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十二月底>第44章 一些往事

  站在吧台边渐渐感觉头疼炸裂,端个酒杯都好像能看见重影;着急拿东西,结果转身过猛,腿软得身体还跟着晃了两下。俞北手撑在吧台旁边缓神,有点费劲地喘着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泡水又吹风的关系。

  啧,怕什么来什么。

  忽然有人摸上他后脑勺,正准备把人手打下去,就听到对方凑近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是你啊哥哥,怎么过来了?”

  “我看你在这儿站半天了,怎么回事?”

  “不要紧,”俞北笑了下,“只是有点儿头疼。”

  摸上俞北的额头,时骆着急道:“发烧了还不要紧!走,请假跟我回去。”

  “不用请假,没多久我就能下班了。”

  发烧时候抵抗力本来就比平时弱,继续待在这人多又密集的地方,时骆担心他会更严重;因为心疼,不自觉地有些生气,语气强硬道:“我去请假,你换衣服去。”

  俞北只好答应。

  把俞北弄上车,时骆说:“总打针好像也不好,我们先买点药回家喝好不好?”

  俞北点头,“我也不想医院。”

  时骆答应,直接开车去到最近的药房,买了退烧药,以及消炎药和感冒药备用。

  俞北觉得脑袋好像越来越重。他身体很好,从小就不怎么生病,这几年甚至连感冒都很少。可能很久不生病,一旦生了病格外来势汹汹。迷迷糊糊的,心跳异常厉害,俞北皱着眉眯起眼睛,头斜倚在座椅上。

  下车时见俞北快要睡着,时骆便搀着他回了家。扶他在沙发上坐下,烧壶热水,兑了些凉白开后拿来让他喝药。

  端走杯子,时骆问:“宝贝儿我帮你洗个热水澡好不好?洗热了然后睡一觉。”

  这时候不论时骆说什么俞北只有点头的份。

  浴缸放满水,让俞北泡在里面。

  头痛似乎减轻了些,俞北半睁开眼睛,说:“麻烦你了。”

  时骆撩了一捧水浇在俞北身上,“客气什么。”

  俞北笑笑,有些虚弱地靠在浴缸边上。

  他面上因发烧微微泛红,嘴唇却有些发白;少了时骆觉得他这些天来表现出的硬撑,此刻看起来十分脆弱。时骆疼惜地摸摸他的眼角和脸,凑过去亲了亲。

  俞北偏偏头,翘起一边嘴角,轻声说:“传染。”

  “不怕。”

  摸着俞北全身被热水暖热,在水凉之前,时骆拉他站起来,用浴袍把他围住。

  盯着他穿好衣服钻进被窝,时骆说:“你先睡,我也去洗一下等会儿就来。”

  俞北陷在枕头里,迟缓地眨眨眼,答应说“好”。

  拉上窗帘关上灯,时骆走去楼下的浴室。

  眼睛闭上后,俞北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边缘,仿佛被大片黑暗笼罩又压制着,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恍惚间只想沉溺下去。缝隙中又能清醒地感知到一些画面,他想用力张嘴说话;挣扎时他看到那年搬进新家后一起吃第一顿饭的他们一家人,每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

  俞北爸妈走的是传统青梅竹马后来修成正果的路线。

  俞铭顺和许余馨都是厘县人,很小就认识。结婚后两人决定一起去含桃打拼。一开始日子不算好,俩人什么都尝试过,酒店后厨刷盘子,给大师傅打下手;大卖场卖服装,工地上跑着做小工……但慢慢的,相扶相持,满足温饱的日子也还不错过。

  没多久,许余馨觉察自己怀孕了,虽然还不能称得上好时候,但俞铭顺跟许余馨说:“这是咱俩第一个孩子,应该要。咱们能养活他。”许余馨也想留下这个孩子便同意了。之后两个人开始忐忑又兴奋地期待孩子的降生。为了能赚更多钱,俞铭顺常常去举牌子蹲天桥,有些招工图便宜就会去天桥下喊散工;他经常半夜或者凌晨就要去守,有人来叫工立马能跟上走。

