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学校就收到辅导员的消息叫他去办公室。
“郭老师。”俞北敲门示意后走进办公室。
“诶，来了。”郭青抬头跟俞北寒暄一声。
郭青大概三十来岁，平时比较和善负责，大多同学对他的评价都还不错。他问俞北：“快毕业了，你怎么打算的啊？”
“还需要再找个时间灵活的兼职吧，现在只靠接翻译有点难了。”
“我还是建议你继续读研，导师的方面我可以帮忙。”
“谢谢老师的好意。不过我的情况应该不太适合再往下读了，现在只想赶紧毕业。”
“哎，你，行吧，你自己想清楚。”顿了顿，郭青又随口问道，“最近补课怎么样？”
“都挺好，多谢老师。”
俞北现在这份兼职是郭青替他介绍的。当初因为家里的事儿，时不时要向辅导员请假，中途有几次还请了挺长时间，一来二去郭青对俞北家的困难也略知一些。
后来俞北忙破头四处兼职，郭青了解到他工作时间、报酬不稳定又费劲儿，便将他介绍给自己亲戚家的辅导机构，帮忙给学生补课。辅导机构有规模，选择多排时间也比较灵活，比俞北自己上门做家教的收入高上不少。
试工几个星期，俞北本身学习好，再加上效率高脑筋活泛，想法能轻易地跟年轻小孩搭上线；一段时间下来，他就有了稳定的学生名额，还破例可以每星期不限时长，比别的老师多上几节课。
稳定又可观的收入减轻俞北不少负担，所以好多次郭青让他帮忙写论文或者项目什么的，再以个人名义卖人情给别的老师，他也没什么怨言。有时候室友说他是被郭青“压榨”了，俞北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从某个方面上讲，他觉得这些要求还尚在能力范围内；他自觉欠郭青很大一个人情，一时也没办法还，所以多写几篇论文帮帮小忙，算是他在慢慢还人情吧。
郭青笑笑推脱道：“不用客气，那也是你自己劳动所得。”说着从桌上扒拉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俞北，“这是一个新的课题讨论，你先拿去看看。”
俞北走过去接着，答应一声。
“有问题你就发微信给我，这个不急，一两个星期差不多。”
“好，那我先去上课。”
“行，去吧。”郭青又叫住俞北，“诶等等，最后一年还有奖学金，应该按上半学期成绩评估，你不要顾着打工把学业落下了，助学金也还能继续申请。”
俞北点头说知道，道谢离开办公室。
上课的时候，俞北罕见地没能专心做笔记，思来想去还是给旧房改造节目提交了申请。
理由那一项他写道：想让妈妈和奶奶住回漂亮的家，作为未来生活的新起点。简化很多细节不想给生活造成不便也不想让人以为是在卖惨，不过还算情真意切完整表达了诉求。
也不知道要审核多久，俞北撇撇嘴，越过朋友正奋笔疾书的胳膊看清笔记进度后，手机放到一边开始补笔记。
“你今天回来住吗？”付博延问俞北。
付博延是俞北大学期间难得跟他关系比较好的朋友；这几年俞北不是在兼职的路上就是在赶郭青给安排的任务，很少参与班级或者宿舍的活动，平常会跟大家打招呼但远不到坐下来聊天的程度。
一开始付博延对俞北只是有印象。他没见过姓俞的，所以刚进班一下就记住俞北的名字。
后来转为好奇：有一个月俞北突然消失了，不管什么课都没见他来；等再出现后，付博延感觉俞北天天忙得跟陀螺似的团团转，下课就搞消失，还总朝办公室跑。
逮住机会在食堂跟俞北同桌吃了几次饭，俩人才正式说上话，渐渐熟稔起来。大三后听说俞北宿舍有人搬走，付博延麻溜地挪去跟俞北做了室友。
“回，补完课回趟家了再回来。郭老师留了份新作业，资料什么的在宿舍，晚上能上自习室待会儿。”俞北合上笔记，东西摞成一叠，立起来在桌上磕了下又一齐塞进书包。
付博延无语：“又来？我说这摆明就是压榨了……”俞北拽他袖子示意他小声点，拉着他走出教室。
到了走廊，俞北松开付博延，手插进卫衣兜里，“也不是说压榨，人情这东西，我现在不这么还，还真的一时没法儿还。”
