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准备带我去哪儿?”宋知舟好奇地望着前路问道。
昨晚袁冉说很久没有出门约会,难得双休两人都有空,择日不如撞日。
“到了你就知道了。”袁冉把持着方向盘,看起来心情不错。
也确实应该“不错”,前几天的出差很圆满,对方是一家叫恒建的中大型公司,许是被袁冉的诚意打动,顺利达成了合作意向,下次见面就能签订合同。
这个点说是吃饭还太早,而游玩又有些晚,宋知舟猜不透袁冉脑瓜子里的约会方案,但看这人故作神神秘秘,便也配合地不再追问。
本是想就这么浑然不知下去,但当车拐出国道,向某个特定方向行进而去时,宋知舟放在膝头的手蓦地收紧了。
“小冉……”他欲言又止。
“嗯?”袁冉随意应了一声。
“没什么。”宋知舟有些局促地摩挲着双手,敛目垂眸,没有再问下去。
余光捕捉到对方这些不自然的举动,袁冉叹了口气,忍不住投降,“好吧好吧,我也没指望能瞒住你,没错,就是要去那里。”
说话间,汽车猛得拐弯,一片沐浴在晴空华光下的大型庄园,就那样于郁郁葱葱的视野间跃然而出。
宋知舟似乎被曾属于自己的玫瑰园惊到了,好半晌都吐不出半个字。
袁冉我不再卖关子,变戏法似的抽出个透明文件袋递给对方。袋中赫然是一份房产文件和一枚精巧的黄铜钥匙。
他微微歪过头,声线明朗而清亮,“物归原主,生日快乐。”
“你、你……怎么会……”
宋知舟从袋子里摸出那把熟悉的黄铜钥匙,紧紧捏在掌心,只觉它不知何故,竟变得又沉又烫。
“以为买家是褚昀禛?”袁冉轻哼一声,“所以你宁愿找他,也不愿意让我帮忙?”
许是此刻宋知舟脸上除了惊讶就是茫然,与袁冉想象中感动又惊喜的反应实在相去甚远,想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当然是:买家从褚昀禛莫名其妙变成了自己。
还真是……有点不爽呢。
“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袁冉望向紧握着钥匙陷入沉默的宋知舟,缓缓踩下刹车。
车辆在玫瑰园大门前停下,静待门禁识别。
诡异的安静让袁冉感到烦躁,“我可是……算了。”他堪堪打住话头,不愿再往下说。
吱——
大铁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袁冉紧握着方向盘,突然没了主意,竟不知还有没有必要往里开。
他买下这个庄园前,并没想过哪里不妥。这儿是谢韵最爱的庄园,宋知舟也在这里度过了整个童年,一定充满了他们母子二人间的珍贵回忆。
硬要说哪里不对,不过就是自己为买下这个庄园,几乎花光了自己前几个季度的分红与存款,确实有些肉痛。
“谢谢。”宋知舟的感谢姗姗来迟,他把玩着那枚钥匙,“但真的不需要这么做,我早就和昀禛商量过……”
“我乐意。”
袁冉完全不想从宋知舟嘴里听到褚昀禛的名字,更不想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自己从头至尾都不知道的计划。
也许直接带宋知舟过来并不是个好主意,以宋知舟一板一眼的性格,这类“惊喜”,恐怕是只惊不喜。
袁冉愤愤想,早知道就铺垫几天再带人来了。
此刻,他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虽然从小到大也没少干坏过事情,但像今天这般懊恼的却不多见。
宋知舟当然比谁都清楚这片庄园的价值,但这更显得袁冉用力打出一张底牌,然而……加成为零。
就这样,他萌生了退意,出发前的兴致满满早就散得一干二净。
手按在挂档上。
算了,回去吧,他想。
突然,一只手覆上袁冉正要发力变档的指节。
“不想进去看看吗?”宋知舟凑近看他,眉眼间早已恢复了往日温和笑意,“只可惜现在不是春天,不然整个园子都开满了玫瑰。”
“呃……嗯。”
对方这台阶给得太明显,袁冉如果铁了心扭头回府,免不了冷战三五天。
就着台阶踩下油门。
好嘛,也让他看看,自己“砸锅卖铁”收购的庄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下了车,宋知舟先是静静环视一圈,才回过头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
园子一直都有托管给专门的物业公司,虽然久未有人入住,依旧打理得光鲜整洁。
袁冉跟在宋知舟身后,东看看西看看,他审美一向接地气,只觉这玫瑰园占地大归大,绿化也做得极好,但论具体建筑,就显得过于朴素了,仅一幢线条干净的三层小白楼,静静伫立在层层绿植之间,显得莫名有些寂寥。
“母亲她特别喜欢这儿,我上高中前,几乎有一半时间是在这里度过的。”宋知舟边走边介绍。
果然,自己打听的信息没有错,这个玫瑰园确实是宋知舟长大的地方。
这么想着,袁冉突然觉得这个钱花得挺值,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意。
正这时,两人穿行过一片略显荒芜的灌木场,场中央还设了把铁艺长椅。
袁冉不由瞥了一眼,总觉得那椅子上的繁复花纹在哪儿见过。
几番思索,终于想了起来。
是照片。
他曾在宋知舟房间里看到过,就是放在书架中间的那张谢韵抱着年幼宋知舟的合影。
照片里,母子二人坐在玫瑰花海中,身下就是这样一张铁艺的长椅。
想到这,袁冉这才了然,脚边这些光秃秃的植被可不是什么灌木,而是冬季的玫瑰枝条。
照片,照片……
悸动间,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等下。”袁冉轻声喊停前方的人。
宋知舟转身,用眼神投来询问。
“我想休息一下。”袁冉点点椅子。
主楼就在眼前,这寒冬腊月的,袁冉有这种提议实在有些不合理。
但宋知舟的优点之一,就是对袁冉的奇怪想法鲜少说不,他甚至先行一步坐到椅子上,“有些凉,确定要坐吗?”