  许余馨不能做太繁重的工作以后便固定在卖场盘了一个摊子。方便孩子的降临,俞铭顺带着许余馨从工地临时房搬出来,在附近房租较便宜的地方租了一间十几平米的屋子。

  几个月后俞北出生了,看着自己漂亮的孩子,俞铭顺和许余馨体会到别人说的迎接新生儿的喜悦,许余馨起抱皱皱小小的俞北,脸贴着儿子,笑眯了眼跟俞铭顺说:“还好我们留下他。”

  俞铭顺也伸手去摸儿子的脸,小心翼翼地一戳,过于软嫩怕手上的老茧弄伤他又赶快收回手,傻乐道:“是啊,还好留下了,不然我哪能有这么好的儿子。”

  爷爷奶奶也从县里赶来看望小孙儿,带了一大堆东西给儿媳妇坐月子。探孙儿心切,奶奶腿脚都利索起来。见到来接他们的儿子立马拖着儿子的手朝病房赶。

  “馨娃子。”

  “爸妈,你们来了。”许余馨正靠坐在床上,怀里抱着小宝宝。

  “是啊,大顺一说就马上赶来了。伤口还好吗?”

  “这会儿已经不太痛。”许余馨笑着招呼他们,“妈,快来看看孩子。”

  “哎哟哟我的乖孙孙。”奶奶慢慢从儿媳手上接过孙儿,生怕磕着碰着。爷爷没拼过奶奶的脚程只好扒在奶奶后面跟着看,笑得皱纹深了好几道。

  几天后爷爷先回了县里,奶奶留下来照顾儿媳和孙子,俞铭顺到工地上的临时房暂住。

  奶奶知道夫妻俩平时也不轻松就问许余馨要不要等孙儿大点了,让她带回厘县养,好减轻他们的负担。

  许余馨犹豫了。的确,如果只摆摊子的话,时间有限比打零工少赚不少,现在什么都要多花钱,以后小孩还要上学。但是,瞅瞅在床上睡得香甜的俞北,她还是更想亲自陪孩子长大,只好说:“现在还忙得过来,万一不行了再拜托妈。”

  奶奶也应下。

  俞北便跟着爸妈在含桃住下了。俞北很乖,妈妈有时候不得不单独出去,他一个人也能好好看家;不乱跑,也不到处乱碰,听话地坐在小板凳上画画或者看电视,然后等妈妈回家。

  “小福满,妈妈回来了,有没有乖乖的呀?”

  “有的,我最乖了。”听到妈妈的声音,福满立刻朝妈妈跑去,抱住她的腿。福满是俞北的小名,代表全家都希望小宝贝儿福气满满。

  许余馨放下包,从冰箱挑了菜,摸着俞北的头带他朝外面公用厨房走,“真的吗,那么棒呀,那等会儿妈妈做好吃的给你,好不好?”

  “嗯!”俞北跟着走到厨房,摇摇晃晃地到旁边台阶上坐下,手拄着小脸看妈妈忙活。

  多数时候,许余馨会带俞北一起去摊子上,俞北坐在一旁看妈妈忙前忙后;有时候也帮妈妈给人拿递一些小东西,隔壁摊上的人总夸他懂事,长得乖人也乖。

  许余馨自己不怎么讲究,给俞北穿得却是城里流行的花式,在批发市场给俞北挑的基本也是中上等价格的衣物。

  她不认为日子有什么苦,看着儿子总觉得一切都很好。她很满足,俞北就是她的福气。

  一天,像往常一样许余馨带俞北出门一起去顾摊子。许余馨收拾好俞北的零食和玩具,锁上门牵着他的手下楼。

  到了楼下俞北发现没背自己的小包,仰脸儿说:“妈妈,裤裤好像没拿。”

  “呀,真的。”摊位附近的厕所很远,许余馨不放心俞北一个人去上,有时候忙起来又顾不上他。俞北不吭声喊人,他知道妈妈在忙不能去打扰,所以偶尔等不及的时候会尿裤子。许余馨知道这要纠正,但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多备几条裤子。

  “那你站楼下等一会妈妈,妈妈去拿了就下来喔。不要乱跑。”

  “嗯。不跑。”俞北乖乖朝妈妈点头。

  许余馨扭身,一步跨两步地上了楼,急哄哄地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妈妈!!!妈妈!!!”

  突然许余馨听到好像是俞北在大喊。这不对!俞北很少这么大声。许余馨赶紧下了半层楼伸出头朝下望,门洞口没有人!

