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辰离呼吸一滞。
听起来好像质问一样的话， 但从穆言深嘴里说出来，却只有隐忍的痛苦和委屈，叫楚辰离也生不起气来。
他本来也没办法对穆言深生气。
真要追究起来， 他们两人都与沈玄意达成了共识，但实际上并没有就最后的结果通过气。
穆言深说楚辰离追着沈玄意去死， 这话夸张了一些， 但也不能说是假话。
楚辰离从没有想过让沈玄意一个人去面对最后的结局。
无论成败， 沈玄意都很难活下来。
楚辰离对这件事其实心知肚明，却没办法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漠视它发生。
比起其他那些是真的没有办法提供任何帮助的队友们来说， 楚辰离至少算是有一些经验的那一个，与沈玄意一道承担起那种压力好像也是理所当然地事情。
反正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所以从头到尾， 他从没有一刻犹豫过。
原本穆言深是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他什么的。
但此刻看着穆言深的眼睛， 楚辰离才第一次生出几分心虚来。
他可以直接略过这个话题， 闭口不提， 或者干脆生气反驳，穆言深百分之百不会再追问下去。
然而楚辰离张了张嘴，最后也只低声说了句：“抱歉。”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也叫穆言深瞬间偃旗息鼓，那些近乎责问的话都像针刺一样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一阵沉默之后，楚辰离扭头看向天花板，主动开了口。
“我跟队长……他是唯一一个在我还履行着自己的职责的时候就认识的人， 原本我就应该只是辅佐者的身份，只需要发挥辅助的身份就好了。曾经的族长已经不在了， 接下去我跟随的就是队长……”
跟在沈玄意身边的时候， 他也始终维持着这样的身份定位。
无论队长下达什么指令， 他只需要照做就好了。
但同样的， 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辅佐的对象陷入危险而无动于衷。
即便对方不是沈玄意， 换做其他任何人在同样的位置上， 他也会这样做。
不单纯是因为多年的队友情，更多的还是源于对自身身份和职责的认知。
加上曾经背负着“我差点亲手杀死了师父”、“我亲手将许多无辜的人选为了弃子”这样的心理压力，楚辰离总是难以脱离自省的心理。
甚至可以说是自责与惭愧。
理智上将那些情绪扫到一边，但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总是很难以真正压制下去。
——我不配活着。
偶尔也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这些事楚辰离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表面上他总是能够伪装得很好，后来认识的队友们也总对他的表现习以为常。
或许也就只有知晓他过去的沈玄意曾经有所觉察。
不过队长总是很体贴，从没有主动戳穿过他。
时间久了，就连楚辰离自己也渐渐忘记了这些埋在心底深处的东西。
但他一直很清楚，等到他“该”死的时候，他一定会毫不犹豫。
然而事实上，真到了那一刻的时候，他还是有所动摇了。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穆言深。
他想起很久之前穆言深对他说喜欢，其实他还一直没有给过一个明确的答复。
“我那时候在想，是不是应该先明确地拒绝你再去找队长比较好。”楚辰离慢慢地说道。
穆言深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抬头看向他的目光里也带了点紧张。
楚辰离不由地笑了一声。
因为不小心扯到伤口，他又皱了下眉。
这短暂的几秒钟里，穆言深的心情就好像过山车一样，已经上下了几个来回，最后还是担忧占据了上风。
他起身去倒了杯温水，走路的时候还有点一瘸一拐，显然是伤没好。
对比他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此刻实在是有些滑稽。
楚辰离却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他早就想到穆言深同样可以借用沈玄意的能力，只要能增加成功的概率，沈玄意几乎不可能会拒绝穆言深的帮助。
而只要楚辰离开口，穆言深也不会说出半句拒绝的话。
但直到最后，楚辰离还是没能说出那句话。
也是在那一个瞬间，他才忽然间意识到，自己也是有私心的。
知道穆言深私下跟沈玄意达成合作的时候，他甚至有种冲动，叫穆言深不要去掺和这件事。
理智让他最终选择闭嘴。
但对于沈玄意的选择，他想过陪他去死，却也从不曾质疑过他的决定。
其中或许有队长的权威影响，或许也有些别的东西区别开了心境的差别。
穆言深端着杯子回到旁边，小心地递到楚辰离的嘴边，也不再追问别的事，只说：“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我在这里陪你。”
