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刻木牵丝, 雕花镂叶,机巧夺天工

  “你师父,是你还在影卫营时的师父?

  “是啊, 他……”

  两人走出屋来,让裴年祯好生歇息,随即楼夜锋进入了回忆状态。

  “我师父…他现下得快五十岁了罢。他最早是先帝的影卫统领, 到了三十五岁上,难得顺顺当当卸了任,便去了影卫营当教习。”

  “他当时带的那一批影卫,就是我和林寒这一批, 等我们这批影卫炼成,被主人和陛下领走后, 那会子时局又紧张了起来。先帝就又把师父召了回去继续效力, 让他暗中随侍左右——那时他已经快四十了。”

  “先帝虽有了新的影首, 到底是都不如邵岩师父用得顺手,因而他在先帝的影卫中, 依旧是说一不二的地位。”

  裴年钰心下了然,这不就是另一种楼夜锋么。

  “故而等老何进影卫营的时候,他已经回去了陛下身边,便不曾跟他学过。”

  裴年钰有些好奇:

  “听你这语气, 似乎还有些想念他?”

  楼夜锋顿了顿。

  “那倒不是, 只不过师父他确实是很厉害的影卫。能顺利活到三十五的影卫, 经验、直觉、技巧、武功,还有……圣眷,自然都是一等一的。”

  “属下方才说我的一身本领都是他教的, 此言绝非虚假。邵岩师父对我们要求极为严厉, 那时我虽时时受罚, 到底也是练了这些影卫用的本事出来。后来的那些武功上的精进,才是我自己逐渐琢磨的,包括无影剑的剑法。”

  裴年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时时受罚你还念着他的好?我看他就是故意折磨你。”

  楼夜锋轻轻叹气:

  “影卫营的日子就是这般,受点罚是家常便饭。但师父让我们把那些隐匿暗杀探查的本领刻到骨子里,却是让我们能在一次次的任务中活了下来。”

  裴年钰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但是……师父一直不喜欢我。”

  “为何?你这般强,天赋又好又肯吃苦,在影卫营中不是向来都是第一名么,他为何却不喜欢你?”

  “因为……我不太听话。”

  裴年钰沉默了片刻。这倒确实是句大实话。

  “师父总觉我锋芒太盛,太有主见,虽然锋利却不是把好的刀,日后怕是会妨主。”

  楼夜锋抿了抿嘴,他仍然记得十八岁那年邵岩对他说过的话——

  “收收你这性子罢!日后你择了主人,不是你会谋逆弑主,便是被你主人处死。送你四个字,过刚易折。”

  彼时的楼夜锋还不曾经历过有主人的日子以及和主人相处的经验,以为师父是忠言相告,当时便浑身冷汗涔涔而下。

  然而现下么……

  裴年钰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知你师父的意思,的确……若是你选的主人暴虐无道,只怕你不会心服,反手把主人杀了也不稀奇。但若是你真正心服的主人,通常又容不得你这性子——比如小晟,你若跟了他,恐怕活不到现在罢。”

  楼夜锋没有作声。他二人都心知肚明,两人主仆情分能走到现在,是多么命中注定的缘分和上天的嘉赏。

  裴年钰趁机开了个玩笑:

  “那我以后可是要注意了,万万不能惹怒了你,不然被你一剑砍了……”

  楼夜锋瞬间脸色漆黑:

  “主人有空想这些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不如想想明天吃什么。”

  裴年钰笑出声: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那你师父后来呢?我只知道七年前老二是被他杀的,其他的你似乎没和我说过。”

  楼夜锋点点头:

  “因为那之后主人便被立为太子,辅佐朝政,我也无暇打探太多这些对于主人来说略显多余的情报。那年兵变时,虽事态紧急,师父受了先帝的命令将二皇子当场斩杀,但那毕竟是先帝最喜欢的皇子……”

  “所以先帝晚年的那段时间,便对师父猜忌愈盛。先帝缠绵病榻的那几年又……又是那般的行事,师父随侍左右,动辄得咎。”

  “我那几年去打探先帝处的情报时,常能看到他对师父肆意打骂。还有一次竟把他吊在上书房屋顶下一天一夜,那日的书房中,尚有文武众卿来来往往进上奏折……”

  裴年钰气得七窍生烟:

  “我就知道这个畜牲不干人事!那是跟了他一辈子的影卫啊,怎能如此对他?不过你当年为何不曾跟我说过此事?”

  楼夜锋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是无声的温柔:

  “……桃花蛊。我知道主人听闻此事必定像现在这般大动干戈,生怕您情绪波动,引得蛊虫发作,这种事自然能不说就不说。”

  “后来到了先帝驾崩前一年的某天,我不知他又在如何折腾邵岩,总之据我打探到的消息来看——是终于把他逼急了。邵岩在快要被他逼疯的时候,忽然就不干了。”

  “那日在宫中影卫的围困之下,邵岩对先帝说了些……约莫是属下此生不曾负您,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属下的话罢。”

  “然后他在殿前自断一臂,言说主仆情义已绝,此生不复相见,便逃出了宫去,自此便销声匿迹了。我也没想到……他还活着。”

  “我打探到的约略便是如此,更详细的经过我也不知。后来那天发生的事,先帝命人封锁了消息,因此除了当时在场的影卫之外都不曾知道。”

  裴年钰长长地叹了口气。

  “逃了好。可他为什么现在又要回来呢?”