  “妈妈!!!”——是俞北在大哭。

  许余馨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背影,正抱着俞北朝右边跑。

  “我儿子!!”许余馨转身往楼下跑着去追。

  从来没这么害怕过,那一刻的惊恐完全把她淹没,心不停朝下沉,没有办法想象儿子在眼皮底下丢了她该怎么办。许余馨拼命跑着追那个人,边跑边大声喊“有人偷孩子!”。连口气也不敢喘,生怕喘气的一瞬间就看不见儿子了。地方偏僻不知道那个人想朝哪跑,大概是看漂亮小孩一个人待着才临时起意。许余馨不敢想追不上怎么办,满脑子都是“我要跑快一点”。

  一个岔路口,那个人看许余馨快追上来,扔下俞北便逃跑了。俞北吓懵在原地,“妈妈,妈妈”哭个不停。

  许余馨冲上来跪在地上抱住俞北,使劲拍他的背,又把他往怀里塞,“妈妈在这妈妈在这,不怕啊不怕。”

  俞北紧紧搂住许余馨的脖子,哭到开始打嗝。许余馨兜着俞北把他抱起来,边往回走边哄。的的确确感受到儿子被追回来后,心跳才开始一点一点恢复正常,逐渐踏实下来。

  回到家,许余馨把俞北放到板凳上。俞北还在不停抽噎,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看着俞北哭得红彤彤的眼睛,许余馨心疼地摸摸他,跟着也淌出眼泪。差一点点失去儿子的后怕和追回儿子的万幸交织在心里。

  “妈妈……不哭。”瞅见许余馨哭俞北更懵了,举起另一只手去抹妈妈的眼泪。

  许余馨一把搂住俞北,“以后妈妈绝对不离开我们福满半步。”

  之后,许余馨对这件事心有余悸,把俞北看得更紧了,也基本不让俞北一个人待在家。

  不过这样许余馨也就没法儿去做别的工作。

  俞铭顺知道这件事后也吓出一身冷汗,自然明白她的后怕,提议说:“要不送福满上幼儿园?”

  “这么小,能行吗?”考虑片刻,许余馨觉得幼儿园应该安全了吧。

  “不知道,我先去打听打听。”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俞铭顺跟许余馨说:“年龄勉强够,但我们没有这儿的户口,上不了公立。”

  “忘了这茬了,”许余馨叹气,挖一勺饭等俞北嘴里嚼完,“不是公立的太贵了。”

  俞铭顺夹一筷子菜到碗里,“但我听他们说有小托班,可以先去试试。”

  “贵吗?”

  “不清楚,你明天带儿子一起去问问。”

  许余馨喂着俞北吃饭回答:“好。”

  俞北把掉在衣服上的饭粒儿拈到嘴里问:“妈妈,什么是小托班啊?”

  “就是送你进去玩一天,然后妈妈下午再接你回来的地方。”许余馨用勺子从俞北下巴往他嘴边刮了一下。

  “喔,那儿……好玩……吗?”俞北嘴巴包着饭问。

  “嘴里有饭不准说话,”许余馨拿勺子敲敲碗边提醒道,“妈妈也不知道,明天带你去看看。”

  长记性了的俞北只好鼓着脸,边嚼边点点头。

  俞铭顺笑着,抬手揉了揉俞北的后脑勺。

  隔日,许余馨带俞北晃着看附近的广告牌子,在不远的地方看到一家“小星星托儿班”,便拉着俞北进去了。

  “你好,请问这里可以托管三岁多的小孩吗?”

  柜台的一位姑娘热情迎接他们,“你好,当然可以的。”

  “我平时白天要工作,不方便带着,可以托在这里吧?”许余馨一边打量这家托儿班,一边问道。

  姑娘热情不减,“当然可以了,我们这儿很多这样的,平时父母很忙没时间顾就会送到我们这儿来。”

  “收费呢?”

  “我们有月付普通班,也有按小时算的时托班。”

  “那请问能先试几天之后再决定要不要选普通班吗?”

