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活纸【完结】>第8章

  手下退出客厅就瞧见了院子里的人,微微一怔。

  没听见敲门声啊。

  再说穿寿衣上街溜达,是不是过于前卫了。

  手下向来人拱手:“可是来找纸爷?”

  对方背手不语,笑容很是诡异。

  手下心下警惕,别是林家派来找麻烦的。

  “你有何事?这里是焚城纸爷的宅子,若是走错了门找错了人,还请自行离开。”

  手下的话尚算客气,动作却已趋向于硬把人给请出去了。

  听见动静的霍纸出门一瞧,不禁扶额。

  “看仔细了,他早死了。”

  “死人?”

  手下吃了一惊,定睛打量面前的男人。四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面色是比大多男子白一些,倒也不似死人那种毫无血色的僵白。

  就是笑得阴恻恻的,很有阴魂不散那味。

  霍纸也在看打量男人,太阳尚有余晖他就敢起来到处溜达,是个狠角色。

  尸体不同于鬼怪,对阴阳变化更为敏感。世人皆以为鬼魂不敢在大白天露头,实则怨气冲天的鬼物根本不受日夜影响,倒是新死诈起的尸体会避开阳光,否则憋在心口的这点阴怨之气被冲散,尸体就蹦跶不起来了。

  手下退到霍纸身侧,低声问道:“纸爷,他会不会是没死透又回过来了?”

  霍纸轻轻摇头,别人或许会有此种误判,眼前这人却是死得透透的。先不说杀他的人会不会给他缓过来的机会,单是他肚子上那条直上直下的验尸缝合伤便杜绝了他一切“起死回生”的可能。

  只是与寻常诈尸相比,眼前的死人貌似并没有多少阴气,不然跟随霍纸多年的手下也不会看不穿他是已死之身。

  霍纸没急着处理他,也是想看看他这么闹腾是要图些什么。

  那人抱了抱拳,笑容愈加邪性。

  “时候不早,在下要去接孩子放学了。”

  霍纸眉梢微动,手下倒抽冷气。

  他竟能开口说人话!

  人死如灯灭,即便存留神智也无法再用活人的方式与人世交流,林家那位惨死在巷子里的小兄弟有修为护身,加之林炎暗箱操作,尚且只能没有逻辑乱写一通。眼前这位死得更久,不仅口吐人言,还能表述清晰得不逊于活人?

  男人将霍纸和手下的表情收入眼底,笑意间多出几分得意,转身便走。

  霍纸猛一扬手,男人拉开的大门又轰然关上。

  男人面色阴寒,回过盯向霍纸的目光阴鸷如冬眠中苏醒的毒蛇。

  霍纸淡然与之对视,却尽显睥睨之气。

  手下悬着的心一下子就稳了。跟纸爷硬磕过的邪祟们,坟头草够给全城人过冬烧锅炉了。

  男人阴恻恻问道:“纸爷这是何意?”

  霍纸最近被烦得狠了,闻听此言竟有些想笑。

  男人疾言厉色:“霍纸,别以为我怕你。”

  霍纸尚未回应,紧闭的木门乍然开启,将站在门口的男人撞飞起来,重重摔在地上。

  不远之外的灵树摇枝摆叶,似在说:干得漂亮。

  林炎站在大门口,左手鸡蛋灌饼右手铁板鱿鱼,嘴上还叼着半块臭豆腐。

  迎上男人杀人的怒瞪,林炎理直气壮:“好狗不挡路。”

  他把嘴边的臭豆腐吐到男人身边:“赏你了。”

  男人火冒三丈,脸上横肉乱颤。

  “不够啊?”林炎挥斥大鱿鱼指向北面,“那有旱厕,味都差不多,你自便。”

  最后那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忙碌整日饥肠辘辘的手下忽然就决定今儿不吃了。

  男人受到极大侮辱,面上呈现铁青之色,十指勾起,手背上透出乌黑的青筋。

  林炎从不惯着活人,更不会任由死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撒野,他抬脚,一鞋底踩到男人脸上,硬生生把坐起来的男人给踩躺下了。

  他就这么从男人脸上走过去,来到霍纸跟前,献宝似的递上两样小吃。

  “还热乎着呢,赶紧吃。”

  霍纸数了数鸡蛋灌饼边沿露出的火腿肠数量:啧。

  等霍纸接过去,林炎手快地从灌饼里抽出两条带酱的火腿肠,仰脖顺自己嘴里。

  霍纸:“……”

  手下默默退开两步,这貌似没他什么事了,要不他走?

