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去掉了净蟾身上的禁制，大大方方的摆在月亮之下，天公作美，万里无云，星月正好。
长生唤出法杖浮屠，将他二人拽入法阵之内，净蟾醒来，长生喂了它几口朱砂和兽血，灰白色的身体立刻变成纯白，略显透明。
子时刚到，长生迅速用匕首划破了他二人手腕，净蟾脆脆的呱了一声，立刻跳到长生手上，长生先让净蟾吸住了江澄的手腕。
直觉腕间伤口处似被一股奇异力量吸引着，浑身上下更是有虫蚁爬行之感，统统朝手腕处奔去。
“这感觉……这是……”江澄经脉俱痒，极为难受的皱起了眉头。
长生一脸得意，“不疼吧，是不是很痒？痒就对了，这蛊虫到了你们体内，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千万，你俩现在从头到脚都生满了虫子，让净蟾好好为你俩净化净化吧，嘻嘻。”
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千万……
“跟尸蛊很像？”蓝曦臣疑惑道。
长生道：“是挺像呢，都是那个人做出来的，不过这个比尸蛊可温和多了。”
“那个人？”蓝曦臣道：“你说的可是蛊疯子？”
长生道：“你以为能有几个蛊师能做出此等如血雾般细致的蛊虫？普天之下，只有他能办到。”
那么，幺娘认识蛊疯子，从他手中得到了情蛊。
体内的麻痒之感逐渐消失，再一看，那纯白色的净蟾已经变成了浅红色。
长生立刻抓起蓝曦臣的胳膊，将净蟾放了上去，这下，蓝曦臣也体验了一把江澄方才的感觉。
给蓝曦臣吸完之后，净蟾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色，长生把它丢回盒子，把剩下的兽血都喂给了它，接着盖好了盒子。
随后，他用红线将俩人方才割裂的手腕缠住，尚未愈合的伤口立刻染湿了红线，长生作法，让他二人血液通过红线交融。
他二人盘坐在阵法之中，闭目入定，依稀能感觉到身上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包裹，再睁眼，便见阵法中红光大盛，直冲云霄。
糟糕，此等异象必备人发觉！
江澄正想开口，长生却道：“别说话，闭目专心，这阵法与天解约，极为凶险，但有差池，会伤及你俩性命，相信我，会保你们安然无恙。”
长生闭着眼睛，双手结印操持着阵法，一张白皙的小脸被映的血红。
直到江澄心头发颤，他才闭上双眼，屏气凝神。
等再睁开眼，天已大亮，长生已不知去向，此刻他们还坐在法阵之内，身边放着长生昨晚捣好的药和两颗药丸。
相视片刻，觉得尴尬了，才拿起药敷在各自腕间，又吃下了他留下的药丸，再提气，发现周身轻松无比，只是……
江澄的心很平静，但他清清楚楚的记得二人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并没有忘却一丝一毫。
他皱了皱眉，起身拍了拍微皱的衣衫，率先开口，“用完早饭，泽芜君便请回吧。”
说完转身便走。
“等等……”蓝曦臣心里难受至极，但是，他需要时间好好平复一下心情，好好想想对江澄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是真的喜欢，还是只是受蛊咒影响。
江澄顿足回首，“有事要说？”
看着那张冷漠疏离的脸，蓝曦臣难受的移开了目光，“无事……”
他从前是不喜欢这个人的，真的是不喜欢，冷漠固执，阴鸷狠毒……
江澄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蓝曦臣才运起灵力，想要再度感受蛊咒带给俩人之间的感应，然而，手腕处除了干涸的血痕，再无其他反应。
早餐时刻……
餐桌上只有他二人，江澄亲自给他盛了粥，“回去之后，好好冷静冷静，把不该记得的事情，都忘了。”
蓝曦臣死死盯着江澄脖子上的红痕，这是他种下的，三天过去，已经变得很浅了，可还是能看出痕迹。
江澄的滋味……