  “……恐怕只能等裴年祯醒了问他了。不过嘛,当年他能跑得了,我觉得恐怕也是……”

  “是什么?”

  楼夜锋叹了口气,语气中多少有些沧桑:

  “先帝默许了让他走的。否则即使邵岩武功再高,全皇城的影卫也不至于围不住一个断臂受伤、已过巅峰之年的影卫。”

  …………

  两人回去又歇息了几个时辰,到得第二日下午,裴年祯方才醒转。

  几人坐在一起互相交流了一下情报消息,楼夜锋又转述了一遍邵岩当年愤而出走的事迹,裴年祯则是强调了一下邵岩问他的那两个问题——

  “四弟,当年我给你的那个木雕你可还留着?”

  裴年钰本不是记性非凡之人,然而这个木雕当年是裴年祯因着爱护幼弟而送给他的。后来夺嫡那几年,兄弟之间渐行渐远,有阋墙之势,他还拿出来暗自伤怀了一阵,因此他对此物记得清清楚楚。

  裴年钰便唤来夏瑶,让她去涵秋阁中的厢笼中翻找了出来,放在桌上,三人一起看着它。

  那木雕也不知是由什么珍奇木质做成的,坚如硬铁,数年不腐。那是一个长条状的立方体,两边侧面都雕刻了非同一般繁复的纹路,刻画的乃是京城长街的繁荣街景。

  裴年钰和裴年祯面面相觑:

  “——他找这个干什么?”

  唯有楼夜锋凝神盯着这木雕,半晌忽然额上落下一滴冷汗:

  “我觉得这东西……有些诡异。总之,不像个真正的雕刻品。”

  裴年钰见他忽然紧张,不由得也凝神观察了起来,片刻后,他突然脑洞大开:

  “你们说,这会不会是一种……钥匙?”

  裴年祯奇道:“钥匙,什么的钥匙?”

  “那我怎么知道。”

  楼夜锋接茬道:

  “的确如主人所猜测的那样,机关、密盒、密室的钥匙,都有可能。很多机密机关之处,为了隐藏钥匙这件东西本身,便会把钥匙做成其他东西。”

  裴年钰点头,继续道:

  “且这钥匙很可能是一对的,要两只拼在一起方能凑效。”

  说罢他抬手指着一侧道:

  “大哥你看这里,为何这雕刻纹路不是四面的而是两面的,侧面的纹路又很像……拼接的卡槽?且正面的图画只有长街的一侧,另一侧的景象按作画之理论来说,不该缺失才对。”

  裴年祯忍不住叹道:“书画杂学,到底是还你更精通。”

  裴年钰皱眉,转头看向裴年祯:

  “你确定当年他只给了你这一个么,另一个在何处?以及……他没说这是什么的钥匙?”

  裴年祯苦笑:“我那时才八岁!他能给我说什么机密?他当时只是嘱托我,若是喜欢此物便好好保存,别的再没有了。另外,真的只给了我这一个。”

  拜前世看过的各种奇怪的推理冒险小说和影剧所赐,裴年钰在这方面的想象力尤其强大。脑海中灵光闪过,忽道:

  “另一个……不会是在邵岩那里吧?”

  裴年祯思索了一下,点头: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我小的时候,也就是被立为太子之前,"他"都对我颇为喜爱赞赏,那时的父子之情倒做不得假。若说另一个能让他信任的人,也只能是邵岩了。”

  再后来……太子立于朝堂了,便是互生猜忌的开始。以及,二皇子亦从少年到了青年,身量长成,这一切便逐渐变成了接连的灾难。

  太子被软禁,邵岩也因杀了二皇子而被厌弃。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这对木雕就这么沉寂了下去,先帝再未提起过。

  裴年祯的目光晦暗了下去。面前主仆二人是不知道当年二皇子那事的,自己还是不要告诉他们为好。四弟向来光风霁月,没得让这腌臜事污了他的耳朵。

  “所以他回来找这另一半钥匙?这就是他所说的"离京匆忙,落下了一些私人物品"么……”

  楼夜锋缓缓点头,又摇头:

  “他要找这钥匙估计是真,后面便未必了。只要我们一日不知道这钥匙对应的机关是什么,便无法得知他的目的……”

  裴年祯对朝堂争斗还稍稍熟稔些,但这般影卫们暗地里的事便一筹莫展,毫无头绪了。

  裴年钰飞速扯来纸笔,将事情简要叙述了一下,交给楼夜锋:

  “夜锋你亲自去宫里一趟,交给小晟。事关机密,邵岩目的不明又行踪不定,我怕其他人会被中途拦截。”

  “这事该怎么应对,让他来定夺吧,也许是我们杞人忧天了呢?”

  “是,主人,我这就去。”

  ………

  裴年晟那边作何反应,王府中的兄弟两个尚且不知。然而隔天之后,京中却出了条花边新闻。

  “——你说百味楼分部要在京城举办厨艺大赛,诚邀各路美食家品鉴,一日一比,连着办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