  “可以的,那这几天就按小时算。”

  “谢谢,明天送过来。”

  “行,先填个资料吧。”

  姑娘领着许余馨填资料,介绍道:“我是这的负责人可以叫我张老师。以后有问题就直接找我,可以存一个我的电话。”

  填好资料递还过去,许余馨收下托儿班的宣传单,“好嘞,以后麻烦你们了。”

  “不客气应该的。”

  许余馨抖抖俞北的手,“跟老师再见。”

  “老师?老师再见。”嘀咕一声这个新词,俞北乖乖照妈妈说的跟老师打了招呼。

  “诶,再见。明天见喔。”

  走在回家的路上,俞北问:“妈妈,老师是什么?”

  “会教你唱歌跳舞认字的人。”

  “我不想唱歌跳舞,”俞北撅噘嘴,“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啊,那怎么办,别的小朋友都会学唱歌跳舞。”

  俞北有点苦恼道:“画画不行吗?我喜欢画画,还喜欢看电视。”

  许余馨噗嗤一乐:“画画应该也教,但看电视就没法儿了。”

  俞北哎地叹声气,“好吧,那我叫她老师呗。”

  早上,许余馨从被窝里薅出俞北,赶着给他穿衣服刷牙。俞北还没完全清醒,迷瞪瞪地咬着包子。

  “妈妈给你装两条裤子,不过你最好自己学着去厕所或者喊老师,听到没有?”

  “你会来接我吧?”不知道听到没,俞北只问了自己想问的。

  “肯定会啦。”许余馨心里有点不舒服,“我跟你说裤子呢。”

  “听到了。自己去。喊老师。”

  许余馨收好东西坐在俞北旁边,摸摸他的头,“福满乖乖地听老师话,跟小朋友玩,妈妈下午就会去接你的好吗?”

  俞北伸出油叽叽的小拇指,“拉钩。”

  勾住小小的指头,许余馨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定要来喔。”

  “一定一定。”

  临进托儿班之前俞北还抱着许余馨的腿说:“一定要来喔,我等你。”

  许余馨蹲下来抱了会儿俞北,“一定!你听话,妈妈很快就来。”

  俞北点点头,没吭声。老师趁机走上来牵住俞北的手,“我们该进去了。”

  “快去吧,我下午就来接你。”

  转身跟老师走了几步,俞北又突然扭过来,挥挥手:“妈妈再见。”

  许余馨也举起手挥挥:“嗯,再见!”

  下午许余馨赶来接俞北。俞北扑到她怀里,嘟嘟囔囔:“好久喔。”

  许余馨有点抱歉地说:“对不起啦,明天我早点来。”俞北静静趴着没回答她。许余馨担心俞北不适应,抱着他去问老师今天的表现。

  带班的是个李姓年轻老师。老师告诉许余馨,俞北很懂事,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慢慢也有跟其他小朋友玩。

  许余馨安心了些。

  可过后几天,许余馨直觉俞北越来越不高兴,嘴上没有说不想去托班的话,早上却很抗拒起床,下午更是像逃一样奔到自己怀里。

  晚上许余馨在外面烧好水,端进屋子,在澡盆兑好凉水,准备给俞北洗澡,“福满来!洗澡了。”

  俞北走过来,把自己扒个精光,哆哆嗦嗦跨进澡盆。

  “等会儿,你屁股怎么回事儿?”许余馨一眼瞟到俞北屁蛋上青青紫紫的。

  许余馨突然大声,整得俞北不知所措,立刻缩进澡盆。

  “怎么弄的,你屁股?”跟小朋友打架了?那也没听他说啊。

  见俞北还是不说话,许余馨语气放得更轻些,耐心地问:“跟妈妈说说是怎么回事儿好吗?”

  憋了半天,俞北垂头掰着脚趾头说:“裤裤尿湿了。”

  “嗯,我知道。你没跟老师说你要上厕所?”

  “她在教别人画画。”

  许余馨大概猜到了,每回她忙的时候俞北都不会打断,所以养成了习惯,“所以你就没来得及去?”

  “嗯。”

  “那换裤子不就行了,跟屁股有什么关系?”

  “换第二次的时候,老师掐我了。”

  一把火烧在许余馨心里,“掐你?”

  俞北嗯了声,“后来我不敢叫她,又尿了,她就一直掐我。”

  许余馨又气又懊悔。忘记跟老师多提一声就成了这样?但身为老师也不该这样吧,怎么能用掐的呢?

