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框上显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但很快又消失,似乎是没料到徐行会发这样一条消息。

  [程]:前几个月还浓情蜜意卿卿我我呢,怎么,昨天他经纪人刚联系我说你和那位大明星没关系,还说我和你是串通好的,你今天就跟着来这出?

  [程]:哦,我知道了。你俩只是玩玩,好的时候他对你千依百顺,现在你一出麻烦事,被他抛弃了吧?

  徐行深呼吸几口气,尽可能让自己情绪镇定地打字回复。

  [何妨吟啸]:这和你没关系。你要什么,尽管冲我来,我有时间跟你耗,但你的债主一定不会有时间跟你耗。

  [程]:哎,你年纪小,作父亲的不和你计较。

  [程]:你看看,只是亲生父亲要赡养费,他那么有钱都不肯替你付,果然越是光彩照人的明星大腕越不是好东西,你还巴巴地倒贴着给他着想。

  [程]:要真是像你说的这样,你俩闹掰了,那不如索性让他多掏一笔,你俩在一起这么些时间,分了手,怎么也该有青春损失费吧?

  徐行费了毕生的克制力才没在看到徐程这些消息时把手机砸掉。

  他怒火中烧之时却又有种从未有过的冷静,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一切能对他有所助益的事情,电光火石之间猛地意识到他曾经忽略掉的东西。

  ——也许刚开始徐程找他,是想认回他,等他日后承担赡养义务,但不知徐程从什么时候发现了自己跟余鹤的关系开始,徐程的目的就全然变化了。

  他现在才刚毕业不到一年,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每个月到手的工资除了将他自己养活以外,也留不下多少剩余,能拿得出多少赡养费?即便是徐程拿着亲子鉴定告上法庭,法院判决自己有赡养义务,最终也拿不到多少钱。

  徐程就是再没有脑子再贪财也不会蠢到认为现在的徐行身上有利可图。

  最能有所企图的,只能是余鹤。

  从不知情人的角度看来,无论自己和余鹤是不是正当的恋爱关系,都是能凭借着自己这点关系从余鹤身上捞到钱的。

  如果是正经男朋友关系,看在徐行的情面上,余鹤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的袖手旁观、决绝地按寻常的诽谤来起诉。即便只是那些被人私下里恶意揣测的包养关系,这于余鹤而言,是一桩桃色丑闻,哪怕余鹤会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徐行,也不可能不花钱打点,将这件事平息下去。

  这于余鹤而言,是一场无妄之灾,而所有的因果溯源,都是由自己而起。

  所幸这两天徐行没有太多事,不用去棚里,徐行横了横心,没再搭理徐程挑衅难听的消息,给陶黎发了条消息,陶黎回复得很快,两人很快约定好时间,第二天一早让宋筱筱开车去接徐行一起商讨解决方案。

  徐行对陶黎一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之感,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像晚间八点档的狗血都市伦理剧里媳妇害怕被恶婆婆刁难的心情。

  他之前意识地不掺和进余鹤的工作之中,以至于他和余鹤在一起之后从来没去过余鹤的公司,但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天,连续两天都去余鹤的工作室,还是在瞒着余鹤的情况之下。

  “鹤哥今天……”见了面,徐行还是忍不住向陶黎问起余鹤。

  “这话你怎么问我?”陶黎领着他往会议厅走,闻言挑了挑眉,“按你和他的关系,不是应该你更清楚他的私人行程吗?”

  余鹤的私人行程……

  徐行昨晚心里乱得要命,和余鹤多聊五分钟都怕自己撑不住在余鹤面前露陷,哪里还敢和之前一样缠着余鹤问他的行程安排,陶黎现在这话简直是拿刀子往徐行心窝里戳。

  他抿了抿唇角,没吭声了。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尽可能不在陶黎面前表露出来。

  陶黎看了他一眼,还是没瞒着他,“小鹤去度假山庄了,小晟开车陪着过去的,圈里几个和他关系好的艺人正好这几天有空,约着去的。”

  余鹤杀青的消息,不用他自己说,圈里的三两好友就能从热搜上知道,今天一早就约着他去度假山庄,想着徐行应该在棚里,余鹤便没给他发消息。尽管工作室管不着余鹤的私人行程,但他这样的外出是会和陶黎说一声的,刚到了山庄就收到余棣的电话,因而没想起来要过问工作室里的事。

  “离组了?”伴随着余棣的声音一起出现的还有隐隐约约的鹦鹉叫声,仔细听,似乎是在吟诗。

  “嗯,”余鹤将手里的杆递给旁边的人,朝几个朋友歉意地用口型表示自己先离开一会儿,拿着手机去了外面阳台,笑着和余棣说话,“余老师怎么忽然舍得给我打电话了?宁老师不在家里吗?”