  林炎又抽出片生菜叶子,兔子一样嚼着。

  霍纸再往饼里瞅瞅,没酱了。

  “那死鬼怎么回事?”林炎含糊着问,“送来的时候没这么活泼吧?这可得加钱呐。”

  霍纸还在琢磨没有酱的鸡蛋灌饼能不能好吃,对死人的话题便有些心不在焉:“加钱?”

  林炎眼睛瞪起来了:“莫非阿纸收留尸首不收费?”

  霍纸恋恋不舍扬起脸,两眼茫然。

  林炎爆喝一声叫住企图溜走的手下:“你说!”

  手下立马规矩站好:“回火爷,纸爷从不收费。”

  林炎气笑了:“我就说怎么天天有人往这送死人,当咱这是免费的殡仪馆呀。”

  手下眼观鼻鼻观口没有搭茬:往这送的尸体,收费的殡仪馆也得敢收啊。

  林炎嗦嗦指尖的酱汁,抬腿就走。

  “这都什么年代了,白嫖可不成。”

  一脚迈出门的林炎又折回来,将被无视而怒火中烧快要爆炸的死人揪起来,拖死狗一样拽着走。

  霍纸好不容易把刷满酱料的鱿鱼塞到饼里,没来得及咬上一口就被男人的惨叫惊着了。

  只见刚刚还是一副人样的男人已然脱胎换骨成了青面獠牙,四肢乱蹬试图挣脱后颈上那只铁钳般的手,像只被捏住后壳的螃蟹,到头来全是徒劳。清晰的口齿也只剩下吱哇怪叫,伴着成群鸟鸣,格外渗人。

  林炎似乎对他的异变并不奇怪,几步便到了门口。

  大门猛地关上,好悬没夹了林炎高挺的鼻子。

  林炎在自个儿鼻尖上狠掐一把,转回身来惨兮兮望向霍纸。

  “阿纸这是作甚?”

  可惜霍纸忙着啃饼,并未瞧见他的苦肉计。

  手下及时给他递台阶:“纸爷是怕他这副模样出去吓着周围百姓。”

  林炎瞅瞅男人这副尊容,确实有碍观瞻。

  “那就等天黑,正好他能闹得更欢一点,不给钱我就把他扔门口,咬着谁谁自认倒霉。”

  手下弱弱提醒:“敲诈犯法。”

  林炎梗起脖子:“爷敲诈谁了?别人怕被怪物咬,爷就不能怕么。这又不是咱家的狗,咬人怎么能算在咱头上。”

  他边说边捂住了自己的腰:“细算起来,爷还挨了一爪子呢,爷是不是该找他们报销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啊?”

  手下咂咂嘴,貌似是这个账头。

  霍纸百忙中送他一句:“是你先占了人家的棺材人家才挠你的,她没找你要精神损失费你就偷乐吧。”

  “阿纸,”林炎跺跺脚,小鸟般飞扑到霍纸跟前,挽住他的手臂硬把脑袋靠在霍纸肩头上,“有床睡谁会去和死人抢棺材嘛,你这个罪魁祸首不心疼我也就罢了,怎么还替她叫上委屈了。”

  霍纸被他挤得歪着脑袋,两眼专注着剩下的半张饼,生怕那借味的鱿鱼再被某人抢了去。

  手下瞥开眼,对林炎那劈叉撒娇的姿势不忍直视。

  对他家纸爷那崩坏的高冷更是需要时间来消化。

  要不,他还是走吧?

  手下悄咪咪溜了,霍纸抖抖肩膀:“行了,人都被你恶心走了,可以好好说话了吧。”

  林炎留恋地在他肩上蹭蹭,这才直起身,扶着扯疼的腰伤靠到旁边的柱子上。

  “你这一直这么热闹吗?”

  林炎指指扒在门上想逃却无路可逃的变形男人,又指指停尸房的方向。

  霍纸摇头,焚城有他和林家坐镇,平日哪来这么多诡异之事。何况林家小辈最爱跟他抢,好些不消停的死人都去那边了,也就警方会专门送尸体过来——破案前的尸体都算物证,可不能交给林家那帮对死者没有半点敬畏之心、随意打骂损坏活尸的家伙。

  目前家里这几具尸体都是警方送过来的,看来焚城最近的治安不大好。

  “凶杀是人祸,不归咱管;可你想过没有,这死人老闹腾也可能是人祸?你看他像不像……”

  林炎举高手掌,修长的手指虚罩在门上那死人头顶,五指随着对方的动作弹来弹去。

  霍纸眉头微皱:“提线木偶?”