  “疼不疼啊?”

  “你摸就疼。”

  许余馨快心疼死了。

  第二天她带俞北去托儿班找到张老师。可张老师拒不承认,说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以前从来没有过,说不定是俞北自己摔的。前句话还能忍,后句话一出来许余馨就想抄鞋底板子扇她。

  “你听听你说的话,他上哪去把自己摔成这样?”

  张老师不冷不热地回答:“这也不一定啊,放学之后谁说的准去哪。”完全看不出当时迎接他们时的亲切与热情。

  “你这意思是我自己没看好,赖到你们头上咯?”

  “这谁也不好说的嘛。”

  许余馨深深吸了口气,“叫你们李老师出来,咱们对质一下?”

  叫来李老师,张老师说:“李老师,俞北妈妈说你掐俞北。”

  “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儿?”

  “你没有?那他屁股怎么可能平白无故青的青紫的紫?”

  “那谁知道小朋友在哪摔的,小孩子磕磕碰碰的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他上哪能磕成这样我问你?”

  “谁说得准呢。你没看住的时候也有可能就摔了啊。”

  许余馨简直气笑了,不亏一个单位出来的,不要脸的样子都是一个形状,“不说这个,你为什么没叫他上厕所?”

  李老师似笑非笑瞅他们一眼:“我以为三岁能自己上厕所是很平常的事呢。没想到还能尿裤子,我还耐心地擦地又给他换裤子。上厕所还要人管的啊?”

  “他不是不会,只是需要人提醒一下,你带过去不就完了吗?”

  “上厕所还要人提醒?那么多孩子我怕是有点忙不过来。”

  “你们托班吃干饭的,什么都不管?”

  “你想管得更好,可以选择条件更好的。什么价对什么服务。”

  一听这话,许余馨不想跟她吵下去,以后也绝对不会再来了,“你这种人也只配待在这种垃圾地方。”

  那人说的事她没法反驳,就是因为没户口上不了公立,没钱上不起私立,要挣钱不能顾孩子,才只能把小孩送到这种破烂地方。是她没用凭什么孩子受委屈,她没教好孩子但凭什么由坏女人掐自己小孩。没忍住,许余馨一边走一边哭了出来。

  俞北趴在妈妈肩上,侧着脸没有动。刚刚的场面给他看愣了,他没听懂她们在吵什么,好像是老师说他不会自己上厕所。俞北瘪瘪嘴想,我会啊,我自己会。

  到家了,许余馨把俞北放在地上,起身拿毛巾擦擦脸,坐在凳子上还是停不住地小声啜泣。

  俞北轻轻走过去,弯着头从下往上看妈妈。发现妈妈在哭,一下又慌了神,伸手拽她袖子:“妈妈你别哭,我能自己上厕所的!我会!”说着也呜呜呜地大哭起来。

  抱起俞北放在腿上,许余馨安慰他说:“妈妈知道你会,我们福满最厉害了。”

  俞北又昂昂嚎两下:“那你不要哭,不然我也想哭。”

  “好,妈妈不哭了,”许余馨用俞北的手给自己擦擦眼睛,“我要跟你说点话,你如果没懂就问,我说到你明白好吗?”

  俞北点头。

  “以后不论发什么,被人欺负或者不高兴了要告诉妈妈,或者告诉家里任何人都可以好吗?”

  俞北点头:“你是因为我被掐屁股没告诉你才哭的吗?”

  “有这个原因,但还有别的。”

  “我以后一定说,你不要哭。”

  “好,我不哭。还有,不能让别人伤害你,哪怕只是掐一下都是伤害,明白吗?而且小屁股也不可以随便被人掐或者摸,这是不允许的,明白吗?”

  “你也不行吗?”

  “……”许余馨想了想说,“你现在小我得帮你洗澡,这种不算。但是不洗澡的时候不行,任何人都不行,明白吗?”

  “明白。”

  “还有,不是所有老师都像张老师和李老师一样坏,好老师会更多,你不要怕去上学。我们以后也不会再去那家托儿班了。”

  “好老师在哪?”

  “你会遇到的。教你知识,教其他有用东西给你知道的老师,好吗?”