“喔？你欠他人情他就卖人情给同事？再说，他除了帮你介绍了份工作别的还干啥了？”付博延向来看不惯道貌岸然的人，他觉得郭青就是个典型。不知道为什么老多同学还跟他相处挺好，对他评价挺高。
“还总批我假吧。”
“……”付博延昵了俞北一眼，无奈道，“算了，你自己拿主意。”
俞北应了声。他知道付博延是关心自己；好多事情是他无法抵挡的糟心，好意和温暖总还能短暂地让人觉得一切也还没糟糕到极致，“那我拿主意，咱俩的小组作业四六分行不行？要不三七？兄弟伙的便宜你了。”
“可以！全靠您罩小弟我了！”付博延用肩膀撞向俞北的，俞北一个趔趄，差点栽出去，扭头就变了个脸，改口道：“我三你七。”
“哎别呀！”付博延赶紧上前扶住他，笑嘻嘻地跟他闹。
嬉闹间俞北猛然停住脚步。付博延见俞北停下，立刻抬头朝他看，只见俞北正面无表情盯着远处。
付博延没见过俞北这样子，周围气氛像水混进刚加热的冷油锅，迟早得噼里啪啦了。他顺着俞北目光看去，视线末端不远处有个四处张望的中年人，站在离宿舍门口大约五十米远。那人手抄在兜里没一会儿又拿出来在裤缝上蹭蹭，又放回兜里，反复动作。
付博延正欲开口便听到俞北说：“我先不回去了，书你帮我放。”说话时候已恢复了平常的神色。
“喔好。”付博延愣愣地答应。
俞北转身快步走向校门。
晚上回宿舍，俞北扣上帽子，从学校后门溜进来，两步并一步地钻进宿舍楼。气喘吁吁打开门，冲到桌前拿起杯子灌了几口水。
付博延背对着门在看游戏直播，听到门响回头道：“咋跑这么急？被鬼撵了？”
气差不多喘匀，俞北说：“可不咋的。”
付博延啧了一声，“躲中午那人？”
俞北点点头，若无其事道：“嗯。我爸。”直接把下一句付博延想问的也回答了。
换付博延愣了，一时之间脑子里跑过好多家庭伦理狗血剧情。
一直以来，俞北没有具体讲过家里的情况，关系变得再好付博延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家里有需要定期吃药的妈妈和奶奶。情况不好的时候，一个电话来俞北就要往家跑；不过从去年开始有好转，眼见的俞北朝回赶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但爸爸这号人倒是提也没提过。
不过有不想说的事情也很正常。
俞北倒是觉得自己家这些事跟密不秘密、丢不丢人的没关系，拼命赶工不停兼职的时候他也从没遮掩过，纯粹只是觉着有些事儿倾诉给朋友对别人来说也是负担。这一摊子他有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情说了能怎么样呢？朋友在一起，都高高兴兴的就完事了。
见付博延没说话，俞北解释道：“都是些糟心的事儿我就没提过。”
付博延表示理解：“没事，兄弟也不是得事无巨细。”
“也不是，主要对这个人我连想都不想想，就没必要”
“我明白，”付博延扭过去暂停视频，“有事需要的时候喊一声，能帮我都会帮。你今儿那表情还真把我吓一跳，我都做好要拉架的准备了，结果你又跑了。”
俞北乐了，“什么样啊？还能把你吓着了？”
“就没表情，但我感觉你情绪贼拧巴。”付博延板着脸挣扎着想模仿出俞北的样儿，但也只能做到把自己脸皱成一团，“那照你说你们应该挺久没见了，他应该是来找你吧，不然也不能来这。”
俞北摇头，“不管他，尽量避着他，只要别找到我家去都好说。”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俞北进学校的时候会先警惕地朝附近瞅几眼，再咻咻咻地快步走进去。付博延笑他像进宫行刺的刺客。
可那人却好像没再出现过，俞北甚至有点怀疑那天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不过，最好是不要再出现。
俞北去辅导员办公室交上次的课题，郭青顺手翻了几页看完很是赞赏，直夸俞北越写越好，这份甚至超出了他的预估。收下作业后，郭青说体谅俞北这阵辛苦，放他休息一阵，最近也没什么任务要赶。