楚辰离从他手里接过杯子，低声说了句谢谢，还是自己慢慢坐起身，喝完了水。
将杯子放到旁边的床头柜上之后，楚辰离才慢慢地躺回到床上，但自己又往另一侧移动了几分。
穆言深起初以为他是不想再面对自己的追问，还有些失落。
但楚辰离从被子下面伸出手，主动拉住了穆言深准备收回去的手腕，也叫他的动作定格在原处。
楚辰离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然后才继续之前的话题：“你知道我后来为什么没有去找你说清楚吗？”
穆言深不敢动，随口乱猜：“因为没时间？”
楚辰离说：“因为我不想。”
穆言深愣了一下。
长达几秒钟的呆愣之后，穆言深将已经自发地论证了八百遍的“无聊的玩笑”这个可能性拍出脑海，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狂跳。
“什么不想？”穆言深追问道。
楚辰离又打了个哈欠，往被子里面缩了缩，想要抽回手，却又被突然亢奋起来的穆言深反握住。
“阿离你不想什么？”穆言深现在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想拒绝。”楚辰离把脸埋在被子里，含含糊糊地说道。
但四下无人，寂静无声，这句话还是清清楚楚地传进了穆言深的耳朵里。
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烧起来了。
“你喜欢我吗？”说第一遍的时候，穆言深的语气里还有些犹犹豫豫，但楚辰离没有反驳，就给了他更多的底气。
“你也喜欢我。”穆言深说到第二遍，就笃定了许多。
楚辰离又把自己往被子里面埋了埋，但还是低声继续往下说：“我后来想到另一件事。如果是别的人突然跳出来跟我说喜欢我，我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拒绝，只做朋友，连试一试的想法也不会有……”
说起来有点对不起方洗羽。
之前某一次不知道被谁提起这件事，楚辰离想象过如果把方洗羽代换进去——如果是方洗羽突然来跟他告白，他第一反应大概会是对方是不是在玩什么奇怪的游戏。
如果对方说他是认真的，他应该也会很认真地拒绝，说自己不会喜欢上他，不要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什么可以试一试，什么如果是对方的愿望就可以尝试着满足……类似的想法在面对着别人的时候，是有都不会有的。
曾经楚辰离以为那是出于对队友的包容，甚至可以说是“溺爱”。
总而言之是出于友情上的延伸出来的东西。
但对比之后才会发现，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双标，还有私心与偏爱。
只是太过于习以为常，所以才会觉得那只是平常的感情。
楚辰离说着说着就渐渐说不下去。
剖白心事这种事，说得太多了，他好像也会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
所以他慢慢闭上了嘴，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病床的另一边，低声问穆言深：“要在这边休息一下吗？现在距离天亮应该还早……”
穆言深还在出神，来不及做出反应。
楚辰离便说：“不想就算了。”
穆言深连忙说：“想！”
月光照得他眼睛亮得出奇，如果身后有狗尾巴的话，这会儿可能已经被摇成螺旋桨了。
穆言深刷得一下站起身，一不小心扯到伤口脸色又扭曲了一下。
不过他还是坚持到脱了外套，然后慢慢躺到楚辰离的旁边。
随着身体一起钻进被子的还有一阵冷风，但很快就被回暖的体温重新包裹住，楚辰离是真的很困了，看穆言深趴在床边很辛苦的样子才叫他上来休息。
穆言深整个人都很亢奋，但也没有借着这股劲去闹楚辰离。
楚辰离慢慢闭上了眼睛。
意识的最后，他感觉到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的眉心。
“晚安，阿离。”
熟悉的声音与气息包裹着他，楚辰离在近在咫尺的心跳声中一点点沉入梦乡。
一夜好梦。
……
次日，躺在同一张床上的两人都是在一阵惊叫声中醒过来的。
贺子月看到隔壁病房里的穆言深不在的时候还没有这么惊诧，还信誓旦旦地跟身边的人说他肯定是半夜去找楚辰离了。
事实确实如此。
但等到他们跟在医生后面推开楚辰离的病房门时，扫视一圈，最后视线定格在床上两个熟悉的脑袋时，贺子月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在贺子月的惊叫声中，穆言深坐起身，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贺子月这时候可没心情跟他吵架，眼睛死死盯着床上的两人，连嘴唇都在哆嗦：“你、你们——”
这时候还是医生最为冷静。
他只是淡淡地扫了眼毫不心虚的楚辰离和穆言深两人，然后淡定地开口问了一句：“你们这算是在一起了？”
穆言深跟其他人一起将目光投向了楚辰离。
楚辰离拉起被子盖过头顶，声音倒是很清楚：“算是吧。”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