  不知道这种老师在哪,但妈妈说会有就会有吧,俞北点点头。

  “裤裤尿湿了不是你的错,不要因为这个就害怕。我们之前做得不对,所以不得已才尿了裤子,明白吗?以后要上厕所就告诉妈妈,什么都比不上你要上厕所重要,听到没?”

  “你在和别人说话我也能叫你吗?”

  “能叫,必须叫,无论我在做什么只要你需要都要叫。”

  “嗯。”

  许余馨揽过俞北:“现在可能一切都不太好,但我们总能好起来,好吗?我们福满的福气在后面呢。”

  除了自己的名字,别的都模模糊糊,俞北没立马做声,闷了会儿说:“没明白。”

  “就是我说,虽然我们现在住不好的房子,不能上好的幼儿园,但总有一天会有属于我们的房子,能让你去上好的幼儿园,懂了吗?”

  “现在也很好。”

  许余馨亲亲俞北的额头:“是,你要好好地长大,开心地长大。”

  “我开心,我跟你们一起很开心。”

  听到俞北的话,许余馨有点触动。

  末了,俞北悄声补了句:“不上学更开心。”

  “学还是要上的。”鼻子突然不酸了,许余馨把俞北放到地上,“我做饭,你来不来?”

  “不,”俞北哼一声,“我坐这儿等你。”

  许余馨瞥他一眼,做饭去了。

  晚上,俞铭顺靠在窗边抽烟,回头看看正哄俞北睡觉的许余馨,转回来用食指点了点烟卷将烟灰弹掉,低头盯着燃烧的红点出神。

  “发啥愣呢?烧手了都。”许余馨走到俞铭顺身后。

  烟头怼在烟缸里捻灭,俞铭顺问:“睡了?”

  “嗯,一哄就睡了。”

  俞铭顺手搭上许余馨的肩,叹气。

  这么多年许余馨一眼就看出俞铭顺肯定有话要说,“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要不把儿子送回去让妈帮忙带吧。”

  “为什么?”

  “你没精力顾两头。”

  “我可以少做点工。”

  “你别忘了是为什么要给儿子找托班,我也想跟儿子还有你待在一起,可是我们现在这状况,压力实在太大了。”

  “……”都是事实,所以许余馨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就是不想跟儿子分开,想陪着儿子成长,想自己教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好的或者不好的细节。

  俞铭顺放缓语气安抚道:“咱们攒攒劲儿,早点弄到城市户口,等正式在这边安家再把儿子接过来不好吗?不然到该上学的时候,他还得回去。”

  提起这个就来气,许余馨说:“……对,没户口还不能上学,我要让他跟别的小孩儿一样上城里的学校。”

  “所以我们得再加把劲儿是不是?”

  “那我明天跟福满说说。不想看他哭,今天还说跟我们在一起开心。”

  “……”俞铭顺又摸出一根烟点上,吐了个烟圈,“会好的。”

  起床给俞北穿好衣服,套上鞋子,带去刷完牙之后,许余馨开始想怎么跟俞北说要把他送跟爷爷奶奶住。犹豫着还是对正在津津有味看电视的俞北开了口:“福满呀,妈妈跟你说。”

  俞北想看电视又想扭头听妈妈说话,瞅了两眼电视还是把头转过来对着妈妈:“说啥?”

  “你回去跟爷爷奶奶住一阵好吗?”

  “你会来接我吗?”

  “会,肯定会。但是没有你上托儿班那么快,可能要更长时间。”许余馨观察着俞北的表情。

  “……”俞北瞬间红了眼睛,哽咽道:“我想跟你们在一块。”

  听到这话许余馨心里胀着胀着疼,搂过俞北说:“妈妈知道,但是你得上学啊,现在这还不是我们家,你要去我们家才能上学知道吗?等在这儿有我们自己的家了,妈妈立马就把你接过来!我保证好吗?我有空也会回去看你。”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不能完全安慰小朋友,许余馨试图用亲腻又平常的小动作不断传达给俞北安全感。

  俞北半晌都没有说话,许余馨一直抱着他,轻轻拍他的背。

  “好……我去跟爷爷奶奶住,”俞北还是同意了。“别忘记来接我。”

