公司下班?可惜我有点想象不出来,因为现在的你只有那么一小团,软软的,像一团云朵,很可爱。

  但其实,我不太希望你看到这封信,不过既然看到了,那就接着看下去吧。

  遇到徐程是我这一生最糟糕的一件事,可是我从不后悔生下你,我的宝贝,每次在我想要彻底放弃的时候,看到你安安静静地睡在襁褓里、或者睁开眼朝我笑的模样,会让我觉得,所有的苦难,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熬一熬说不定就过去了呢?

  你是我人世间最后的一点留恋,不能陪伴你长大是我最大的遗憾,可是,我还是有点太累了,所以这次,就让我再做一回女孩,任性一次吧。

  我听他们说,一个人的性向也许会受到先天基因影响,如果真的是这样,你一定不可以为了躲避世俗的眼光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你应该成长为一个负责任、有担当的男子汉,不能和徐程—样。

  我不想在这里提太多关于他的事,但我不得不提,你不要恨他,也不要让怨怼仇恨这样的情绪融入你的生活,那不值得,除此之外,妈妈不想要求你任何事。你不需要有拔尖过人的成绩,也不需要舍弃自己的童年去各种补习班拔得头筹成为“别人家的孩子”,那太苦了,我只希望我的宝贝善良健康,认真生活、快乐成长,做自己想做的事,遇见对的人,和Ta相携一生。

  写到这里,我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你在婴儿床里睡得正香,实在让人心里柔软。我想,没有人会不喜欢你,你日后一定会遇见一个真心爱护你、适合你、与你相伴的人。

  愿你一生无忧、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