  林炎打个响指,笑得颇像是每回都考零蛋的娃娃终于答对了一道题的老父亲。

  霍纸并非零蛋选手,他只是光去注意林家和林榄了,忽视了眼前的细枝末节。经林炎这么一提点,他恍然大悟:“亡尸傀儡术。”

  顾名思义,这是一种施在尸体上的傀儡术,施术者藏于暗中操控,尸体便会如诈尸般模仿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由于尸身只是傀儡,不需要它当真起尸,所以只要保存得好,死者很轻易便会被误认成活人。阴气薄弱,天亮能动,口吐人言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可傀儡只是普通尸体,为什么会火烧不化?”

  “你又没烧过,怎么知道他烧不化。”

  霍纸歪了歪脑袋。

  林炎知道他的木头脑袋又和浆糊了。

  “送他来的警官说家属今早烧尸,结果连衣服都没能烧坏,警方疲于侦破连环凶杀案,无暇顾及这事才转送到你这来。”

  霍纸点了下头,把最后一口饼塞嘴里,小仓鼠似的慢悠悠嚼着。

  “我下午去查过,破案前尸身一直停在法医室冷库,保存不错,警方于昨天将尸身还给家属,家属跟车将尸体转运去了殡仪馆,并定好今早焚化。由此可见,警方在这事上没有说谎,他们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林炎伸长手臂,想要抹掉霍纸嘴边的一粒芝麻。

  霍纸比他快,把装饼的纸袋拍他手里,终结了这只手下一步的罪恶行径。

  林炎遗憾地团起纸袋,扬手一抛。纸袋精准地落进了他身后挺远处的垃圾桶里。

  “死者一家都是普通人,家属也没必要对沉冤得雪的被害人做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

  吃完的霍纸终于跟上了林炎的思路。

  “所以有机会对尸体动手的,是殡仪馆和火葬场的人。”

  林炎伸出食指,左右晃晃。

  “不是对尸体动手,是没对尸体动手。”

  霍纸一怔:“莫不是根本没烧过他?”

  “对啊,火葬场负责焚化的就一个工人,他把尸体推进焚烧间,烧没烧还不是他说了算,那里头有没装摄像头。”

  火葬场焚尸间是重地,除火化工人外任何人不许进入,也没人想进去。都是现代化电子操作台,工人只管把尸体放进炉子,烧完再把骨灰扒拉出来就完活了。

  霍纸理清了因果逻辑却更迷糊了:“为什么?”

  林炎摊手:“我也好奇为什么,死人给不了我答案,我只好去问活人。”

  “火化工肯说?”

  “当然不肯。”

  霍纸等半天也没等来下句,就知道林炎肯定没用啥好招。

  林炎眼神乱瞟,他才不会在霍纸面前承认亲手把那个一把年纪的火化工塞到专烧死人的炉子里,门都关好了。

  霍纸并不深究,只让他说结果。

  “结果就是火化工收钱办事,给钱的人他没见着。”

  火葬场是个能够充分见识到人性多面性的地儿,总有些人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非要在死人身上做做文章,借死人的名义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火化工见多了这种事,以为给他钱让他假装烧尸的人也是同样初衷。早晚得在他的炉子里烧,先虚晃一枪就能大赚一笔,傻子才会拒绝。

  大概是受前几天小巷恶鬼杀人事件的暗示,家属得知尸体无法焚化后丝毫没有起疑,立即去找了办理此案的警官,最后尸体就被送到霍纸这来了。

  “林家那边天塌下来,你也得先扑自家的火,”说完正事的林炎又开始嬉皮笑脸,“阿纸,这是有人不想你掺和林家的破事,给你没事找事呢。”

  霍纸沉下脸来,针对林家的人连他都算计进去了,可见是想将林家连根拔起。

  究竟是谁起了这么大的杀心。

  林炎并不关心谁要对付林家,他伸个懒腰,又去提溜扒不开门转而满地乱爬的死人。

  霍纸以为他要斩断“木偶”的提线,还死者该有的宁静。

  未曾想林炎揪起死人便往外走。

  霍纸:“去哪?”

  林炎关爱痴呆老人般瞅瞅他:“天黑透了,该去谈谈收费的事了。”

  霍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