  “不会忘的!”许余馨欣慰又心疼地亲亲俞北的额头。

  送完俞北回城的路上,许余馨想,回去的路怎么比来的时候长这么多。

  跟爷爷奶奶住的日子也是快乐的。爷爷经常顶着俞北让他坐肩膀,边走边玩地送他去上学,奶奶总是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邻里之间比较相熟,俞北也多了几个好朋友,跟他们一起爬山滑坡,下河摸鱼,做弹弓打玻璃瓶,用小刻刀在木头上雕小人。

  偶尔奶奶严肃管教俞北,比如饭桌上不要咬筷子敲碗;见俞北瘪嘴,爷爷便趁奶奶不注意,在餐桌下偷偷踩住俞北的鞋子逗他。奶奶一发现,马上转头教训爷爷,俞北就缩在一旁嘎嘎直乐。

  适应一段时间后,俞北习惯了这儿的生活,人也开朗不少。每天都很想爸爸妈妈,但他从没说过。

  有一天,睡梦中的俞北倏地直直坐起,吓奶奶一跳。奶奶轻声叫俞北名字,但他没有反应。俞北边喊妈妈边走出房门,奶奶赶紧披件衣服跟在他身后怕他跌倒。还好,俞北只是喊着妈妈转了一圈又回到床上。

  奶奶不忍,心疼小孙孙想爸妈,第二天带俞北进市里见了他们一面。

  俞北在那儿住了快十年。

  俞铭顺当初想象的在城里给家人一个家实现起来远没有想得那么容易。没有资本一步登天只能一点一滴靠自己创造,望不到天亮的日子好像越来越多。经常累到不想用力喘气,似乎这样就能省些力气。他知道许余馨也很辛苦,所以他也愈加自责,是他承诺会好的,然而现在并没有变得更好。

  许余馨没有抱怨过。没什么好抱怨的,这是两个人一起选择的结果,不需要让俞铭顺一个人背上那么重的责任,她知道他够辛苦了。还没达到目标自然是时候还没到。

  可俞铭顺神经绷紧太久后,对之前普通的一切都能感知出另一番意味。

  以前觉得许余馨的包容淡然是对他的体谅,现在却疑问许余馨是不是一开始就没对他抱有希望;没期望自然不会失望,更不会对他多加不满。

  许余馨说他神经让他别乱想,明天还要早起。俞铭顺乏得很,却睁着眼睛一直到了第二天。

  后来俞铭顺揽活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包工头,包工头见他靠谱就把他带着跟自己一起跑活儿。除却以前也会做的固定活儿,又多了包工头到处联系拉线的工作,如果桥搭成功还可以从中间拿到分成。几年跑下来,俞铭顺小有了一笔积蓄,气也顺不少。

  比起那些说话不着四六,做事又没效率的人,工头更愿意跟俞铭顺建立长久的关系,有好处也会带上他。工头问他愿不愿意投一笔公路项目。他回去跟许余馨商量,许余馨让他别冲动,听上去没什么问题的项目也许后面根本没收益。俞铭顺没吭声,后来还是私自把钱给了工头。

  那次投资成功了,俞铭顺跟许余馨得意道:“看吧,不投可能存款翻几倍吗?别整天瞎操心了。”

  俞北升初二那年,俞铭顺解决了全家的户口问题,另外全款买下一间房子;特意买的大些,想把父母也顺便接来。

  然后他和许余馨一起回了厘县。

  许余馨想,这段路在她的记忆里总是忽长忽短,以后终于是不会变了。

  见到俞北的时候,许余馨发现他的个头都快超过了自己。她情绪激动地抱住俞北,仿佛只有这种扎实的动作,才可以暂时消除她心头不时涌起对没有参与儿子多年成长的遗憾,“不能叫小福满了,都长这么大了,”她握着俞北肩膀,左瞧右瞧,又一把搂住他,“妈妈没有骗你,妈妈来接你了。”

  俞北虚虚揽住许余馨。长期没有一起生活,加上又长大了,他比小时候多生出一种害羞的情绪。但他真的很高兴,尤其听到许余馨说来接他了。鼻子一酸,掉下两粒金豆豆。

  新家很大,足够他们一家五口宽松地活动,同时出现在客厅都不显得挤。奶奶念叨的最多的一句就是:“这才是家。”大概意思是,他们终于满足了心愿团聚在一起,真是幸福的一家。又或许指老一辈的观念:总算有了自己的家,这才像个样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