他闭上双眼稍一回味，几乎立刻就有了反应。
“晚吟。”他抓住江澄放下粥碗就要收回去的手，眸中满是希冀。
江澄脸色一沉，也不收手，只是冷冷道：“泽芜君自重，我希望，今日之后，我们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那语气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蓝曦臣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江澄便道：“听我一句，好好冷静。”
“你就这么急于要同我撇清关系？明明昨日我们还……”
“别说了。”江澄淡淡收回了手，“我不想与你为敌。”
蓝曦臣轻叹一声，草草吃了些，便有弟子来报，说醴陵来信求助，那边已经有不下五十个孩子失而复返。
江澄原本不想去，这都是小事，很明显那凶手并不像害人性命，似乎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蓝家既然逢乱必出，既然被他遇上，自然准备要插上一手。
“四处采血，不伤性命，却有不少孩童收到了惊吓，醴陵现在人心惶惶，江宗主若是不便，我亲自去一趟也可。”蓝曦臣起身朝他拱手，向他辞行。
江澄却道：“多管闲事。”
蓝曦臣只是笑笑，“就当散散心，江宗主若有魔教动向，还请告知，叨扰多日，蓝某告辞了。”
散心？自己好像也需要散上一散。
蓝曦臣走后，江澄再无胃口，头疼，回到房中小睡了片刻，却旧梦连连。
都是蓝曦臣，笑着的，无赖的，饱含情欲的，略带愁容的，深情的……
过往的一切，初见的、并肩作战的、生死相依的等等。
还有那日抵死缠绵做到天亮时，那人不断的在自己耳畔说着：“喜欢你，爱你，晚吟，我的晚吟……”
沉迷欲海中，也感受到那个人的不安，同时压抑着自己的不安，疯狂的接纳着他。
时至今日，穴口内似乎还残留着那人进出过渡的撑弄觉，他们的身体，那么契合，仿佛天生一对。
算了。
江澄起床，拿了剑，带着弟子奔醴陵而去。
再去见见他也好，说好要去带回金凌的，没有蓝曦臣的带领，他如何能找到蓝忘机和魏无羡藏人之处。
醴陵就在云梦境内，带着弟子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调查了一番，才知被抓的，都是十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童男子。
那些少年被吓的不轻，没有伤及性命，家长又惧怕报复，什么都不肯说。
此时，远处一个黑影直奔江澄而来，到面前冲他打了个招呼，“小江，你怎么来啦？”
长生扛着一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老者，好似喝多了，正发着美梦。
“这是谁？”江澄问。
长生道：“蛊疯子呀，哦，就是在这里到处掳小孩那位，你不是来捉他的？”
江澄没说话。
长生又道：“这老疯子死沉死沉的，又臭又沉，我先把他抗回客栈洗洗，你要不要跟我去呀？对了，我让小蓝在客栈等了。”
去了客栈，江澄打发弟子们住下，便去找了长生，蓝曦臣依旧盖着面具，站在面前。
那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始终紧闭双唇，见他来，只是微微一笑。
从长生口中得知，蛊疯子来都疯疯癫癫，要做食魂蛊，一直缺个合适的身体养蛊，于是跑出来到处找。
抓了不少十来岁的小孩儿，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于是烦闷不堪，跑去喝酒，结果醉死街头，让人扔了出来。
原来前两日长生不见踪影，便是来找蛊疯子下落了。
“这家伙酒量本来就不行，喝了太多，怕是得醉上十天半个月，嘿嘿，一会儿我得找个棺材把他给装起来。”长生看着泡在热水里的蛊疯子。
蛊疯子鼾声如雷，江澄嫌弃的皱眉。
蓝曦臣道：“睡这么久身体不会出问题？”