袁冉点点头,贴着对方坐了下来,状似不经意道:“我在你房里看到一张照片,是你和你母亲的合照,好像就是在这儿照的。”
宋知舟似乎没想到袁冉会注意到这些,微微有些怔愣,“是,是有这么一张照片。”
袁冉点点头,顺势掏出手机,调出相机界面,“那还挺巧,要不我们也拍一张?”
“现在?”宋知舟说着,转头去看手机屏幕,刚好和略显呆滞的自己对上了视线。
咔嚓——
未待他摆好表情,快门已经按下。
“我还没准备好。”他急急申辩。
“没事,走吧。”袁冉将手机放回口袋,径直起身。
提议合照,原本是怀了某种浪漫又形式主义的私心。
既然谢韵陪着宋知舟度过春天,那接下来的冬天,便由自己与宋知舟相携着跨越。
兴许某天,两人的合照也会出现在宋知舟的床头或书架也说不定呢。
可在取景框里看见自己绯红的脸时,又后悔了,似乎那点小心思全被镜头曝光了个七七八八。
他飞快拢好围巾,欲盖弥彰般步履匆匆朝主楼去了。
由是打理得宜,主楼内部干净整洁,一点不像长久空置的样子。
宋知舟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久到袁冉以为对方是不愿进去,才听他轻声道:“太久没来了,总觉得恍如隔世。”
玫瑰园是宋家鼎盛时经常举办大型宴会的地方。袁冉听说,袁百梁刚发迹时,也曾削尖脑袋想挤进宋骁和谢韵的宾客名单。
如今不过数年,宋家已然落败到变卖家产,确实对得起“恍如隔世”四个字。
袁冉心有恻隐,便主动牵住宋知舟,带他向里走。
袁冉是第一次来,好奇地四下打量,携着宋知舟走走停停,穿越过大厅,不断往深处行进。
底楼主廊一路向南边延伸,尽头有一扇尤其考究的木门。
“那儿是?”
袁冉指指那门,转头问宋知舟。
“书房。”
宋知舟道。
“去看看?”
袁冉这话虽是询问,但话还没落,已经拖着宋知舟往前去了。
本以为书房里会有很多书,却没想到,打开门的刹那,首先映入眼帘的房间正中那架漂亮的白色施坦威。
“原来在这里……”
袁冉喃喃,拉着宋知舟向那架硕大的三角钢琴走去。
“真漂亮。”第一次近距离看这架钢琴,距离袁冉上一次看到它,还是高中时在校庆汇演上看宋知舟的独奏表演。
许是骨子里带有来自于许芝的,对钢琴的珍视,他小心翼翼抚了一会儿,才慎之又慎打开了键盖。
连琴键也很完美,袁冉在心里默默赞叹,又忙不迭将椅子拖出来,把宋知舟按了上去,道:“要不要弹一首?”
宋知舟指尖沿着黑白琴键缝隙摩挲了一会儿,似是在努力回忆,过了好久才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朝着他摇摇头,“忘了。”
袁冉一愣,却也能理解。
许是宋知舟自从家里出了变故后,便鲜少再有心情弹琴,如今想不起谱子也是正常的。
他坐到宋知舟边上,随意哼了一小段基础曲目。
“怎么样,这首挺简单的,有印象吧?”他耐心引导着,试图唤醒宋知舟失落的记忆。
宋知舟摇头,依旧茫然地望着袁冉。说是茫然,更像不见悲喜,淡淡道:“不是谱子,是指法,我想不起来了。”
袁冉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以为像指法这种东西,作为肌肉记忆,荒废久了虽然会生疏,却不会忘记。
“这也能忘?!”袁冉觉得遗憾极了,难得好琴就在眼前,现成的乐师却撂了挑子。
他想来想去还是不甘心,抱着臂,申辩道:“指法不该是刻进骨子里的身体记忆么,这不就跟骑自行车似的,学会了就不会忘。”
他执拗地将宋知舟的掌心摆成标准姿势,虚虚悬在琴键上方,“有没有些感觉了。”
“你说得对。”宋知舟没有看琴键,从袁冉掌心抽回手,反握住放在膝头,“刻在骨子里的东西确实不容易忘记。”
他顿了顿,又绽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等我想起来了,第一时间弹给你听。”
那个有些憔悴的笑容,并没能宽慰到袁冉。相反,对方愈退让,袁冉愈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
宋知舟来到这里后,几乎没有露出过任何的由衷笑容。
对于玫瑰园,袁冉只是认定,此地对于宋知舟来说必然意义非凡。却没想过,对方义无反顾要处理掉这个庄园,也许正是因为园子里处处都有谢韵的影子,每一次重游,都要经历“恍如隔世”的孤独与缺憾。
“宋知舟。”
袁冉不由自主唤了一声,而后紧紧拥住对方,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该,我………”
一阵电话铃打断了他的剖白。
是何荻。
袁冉脸色微变。
他对于危机的嗅觉总是分外敏锐,在按下接通键前,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什么事?”
“袁总,那个……恒建集团那边来消息说,要取消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