结果刚出办公室没多远俞北又收到郭青的微信：后天下课来找我。
不是才说休息一阵的吗？俞北看完没多想，手机随便一塞然后赶课去了。
两天后，下了课俞北叩叩办公室门，推门进去。
郭青抬头见俞北来了，微笑着合上笔盖，“走吧，随我出去一下。”
俞北疑惑地嗯了一声，“出去？”
“对，一个认识的老师让我找个学生做兼职，待遇不错内容简单，我一下想到了你。”郭青从座椅上走出来推着俞北就朝外走。
“是要做什么？我待会儿还有作业辅导班要去。”
“我也不清楚，应该不耽误，大不了我帮你请假。”郭青说，“我可是特意推荐了你啊，那边都说好了，再说这会儿也找不到别的人。”
话说到这份上俞北只好跟着郭青上车。在车里，他握着手机不自觉地摩挲外壳。背靠着也不是，坐直也很别扭。所幸郭青没刻意聊天，俩人几乎一路无言来到一个工作室门口，下了车。郭青很熟似的领俞北进去了。
“肖老师，学生我给你带来了。”
说话间，俞北瞟见一位着简单灰毛衣牛仔裤，戴着细边大框眼镜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虽说全是普通的装扮，但莫名觉得挺舒服，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谢了郭老师，多亏你帮忙。”肖老师弯腰在饮水机前给郭青倒了杯水，便招呼俞北到内室去。
俞北一头雾水瞅着郭青，郭青只是朝他努努下巴，“进去吧，我在外面坐着。”
俞北跟着男人走进里间。这里看起来像是个私人画室，昏昏暗暗，弥漫一股木质香。大量的画作有序地陈设在四周。房间正中间摆放着一组很宽敞的无靠背绒布沙发。
“咔——”肖老师用打火机点燃香薰蜡烛，挑起眼尾看向俞北，语气随意道，“傻站着干吗？坐呗。”
俞北没吭声，走向沙发，挺直地坐下。
肖老师哼笑一声，朝俞北走去，“很紧张？”
俞北点头，原本还在悄悄打量这间画室，一回头正撞上肖老师戏谑的目光，相当僵硬地扯了下嘴角。
“知道你要干什么吗？”
“不知道。”
“还不知道，那你现在就这么紧张做什么？”
俞北感觉这个肖老师的语气也太像在逗小孩儿了，“这种氛围很难不紧张吧。”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好笑事情一般，肖老师笑出声，眼梢都随着这个笑翘了起来。某一瞬间，俞北感到恍惚。
也许被烛光晃了眼。
“什么氛围啊让你紧张？不要紧张，放松。”
“……”
“做我的裸模，愿意吗？”肖老师冲俞北勾起一个笑。
轻轻吐出几个字把俞北魂儿差点惊没了，眼睛倏地瞪住。见俞北没回应，肖老师迈步走近他，弯腰伸手勾住他外套拉链，开始往下拉。
顿时，全身冒起一层鸡皮疙瘩，俞北撇开肖老师的手，侧身站起来，“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要做，裸模。我本身对艺术没意见，但我想我可能做不来。”
肖老师收回手，捻捻刚握拉链的手指，挑眉望着俞北：“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不用了，麻烦你找其他人吧。”
肖老师靠近俞北一步，俞北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不适应这种过近的距离，略过面前站着的人眼神胡乱扫着后面的陈设。
“郭青说有个很需要钱，条件又好的学生一定会接下，不是你吗？”
“……”俞北偏头纳闷地看着肖老师。
“我出价很高的，一小时几千，够你做好几个月别的兼职了。”
俞北差点听笑了，“这么好待遇，应该很多人都想来吧，我就不耽误您了。”
“试试看？”肖老师一把握住俞北手腕，“比起别人我更满意你，认真的。都是男生，当一次裸模没什么大不了吧？”
俞北抽回胳膊，“也许没大不了，但我不适合。”说完侧步绕开肖老师，拉开房门，“不好意思，有事儿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