长生哈哈道：“不会不会，睡了一年半载都没事，这老东西能耐着呢，你把他埋地下都能自己爬出来。”
蓝曦臣思索片刻，道：“不用埋地下，你带上他跟我走，我找地方替你看住他。”
“你？”长生怀疑道：“你总不会把他弄回你家吧？我可听说你们蓝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蓝曦臣说的自然是魏无羡的基地，江澄没去过，从蓝曦臣口中依稀能得知是一座深山老林里的古堡，又在丛林深处，处处机关陷阱，坏境恶劣，鲜少有人涉足。
二人一路无言，长生让人给蛊疯子洗干净后又给他换了套衣裳，才扛起醉醺醺的他直奔幽蚀林。
才落地便受到了温宁的攻击，在看到江澄一声暴喝之后才收手。
此时蓝忘机出来，身边跟着啃着鸡腿的金凌。
“舅舅！”小家伙脸色红润气色好，看他跟蓝忘机这么好，气的江澄嘴都歪了。
“你在这里玩的乐不思蜀，我是不是不该来。”
“哪有哪有！”金凌连连陪笑，“舅舅啊，我都快闷死了，这里又湿又冷，您又不让我回金麟台，还不让我去莲花坞。”
“兄长。”蓝忘机打了招呼。
蓝曦臣已经摘了面具，指着长生道：“新认识的小朋友，我们进去说。”
蓝忘机在江澄和长生身上扫了一眼，才带人进去。
魏无羡正好出来，蓝曦臣稍稍介绍之后，温宁把蛊疯子扛到一座石棺里关了起来，又迅速回来奉茶。
江澄瞥了一眼，没喝。
长生道：“这个人你们可要看好，千万别让他跑了，要是又被天崇捉了去，怕是又要死更多人了。”
魏无羡有些激动道：“这蛊疯子当真这么厉害？”
长生道：“毒蛊之术，天上地下，数他第一。”
魏无羡舔舔嘴，搓搓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澄道：“盖清流呢？”
魏无羡抓抓脑袋，“还没醒呢……”
江澄冷冷道：“我看是醒不过来了吧。”
魏无羡尴尬道：“不至于，昨晚还说梦话呢，声音可大了。”
长生道：“他怎么了？要不我去看看？”
“你？”魏无羡怀疑道：“你是何人，能把人从沉睡中唤醒？”
蓝曦臣道：“长生有些本事，你且带他看看。”
魏无羡带着长生去了。
蓝曦臣便问蓝忘机唐小宝的状况如何。
蓝忘机道：“不甚好，医师们看过，无从下手。”
唐小宝的身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已是强弩之末，现在每天都在床上躺着，偶尔下床让温宁陪着走动走动。
不一会儿，便听见魏无羡的笛声，断了片刻，又听他变了调子和音符又吹了起来。
蓝曦臣从乾坤囊中拿出几样药材放在桌上，让蓝忘机吩咐人熬了给唐小宝喝下去。
“夷陵老祖！”只听盖清流一声暴喝。
魏无羡的声音传来，“你可算舍得醒了，棺材都给你备好了。”
盖清流道：“你到底给我吹了什么东西，我这脑子昏昏沉沉的，哎哟，扶我一下，腿软。”
没一会儿，魏无羡就扶着盖清流出来了，他脸色煞白，一副病怏怏的体态，一见蓝曦臣跟江澄，顿时精神了些许。
“泽芜君，我拜托你们的事如何了？”盖清流问道。
蓝曦臣微微笑道：“已告知云姑娘，她在琅琊阁呆了些时日，心中已有定夺。”
“太好了。”盖清流顿时心情好起来，“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到琅琊阁了？我的老母亲还在那里。”
蓝曦臣看向魏无羡，“他体内的蛊虫安抚的如何？”
魏无羡正要开口，长生道：“那东西是蛊疯子的得意之作，叫做战蛊，能通过控制蛊虫在短时间内提升战斗力，代价嘛，就是要侵蚀宿主的寿命。这虫子生命力极强，你们催眠了中蛊的人，却没有催眠战蛊。”
蓝曦臣道：“那净蟾可否……”
“不行不行了。”长生道：“上次吃了一肚子虫子到现在还没消化，过几日再说。”
害怕长生说漏了嘴，江澄立马咳嗽道：“你们聊，说话注意分寸，别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没个分寸，我带金凌回金麟台。”
“啊？？？”金凌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是，舅舅，这天都快黑了，回哪门子金麟台，明儿上路不成么？”
