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如覆水难收。脊背撞到墙,又从二楼后仰下坠时,洛白星预感自己会成为南楚历史上死法最为奇异的洛皇。他拔剑,想借力做点缓冲,破妄坚硬的剑身被强力压制,弯曲成弦月。
绯红的剑身倒映出他的脸,随即腾空旋转,他的身体在半空中画出一轮弧线,落地,只一点,又如游隼冲出。砍向乐瑾瑜。
下雨了。
闷雷过后,不见闪电,豆子大的雨珠砸在人脸上,最后汇聚成一泼水,身上很快被淋湿,雨声嘈杂,视线也变得模糊,几乎叫人难以睁开眼睛。
“你还有一次机会。”
“不止。”
兵刃相接,乐瑾瑜的手被震的麻了一下。这让两个人都有些兴奋。
无关恩怨立场个性。
单纯是感到与高手过招的快意。
乐瑾瑜招式纯正刚硬,洛白星剑气锐利迅猛,两道气流汇聚,将兵刃间的雨势也改变,走过之处,城池地面上的砖块被撬动飞扬,发出铿锵骇人的破碎声。一剑,一劈,一砍,摧枯拉朽。
“再来。”
又一次被巨大的冲击力砸到墙上后,洛白星的心肺突然感到难以言喻的疼痛。旧伤复发,咳嗽起来。
乐瑾瑜望洛白星的目光有一瞬浅淡的惋惜,但也只一瞬。
随即扬起沉魂。预备做出了结。
“乐玉玉。”洛白星许久不曾用过的一个称呼。这人喝醉酒了就会忽而亲近,又或者叛逆,“你很开心吧。”
乐瑾瑜抿唇不言。
在他看来,洛白星的感情牌只是一种动摇人心的谋略,不是真的。
破妄抵挡致命一击。随即是剑锋一转,两人手中兵器相缠拉扯,危险的风扫过乐瑾瑜的脖颈,乐瑾瑜急忙偏身撤退,颈上仍旧挨了剑气,血流如注。
紧接着洛白星提气。剑越发快,大雨似乎与他手中的剑融合在了一起,变成夜幕下不可捕捉的烟火薄光。
乐瑾瑜眼神一凛,节节后退之时加强了灌注在沉魂上的气劲。刹那,破妄发出悠长嘹亮的嚎叫,如凤鸣,而沉魂惊现裂痕。
“但杀我没那么容易。”
兵刃明亮的光将二人双眼皆刺得生疼,星火如淬过后,沉魂穿透洛白星的肩膀,而破妄抵着乐瑾瑜的脖颈擦过。微妙地停留在动脉处。
“你进步很快。”
“是吗……咳咳咳……”洛白星只要进一步就能要乐瑾瑜性命,但他没那么做,他记得被打的疼痛,同时也记得救命收留之恩,“记得别多管闲事,让龙子珏自己做决定。”
“你其实知道他会做什么决定。”
他们互相望着。
寂静。
直到洛白星忽而剧烈咳嗽起来。一切声响都被雨声淹没。他反而不用压抑,从腰间找回光丹吃。干咽下一颗,还是难受,手一抖,瓷瓶落在地上滚了两圈。
乐瑾瑜沉魂一动,洛白星的身体先于思维摆出戒备的架势。
“你说你是俗人,但你从来都很叛逆,俗人常见风使舵,随波逐流,你这种一意孤行,执迷不悟的很少。”
“所想与你不同便是执迷不悟吗。”
“我以为你会和同类在一起。”
同样叛逆的。不在乎世俗标准的。
洛白星微微惊讶。
“我没表扬你。”继续听乐瑾瑜道:“我依旧很难认同你的行为处事。你个性乖张多变,身上的风险太大了。与你在一起的风险也太大了。”
瓷瓶被沉魂挑起,飞回到洛白星手中。
“你以为龙子珏是什么样的人?”