  “马上要结课了,她还在书房出学生期末考的题目,嫌我吵,把我赶出来了。”余棣的话说得慢慢悠悠,听在余鹤耳里却是逗得他一乐,余棣此时也不介意,只问他,“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我看看,”余鹤拿下手机翻了翻日历,今天恰好是周四,宁纨还没退休,尽管大学没有那么密集的课需要她去上,但也有各种各样其他杂事要忙,学生的作业她还要抽时间改了让助教去反馈给学生,也就周末稍微有点空闲时间,“明天吧,明天下午我回来,应该傍晚能到。”

  父子俩说说笑笑了一刻钟,在余鹤准备挂断通话时,听余棣轻咳一声,这是他从前就养成的,与余鹤开启父子谈心前会有的习惯。

  “爸?”余鹤立时反应过来,有些疑惑,“您还有什么要嘱托我的吗?”

  “小黎之前跟我说,你现在谈恋爱了?”

  “是,我的男朋友,”余鹤没作隐瞒,“我原本前两天杀青回来就想和你们说的,已经谈了有半年的时间了,还想顺路带回来让你们见见,不过他工作上挺忙的,等下次有机会再说。”

  余棣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消化他的话里平平无奇的“男朋友”三个字,足有五分钟的时间,他带着些许不解纳闷的声音从语音听筒里传出:“按说咱们宁、余两家都没这个基因,你这是随谁呢?”

  余鹤本以为他在纠结性别的问题,没料到他的关注点在这,怔忪一秒后不禁笑出声,“我也不知道,也许我是你们当年在医院里随手抱错的小孩吧。”

  “谁和你逗趣了,你这样说话。”余棣笑着嗔他一句,稍微正了正脸色,略作沉吟道,“你领个男媳妇回来倒不是什么问题,早些年同性婚姻已经合法了,连你们圈子里那样乱的地方,都已经有身先士卒做表率的同性夫妻,不算得稀奇。只是你年后就要满三十四了,我们虽然不催你,但你也确实到了该安定下来的年纪,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你都已经上小学了,你是不是该做一下终身大事的考虑?”

  “我有考虑。”余鹤垂着眼,忽地又想起前几日晏川劝他的时候说的话,他心下有些感叹,但不是因为赞同晏川对待徐行的偏见态度,而是想到他这一晃眼都已经快半辈子过去了,如今三十四岁,男朋友却才刚刚毕业。

  “他年纪轻,我暂时不想和他提这件事,过两年的吧,”余鹤心下轻轻舒出一口气,“等到了合适的时间,我们自然会一起考虑的。”

  余棣却听出了点别的东西,拧起眉,“‘年纪轻’?是有多年轻?你可别去走那些歪门邪道的路数啊,祖祖辈辈从小就教育你要做个正经人……”

  余鹤愣了两秒钟,反应过来,飞快地截断他的话茬,哭笑不得,“哎,爸!余老师!你想哪儿去了!我说的年纪轻,是指他相对于我的年纪,他现在二十一岁,马上下个月元旦就满二十二了,虽然年轻,但也不是小孩。”

  “嗯,我知道,”余棣松了口气,颇有威严地接着说,“我就是提醒提醒你,怕你在那个圈子里混太久,被迷了眼睛。不聊了,宁老师待会儿该要茶水喝了,我去给她泡茶。”

  晚上住在山庄中的湖景房里,房间靠外的露台面朝人工湖,湖中心仿制着古建筑造了一间小亭子,岸边有一条延伸向湖心亭的木栈道,在栈道与亭子之间相隔了大概两米远的距离,这一段采用了石材汀步,一眼看去像浮在水面上的石荷叶似的,灵动可爱。

  再加上最近下了一场雪,这里没有刻意让人清扫,木栈道上的雪化了一半,湖心亭上亦如白雪倾盖,放眼望去还能看见湖边拴在木栈道旁的一条小竹筏,霎时勾勒出“一痕”“一点”“一芥”的意境来。