“是啊江宗主。”蓝曦臣笑吟吟道：“金凌说的有道理，若无其他重要事情，可以在幽蚀堡休憩一晚，明日再上路。”
无奈，江澄只好留下来，却是懒得再跟蓝曦臣有交流了，他尽量的不去看这个人，便不会想起先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战蛊是最不好培育、但是力量最强的蛊虫，蛊疯子究其一生才做了不过几只，宝贝得不行，不知怎么就被天崇给骗了去。
既然有好几只，那除却盖清流身上这只，其他几只，又在谁的身上呢……
长生道：“老疯子这次要做的食魂蛊比战蛊更是厉害，只要蛊虫入体，立刻会被食魂而亡，回天乏术。”
蓝曦臣道：“是天崇让他做的？”
长生道：“老疯子一直都想做，但一直找不到适合育蛊的身体，食魂蛊培育需要千年一遇的极阴之脉，比圣灵体更为难得，因为这种血脉的人，大都活不过十五岁，极阴之血可以滋养蛊虫长大，并且不受蛊虫影响。”
说着又冷笑了一声，“我猜大概是天崇用极阴之脉骗他为自己做事，结果自己跑去跟圣灵体融合，蛊疯子等的不耐烦，就自己出去找极阴之脉了。”
难怪醴陵出现这么多孩子被割了手腕。
幽蚀堡简陋，却够大，房间够多，先前住过的医士留下不少被褥，江澄跟金凌挤在一块，蓝曦臣跟长生在一个屋子里待着。
长生说他不用睡觉，便靠在窗前想事情。
“长生。”蓝曦臣也无睡意，去到他身边，看着他娇小又稍带愁容的身体一时心疼。
“小蓝啊。”长生望着月亮，“我今天路过学堂，听见里面的学生在读书，他们念着：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我才发现，人间的月亮挺美，望着月亮，总会想起很多事，很多人。”
蓝曦臣微微一滞，“长生有心事？”
长生道：“也没有吧，就突然有些贪生怕死了而已。”
长生念那句诗的意思，是在害怕见不到明年的月亮么？
已经腊月了，眼看着就要过年。
“长生没有家人？”
长生道：“有的吧。”又叹气道：“曾经有过。”
长生身份不明，蓝家的长辈断然是不会允许长生去云深不知处，这么小小的一个孩子要一个人过年，都不知能不能吃上一顿饱饭。
啊，对了，长生不吃熟食。
“如果长生不嫌弃，以后，可以当我是你的哥哥，我会把你当成亲弟弟一样对待。”蓝曦臣语气温柔诚恳。
长生忽然哈哈笑道：“你……你当我哥哥？哈哈……”
蓝曦臣就看着他笑。
长生笑着笑着，忽然又笑不出来了，眼前一片雾蒙蒙。
或许是蓝曦臣的神情太过真挚，长生忽然扑进了他怀中。
小小的一只，像小时候的忘机，蓝曦臣伸出手拦住他。
“我没有哥……”长生道：“但是我觉得你这人还凑合，收个玩玩好了。”
蓝曦臣心里一阵柔软，摸了摸他的脑勺，冰冰凉，不知道为何长生的身子不似活人，永远一副冰雪似的寒。
“好，那哥哥先要谢谢长生，替我跟江澄解除蛊咒。”
长生窝在他怀里贼笑道：“我看你一点都不想祛除蛊咒的呀，你很喜欢小江？”
蓝曦臣满腹心事无处言说，此刻的长生正好是个极好的倾诉对象。
“我也不知，中蛊咒之前，我跟他关系不算好，他更是厌恶于我，若不是因为情缠，我想，这辈子都不可能与他有所纠缠。”
长生道：“蓝大哥啊，姻缘这种事情，其实是上天都安排好的，若你当真与他无缘，就不会遇上情缠这等事了，其实……”
“嗯？”
长生离开蓝曦臣的怀抱，一屁股坐在窗台上，晃荡着雪白的双脚，“你俩有缘，注定要在一起的。”
蓝曦臣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你又知道。”
“我就是知道。”长生仰着小脸不服气的样子，“不然，她也不会帮你们一把了。”
“她？”蓝曦臣道：“你说幺娘？”
长生说过，等找到蛊疯子就告诉他们真是身份，现如今，蛊疯子已经找到了，看长生的样子，依旧没有表明身份的意思。
脚步声响起，有人上楼，借着月色一看，正是江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