他问。
“但凡是个正常人,不会无故让自己承担风险。他身为亲王,天生身份尊贵,除了名声差点,封地经营稳定,更是没必要为你担风险。”
“……”
洛白星知道,乐瑾瑜说的对。
两人的动静惊扰了客栈及客栈附近的人,但天下着雨。空气中一股子血腥气。没人敢出来多管闲事。
诶。怎么没声了。不会是死人了吧。
他们不敢细听。
“走了。”
乐瑾瑜不欲多留,他挺直的背影与步伐透露出某种高度自律自觉的秩序、稳定。是与洛白星完完全全不同的人。
而他们难得拥有的默契,就是深知话不投机半句多,与缘分该尽就得尽。各自有不同的路走。
“咳咳咳……”
洛白星撤回目光。又开始咳嗽。这一次,他的整个身体都弯了起来,干咽下两颗回光丹。他不知道一次吃三颗回光丹会如何。于他,选择从来很少。未来也全是拼命挣出来的。
但那也只是他。
酒意与精力消耗殆尽的困倦上涌,他在大雨中寻找回皇宫的路。那里应该算是他的家,安居之所。
可眼前的路越来越黑,直到他彻底昏过去。再醒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身边有棵树,还有一颗蛋。
蛋或许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他抬头,并没望见鸟巢,事实上,他的视野变得很奇怪,看不太清东西。所有景物荒诞迷幻地扭曲着。他费好半天劲站起来,将蛋带在身上。
他实在太脏了,一身白衣服与银白色的头发都显得很脏。在停雨后潮湿黏腻的地面上徘徊。
洛白星一天没回宫没上朝的消息闹得满朝文武皆知。别有用心者与刻板的老臣戳脊梁骨。亲信与拥护者则担忧寻找。龙子珏本来还因为听说洛白星半夜和某人衣不蔽体喝酒难受,得知人不见了,连忙也跟着找人,半天舒不了眉头。
不对。
这种情况要先找俊彦。
洛白星费劲地辨认道路。他意识到自己要么在皇宫的林子里,要么在荒郊野岭,毕竟周围安静的不同寻常。
当然,还有一种最差的可能,他聋了。这样的想法让他连走路的心思都没有了,直愣愣地站着。直到看到一团乌黑的影子接近,边缘还有太阳勾勒的一层红光,他警惕地抬手退了一步。
啪。
空气中清脆地一声响。他松了口气,发觉听力正常,还没有聋。
“你怎么了。”
龙子珏的心却突然变得极其敏感,在洛白星把自己的手打开,退一步后快碎了。
洛白星的眼神很冷,没什么情绪,身上一股酒气与血腥气,连银白色的头发上也全是血污,黏在一起。他听出了龙子珏的声音,故作镇定:“没事。”又问:“你能帮我把俊彦喊来吗。”
“……”
所有担心的情绪都没有了,龙子珏想掐死他。
龙子珏派人去请文俊彦。
洛白星的猜测是对的,他在皇宫一处偏僻的林子里。深秋,气候寒凉,林子里荆棘繁茂,还种植了一些可远观不可近观的有毒植物,鲜少有人过来。
他摸黑到林子待着很神奇。龙子珏能找到他也很神奇。
文俊彦替他检查身体,交头接耳,神色凝重:“你以为回光丹是什么,速效万能药吗,一次吃三颗是不是想死。”
“怎么了,我快死了吗。俊彦你好奇怪,变得乌漆嘛黑的。”
“奇怪的是你!你不能再吃回光丹了。”
文俊彦龇牙咧嘴做出警告。
“万不得已怎么办。”
“再吃也救不了你。回光丹对你的作用已经不如从前了。只会让你上瘾,毁坏你的五感。”
洛白星不以为然。他上瘾的事物比较多,回光丹只是让他觉得不用疼痛很好,不足以让他上瘾:“那我的眼睛?”
“你只要不继续吃,等药效过了,视力自然会恢复。”
宫殿。
龙子珏对有人背着他同文俊彦说话一事十分不满意。
有一刹,他的眼神有些空。洛白星待在他咫尺之遥拒绝他的接近。他感到无措和焦躁。走了两步。眉头紧锁。
望见桌子上有一颗蛋装在风铃花造型的杯子中,他也不明白怎么会有一颗蛋。洛白星似乎很喜欢捡东西。
他乱七八糟想着。
在文俊彦出来后询问情况。
“没事。叫他别乱吃东西。”
“你知道骗我的后果是什么吗。”
龙子珏或许想说些威胁的话,他的眼神看着也吓人。眼底的一抹阴翳的郁色却出卖了他的焦灼。
文俊彦愣了愣。
敬亲王啊。关心则乱。跟平常来找他看病的普通病人家属那般像,沧桑疲惫,看上去很有人情味,却不知是好是坏。
“他会没事的。他一直在逢凶化吉。”
龙子珏闻言脸色并没变得好看,他不喜欢逢凶化吉这个词。
有凶字就不喜欢。
终于,他闯进洛白星洗澡的地方。水是触目惊心的红色,一层层荡开,化为浅粉。落地的琉璃窗上是彩绘,既遮蔽了外人可能看到的风景,又顺利地将太阳的光折射进来,在水汽上甚至形成了漂亮的彩虹。
“洛白星。”
洛白星背脊僵硬:“我在洗澡。”
“我知道。没关系。”
洛白星感到自己被从后面抱住,龙子珏也进入到了水池子里,连衣服也没脱。遮住他的眼睛。眼前一片通红的光,是太阳穿过血肉的颜色。
原来不仅雨停了,还天晴了。
“我有关系。”
“你有什么关系。我生气了你都不哄我,还跟别的人喝酒,打架。”
“我为什么要哄你。明明是你乱生气。”
“我没乱生气。我只是想你不吃回光丹,不做危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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