  天色渐暗,六点不到,乌云便已经沉沉压上天幕,湖心亭中的灯笼亮起,洒出浅淡的暖黄灯光,落在只偶尔随着寒风漾开涟漪的湖面上。

  余鹤看得心里喜欢,想拍一张给徐行看,只是天色太暗,被摄入镜头内的景致总是容易失真,只好作罢。

  晚间吃饭时碰上山庄老板养的萨摩耶,余鹤弯下身唤她名字时,她会抬起毛绒绒的小脑袋,葡萄似的水灵灵的黑眼睛望着余鹤,一晃一晃地跑过来,蓬松柔软的大尾巴搭在屁股上,温柔地用脑袋在余鹤朝她伸去的手掌里蹭蹭,呜呜一声,让余鹤心下柔软的同时想起来自家那只缠人的大狗,忍不住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徐行。

  [YH]:/[图片]

  [YH]:今天和几个朋友去度假山庄,早上怕你还在睡觉或者已经在棚里了,就没跟你发消息。晚上留宿在这里,看到一只很可爱的小家伙。

  [YH]:我一见她就觉得亲切,我想,也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

  图片里,是一只头上夹着小巧可爱粉色蝴蝶结的小萨摩耶,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乖巧地端坐着,粉色的耳朵微耷拉着,朝镜头里露出一个纯粹干净的笑容来,像一团软乎乎的糯米团子,让人爱不自禁地想轻轻咬一口。

  徐行鼻尖一酸,指腹在眼角按了按,将热意压了回去。

  [何妨吟啸]:是很可爱。

  [何妨吟啸]:/[可怜]哥,你果然在外面有别的狗了/[流泪]

  余鹤已经习惯他这套了,看到消息只是好笑地勾了勾唇角,期间看其他朋友都忙着逗那只萨摩耶,没工夫注意这边,便低下头继续给徐行发消息。

  [YH]:不敢有别的狗。只有家里一只都还折腾不过来呢,再来一只,我这条命恐怕是不能要的了。

  [YH]:这个地方挺好的,这边的湖很美,郊区的山上温度低,最近还下了一场雪,很好看。可惜现在天晚了,拍不出来效果,下次等我们都有空的时候一起再来看看。

  徐行看着余鹤的消息,尽管没有图片,他却能从文字里看到余鹤毫不掩饰地表达喜爱的漂亮景致,还有在这样的景里的余鹤,一定会比景还好看。

  他几乎是没有半秒钟的犹豫,指尖一动,在对话框里打下了一个“好!”字,可当他将指腹按在发送键上时,动作却顿住了。

  ——下午在工作室时,陶黎开完会便收拾东西准备去医院照顾高烧不退的女儿,走前却叫住徐行,一脸倦色地皱眉问他有没有和余鹤提假意分手的事,他咬了咬牙向陶黎承诺,自己最迟这周末一定会同余鹤提,但现在,他看着余鹤的消息,竟然一步都迈不出。

  余鹤没等到他的及时回复,有些疑惑,但冥冥之中眼皮一跳,让他忽地升起某种不祥的预感。

  不过没等到他问,徐行就发过来了一个“嗯”字。

  余鹤只好暂时按捺下心里这点突如其来的预感。

  [YH]:明天周五,我下午得回我父母那边,大概会待一周的时间。

  [何妨吟啸]:啊,好的。/[]

  徐行这消息回得没有任何问题,但余鹤却从中感觉到了某种类似失落的情绪,但并不是由于自己要离开一周不能见面的思念的失落,而是别的。

  他忽然想起来徐行前几天来剧组探班时候的某些异常,直觉与这有关,但他当时想着等徐行自己和他解释,过后事情一多,暂时将这事忘却在了脑后,以至于余鹤现在重新想起时,发现徐行竟然半点和他说的意思都没有。

  若是其他人,他会选择当作不知道,更没兴趣去探究究竟为何,一切有关他自己的事情,工作室这个最大的背后助力都会替他完美解决。但现在这个隐瞒他的对象换成了徐行,让他心里升起一点陌生的不适感,类似于对另一半的占有欲作祟时牵引出来的负面情绪,他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但徐行前两日又的确和他说过,想自己解决,他沉思片刻还是决定不问、尊重徐行的选择,等徐行主动同他说,只是他心里这点不舒服却很难轻易挥散,以至于他有些违反自己一贯性格地小小幼稚了一下,没有再回什么消息。

  余鹤没有回消息,徐行心里自是有百转千回的愁肠,不敢发多余的怕余鹤察觉,直到余鹤第二天下午自己开车回了父母家里,两人都没再有过任何一条新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